朱艳接到一个电话，是市政府办公厅打来的，说是广东那边来了一个市政府代表团，其中的副团长想见见她。打电话的是个姓黄的主任，黄主任问朱艳现在有没有时间，说是如果有时间，就马上派车过来接她。朱艳听了有些奇怪，广东来的市政府代表团，怎么会跟自己有关系？但跟着就想起来，大概是自己的前夫吴建强。
于是说，自己正在开会，抽不出时间。
黄主任好像有些为难，说这位副团长毕竟是个市级领导，人家已经提出想见朱艳，而且反复提过几次，再不见就不礼貌了。然后又试探着问朱艳，她跟这位市领导是什么关系。朱艳立刻明白了，吴建强并没将他跟自己的关系说出来。于是只含混地说，是大学同学。黄主任就又劝说朱艳，最好还是见一见。又说，这一次这个代表团过来，是要跟这边商议联合搞一个大项目，从市领导那里就不想在这次接待活动中留下丝毫阴影。
朱艳一听这样说，才勉强答应了。
朱艳接电话时确实正在开会。上一次宣传活动之后，几家联合办学的企业就忙起来，几乎所有下岗职工都跑来要求参加培训班，一时报名的人数爆满。基于这种情况，像第一期那样再搞四个班显然就已不能满足需要，企业都要求花园中学再办第二期时能扩大招生。但朱艳向企业提出，花园中学毕竟还是个普通中学，不是那种“职校”或“技校”，还有正常的教学任务，尤其到了现在，眼看暑期中考一天天临近，毕业班的教学任务很重，而且不能将学校环境搞得很乱，那样会影响学生学习。这时胡子主任的态度已经完全变了，跟学校商量说，只要能再增加几个班，培训费的事好说，可以再适当多拨一些。朱艳表示，这不是增加培训费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学校要对这一届毕业生负责。后来朱艳跟何文庸商议，才决定再扩大几个班，但都要在晚上，而且只能占用毕业班晚自习以后的时间。
朱艳接到市政府办公厅黄主任的电话时，正在学校里跟几家企业开联席会议。会刚散，市政府的车就已等在学校的大门外面。朱艳跟谁也没打招呼，匆匆出来钻进车里，就被拉来市府第一招待所。已是晚春季节，市府招待所的大院里草木葱茏。
车在一幢欧式的三层别墅小楼跟前停下来。朱艳被引到楼上的一个房间。
她等了一会儿。一个人开门走进来。
果然，进来的是朱艳的前夫吴建强。吴建强虽然刚四十来岁，但体态已完全像个中年人，走路时肚子腆在前面，两只胳膊向后垂着，一副官员派头。当初他还是个科级干部时就是这个做派，也就是他的这个做派，一直让朱艳感觉是对自己的一种冒犯。
吴建强进来只是笑笑，伸手示意让朱艳坐。
朱艳欠身坐在沙发上，做出随时准备走的意思问：“吴市长召见我，有什么指示？”
吴建强也笑了，说：“我来这两天，在电视上看到有关你那个学校的报道。”
朱艳点点头。朱艳始终没跟吴建强撕破脸，即使到了两人办离婚时，仍然心平气和。当初吴建强在跟她临分手时只说了一句话。吴建强说，如果咱们两人的角色换一换就好了。朱艳明白吴建强这话的意思，吴建强的意思是他并不想跟她离婚，但又无可奈何，朱艳同样也有强烈的欲望想实现自己的价值，她这种欲望跟他是相矛盾的。世界上任何一对夫妻，如果两人怀有同一种欲望肯定不会有好结果。朱艳明白这点。
吴建强说：“我这次来，是跟这边洽谈一个合作项目。”
朱艳说：“黄主任已在电话里告诉我了。”
吴建强说：“我……再问你一次，能跟我去南方吗？”
朱艳笑了，摇摇头。
吴建强点头道：“好吧，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朱艳又摇摇头。
吴建强说：“我已经向你们市政府的黄主任托付过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朱艳笑着说：“既然你看了电视就该知道，我现在活得很好。”
这时黄主任走进来，说是餐厅那边饭已预备好，可以过去了。朱艳立刻站起来告辞。吴建强显然知道朱艳的脾气，也没有勉强就将她送出来。
朱艳在送她回来的车上看看手表，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她突然有种感觉，似乎学校那边有什么事，于是就让汽车又将她送回学校来。果然，朱艳回到学校一眼就看见了车棚里何文庸的那辆自行车。她心里忽地一沉。何文庸到这时还投走，显然是有什么事。
她直接就朝校长室这边走来。
胡振中从一个办公室出来，一见朱艳就说：“朱主任，你可回来了！”
朱艳问：“出什么事了？”
胡振中说：“你快去吧，何校长正急着找你呢，又跟你联系不上。”
说着话朱艳已经来到校长室。何文庸一见就迎上来问：“你这一下午跑到哪去了？”
