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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由夏入秋,气温似乎并没什么变化,街上依旧很燠热。

变化的只有颜色,太阳的颜色。秋天的太阳是淡黄的,这使草木的叶子过早染上金色。花园中学的校园里有几株罕见的参天巨槐,茂盛浓密的树冠相互连在一起,几乎将操场遮挡严了。曾有学生试过,每棵树都是几个人拉手围不过来。据有关部门来人鉴定,说这些树都是古槐,树龄应在三百至四百年左右,较为珍贵,也正由于此,学校在几次拓宽马路时才没被侵占。到了秋季,金黄的槐树叶在阳光下越发显出一片灿灿的耀眼。

何文庸收到一封信。这信封有些古怪,比普通的要长,也宽,但显然不是什么往来公函,纸的质地考究而且色彩鲜艳,在右下角寄信人地址的位置还印着几个奇特优美的异体字:“心有灵犀”。现在电视里已小再播什么港台片了,又开始弄些日本或韩国的电视连续剧,搞得少男少女们今天“哈日”明天“哈韩”,都被“F4”、中田英寿或是金喜善之类的偶像明星搞得神魂颠倒,整天玩些“流星许愿”或互寄祝福卡之类的把戏。不过何文庸早已过了这种年龄,他想,总不会也有人给自己寄这类小玩意儿吧?

他拆开信封,竟是一份请柬。

请柬是大学同学寄来的,说是下星期在“秋来居休闲坊”有一个同学聚会。“秋来居休闲坊”是个很有品位的地方,里面消费档次很高,何文庸从门口经过时朝里面瞥过几眼,他这种消费水准的工薪族自然进不起那种地方。同学聚会选在这里,显然是有人大包大揽。这些年同学中已有人发了财,而且是发了大财,这何文庸早已听说过。但他对这种聚会并没多大兴趣。举凡操持这种活动的,多是在单位混出头脸或在生意上做出颜色的人,他们将同学聚到一处不过是想夸富,或显示一下白己的权势,当然,也有人是想编织同学的关系网,寻找一下在生意上合作的契合点。何文庸不做生意,所以无心入网,他更不想去为那些新贵或新富的同学捧场烘托气氛,所以,随手就将这封请柬扔进了抽屉里。

但操持此事的同学跟着又打来电话,叮嘱他届时一定去,并说同学中干教育的本来就不多,像他这样当了什么主任的更是凤毛麟角,将来谁的孩子有升学之类问题,还要找他帮忙。何文庸在电话里笑着说:“看来你们真是不读书不看报啊,是不足整天光忙着升官发财了?我这学校如今已被新闻媒体炒得臭了街,我就是真答应,你们准敢把孩子送来?”

同学却不听这一套,只说了一句:“到时候你务必得来!”就将电话挂断了。

何文庸转念想想,其实参加同学聚会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现在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人际交往只有这种聚会了,而且常说青春一逝无处寻,老同学到一起,就又会共同营造出当年的氛围,这挺令人感动。所以,到了聚会这天,他就还是到“秋来居休闲坊”来。

聚会果然很热闹。老同学到一起,虽可看出混得各有颜色,但彼此见面还是亲热不够。几个已是局级于部的同学很有气派地坐在一起指点江山,谈起国家大事来如同在说自己家的事,而且提到国家领导人的名字时一律不带姓,似乎极为熟稔整天跟他们在一起工作。大款同学则如同一群雄性孔雀,都展开自己的羽毛争奇斗艳,表面亲亲热热一团和气,暗里却都在使劲,不放弃任何一个向大家展示自己财力的机会。有几个男女同学还没吃饭就已开始喝起了啤酒,一边唱歌一边不停地干杯,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何文庸没想到,他在这里竟见到了朱艳。朱艳正喝得满嘴都是啤酒沫,脸色黑红,还带着明显的青藏高原痕迹。他想过去跟她打个招呼,却又忍住了。

朱艳上大学时很具社会活动能力,曾是系学生会组织委员,不仅口才好反应快,而且能歌善舞。那时何文庸就不爱热闹,很少参加系里活动,大概也恰恰是他这种沉默寡言的性格,反而吸引了朱艳。大约是在大三那年元旦的新年联欢舞会上,在第一支舞曲响起之后,朱艳主动走到何文庸面前,当众向他伸出手,邀请他一起跳舞。当时全场目光一下都齐刷刷地投过来,谁也没想到俏丽活泼的朱艳竟会向老夫子一样的何文庸做出这种举动。而何文庸当时的举动更出人意料,他竟然将两只手藏到背后,面红耳赤地结巴着说:“我……我不会跳舞。”朱艳的脸一下子也有些红了,伸出去的手无法再收回来。

她竭力做出轻松的样子说:“不会跳没关系,我来教你。”

何文庸索性起身躲到后面去了,嘴里连声说着:“不不……我……我小跳!”