朱艳并没回答何文庸的问题，岔开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何文庸告诉朱艳，刚才临下班时，学校突然来了几个人，说是工商、税务和物价局的，一来就直奔总务处，说要查账。当时胡振中正在总务处，问他们查什么账。
其中一个就问：“你们学校，最近是不是办了个什么培训班？”
胡振中说：“是，跟企业联合办的。”
那人说：“是不是联办我们不管，这个培训班收费不收？”
胡振中说：“当然收费，不过不是向学员收，而是找企业。”
这时另一个就说：“甭管找谁收费，你们事先通过谁了？”
胡振中眨眨跟问：“这事，还要通过谁吗？”
这人一听就笑起来，然后说：“你是新来的吧？难怪你不懂，好，那你就问问她吧！”
这人指的是总务处的会计小刘。这时会计小刘已说不出话来，只是冲着胡振中点头。
这几个人又说，他们还要去旁边一个单位办点事，过一会儿再回来，然后就走了。这时会计小刘才告诉胡振中，说这几个人一个是工商老张，一个是税务老王，另一个是物价老赵，号称“岁寒三友”，这一带的企业单位没有不怕他们的，这些天肯定是因为学校搞了宣传活动，新闻媒体又连着报道，他们知道了，才故意来找麻烦。
胡振中问：“那他们怎么又走了？”
会计小刘说：“他们这是故意的，想给咱一个商量的时间，甭管这件事后面怎么办，至少今天晚上他们肯定要敲咱学校一顿饭。”
胡振中一听也没了主意。何文庸下午去局里开会，下班肯定不会回来，朱艳也不在，再去教务处找陶大林，陶大林也出去了。胡振中只好给何文庸的手机打了电话。何文庸一听就说，局里的会马上就要散了，等一完事立刻赶回学校，然后又让胡振中赶紧想办法跟朱艳联系上。但是，等何文庸赶同学校时，这里就已经热闹了。
原来“岁寒三友”走了一会儿回来，得知学校领导都不在，只有个胡振中还什么事都做不了主，当时就翻了脸，说要将花园中学的账目先封起来，等待他们工商、税务和物价三家组成联合检查组过来检查。这时学校的老师们已经准备下班，见总务处这边有人吵吵就都围过来。当得知是工商税务来找麻烦，立刻就七嘴八舌地嚷起来，说花园中学过去穷得叮当响也不见你们来，现在日子刚好过一点就来刁难，是不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岁寒二友”当然没吃过这一套，立刻恼羞成怒，执意要将账先封了再说。花园中学老师们的收入这一阵才刚刚见了起色，不仅工资每月可以领到全额，而且还有各种补贴和奖金，遇事自然就都要扞卫学校利益，这时索性将“岁寒三友”围起来，唐老师和体育刘老师几个年轻教师说着说着还跟“岁寒三友”动起手来。“岁寒三友”没想到花园中学的老师竟然这样难对付，也自知真打起来不会讨到什么便宜，就一边咋咋呼呼虚张声势，一边自找台阶溜走了。就在他们走到学校门口时，恰好碰到何文庸赶回来。工商老张认识何文庸，上前一把拽住他说：“你们学校的老师妨碍公务，还聚众殴打检查人员，这件事很严重！”
税务老王在一旁说：“不要跟他说了，有讲理的地方，跟他们诉诸法律！”
然后，几个人就吵吵嚷嚷地走了。
何文庸告诉朱艳，他已让老师们都回去了，刚才又给陶大林打了电话，让他赶紧同来。
朱艳问：“你想让陶大林再请徐静宜帮忙？”
何文庸说：“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咱们是中教界，又是跟国有企业联合办学解决下岗职工的再就业问题，这段时间新闻媒体已经报道了不少，他们工商税务无端跑到咱这里来百般刁难，这件事只要一曝光，估计他们也就不敢再闹了。”
朱艳想想说：“这倒是，只要那个叫徐静宜的女记者肯帮忙就行。”
何文庸说：“应该没问题，我看她跟陶大林已经不是一般关系，上一次宣传活动之后，我跟陶大林说，人家给咱帮了这样大的忙，得感谢人家一下，是不是开点劳务费，可陶大林却跟我吹牛说，不光不用给她，她还给了他一个手机呢！”
何文庸跟朱艳正说着话，陶大林就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何文庸刚要向他介绍刚才经过，陶大林立刻说：“刚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现在打算怎么办？”
何文庸说：“学校的账日已经让他们封了，现在各种往来业务这么多，账目一封就什么都不能动了，再说让人家跟咱合作的单位知道了，还以为咱怎么着了似的。”
陶大林说：“等着跟他们打官司？”
何文庸说：“官司更不能打，一场官司下来甭管输赢，响学校就得趴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