全场一下哄堂大笑起来。朱艳实在绷不住了,两眼直盯盯地瞪着何文庸,看了阵就转身跑出去了。何文庸也傻在那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在大家一再鼓动和催促下,他才跟出来,一直追到湖边总算找到了朱艳。那天晚上,朱艳没说任何责怪何文庸的话,她只是反复说着:“不怨你,这不怨你……”当时何文庸看着朱艳,自己也闹不明白这件事究竟应该怨谁。后来何文庸的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他下定决心要在毕业前向朱艳郑重其事道一次歉。但就在他终于找到机会时,朱艳却告诉他,自己已跟系学生会主席吴建强确定了恋爱关系,并且两人一起报名准备去西藏。事已至此,何文庸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何文庸没想到,朱艳已从西藏回来了。

这时朱艳也已看见了何文庸,就笑着冲他举举手里的啤酒杯,示意让他过去一起喝啤酒。何文庸先是点头示意,然后又摇摇头。朱艳就放下扎杯朝这边走过来。

她笑着说:“你还足老脾气啊,不好热闹?”

何文庸也笑了一下说:“是啊,本性难移了。”

两个人就这样坐下聊起来。出乎何文庸意料的是,朱艳不仅回来了,而且竟还跟白己在同一个区教育局丁作。朱艳告诉何文庸,她丈夫吴建强已升为正厅级干部,前不久从西藏调到广东,她跟他已经多年感情不和,趁这个机会就办了离婚手续。她这次调回来,刚刚被分到98中学担任代理政教主任,已经正式报到上班了。朱艳又问起何文庸的近况。何文庸告诉朱艳,说白己的爱人也在中教界工作,叫乔丽,是局里校办企业服务公司的,然后又说了一些自己工作的近况。朱艳一听就笑起来,说:“花园中学的事我早就听说了,你怎么会在那样一个烂学校工作?”

何文庸很认真地说:“烂的不是学校,应该是学校里的人。”

朱艳眨眨眼问:“什么意思?”

何文庸觉得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也不适合在这种场合里说,就将话题扯刮别的上去了。

何文庸这段时间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吃饭时在大家劝说下就喝起酒来。朱艳已在西藏练得有了些酒量,同学们回忆起当年元旦舞会那件事来一起哄,她连着跟何文庸干了三扎啤酒仍然面不更色。何文庸却有些支撑不住了,只觉得肚子里的东西直往上翻。在教育界工作这些年他已养成习惯,无论到什么时候,绝不让自己失态,于是随口扯个由头就提前告辞从“秋来居休闲坊”里出来。在街上找个没人的角落,头一低就哇哇地吐起来。待吐干净了,一回头却见朱艳正站在自己背后。

他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朱艳看着他说:“你没事吧?”

何文庸摇摇头。

朱艳把手里的一瓶矿泉水递过来,示意让他漱漱口,然后说:“刚才你出来时,大家都说你脸色不对,又说是我把你灌醉了,我被他们说得坐不住,才跟出来看看你。”

何文庸一笑说:“我平时还是有点酒量的,今天不知怎么同事,状态不好。”

朱艳坚持要叫辆出租车送何文庸回去,却被何文庸谢绝了。

朱艳开玩笑问:“是不是怕夫人吃醋?”

何文庸笑着未置可否,但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他知道乔丽的脾气,前一阵乔丽养了只母猫,他稍稍表现出喜欢乔丽都不凉不酸地开他的玩笑。他催促朱艳赶快回“秋来居休闲坊”去,说自己还想一个人在路边走走,然后就和她分手了。

何文庸知道,这次同学聚会肯定是一天的内容。吃午饭时已有个当局长的同学表态,说是晚饭由他负责,要带大家转战水晶官。跟着又有一位当企业老总的同学表示,晚饭以后的节目他包下了,歌厅球馆桑拿洗浴一条龙。何文庸想一想,人真是奇妙的东西啊,大家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都已是中年人,而这样凑到一起似乎突然就又年轻了,刚才在饭桌上唱起上人学时经常爱唱的歌曲,有几个女生还忍不住掉下泪来。

双休日的下午街上人很多,来来往往净是年轻人。何文庸感到奇怪,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似乎到处都是年轻人。他想,如果看到别人年轻,自己就应该是老了。

突然,何文庸看到一个人从对面街边走过来,是教务处老李。

老李像是正干什么泥水活,浑身脏稀稀的推着一辆自行车,后衣架上驮着一大卷油毡。何文庸感到好奇,想看一看这个老李在于什么,就在街这面的一棵树下站住了。只见老李来到街边一间“门脸儿房”跟前,支住车子朝里叫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跑出来,帮他从车上卸下油毡扛进屋里。何文庸端详了一下,这间门脸儿房显然是刚刚扩建的,墙上抹的灰迹还没有干,屋顶上有几个人正忙着浇沥青,看样子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何文庸想了想,就穿过马路朝那间门脸儿房走过去。

老李看见何文庸,先是愣了一下,脸上立刻现出不自然的神色。

何文庸开着玩笑说:“喝,老李,这是要开饭馆吧?”

老李连忙说:“不不,孩子大了,住着不方便,改善居住条件咱又没那经济实力,只好自力更生呗,把这间小屋扩大一点……准备让儿子住。”

何文庸眨眨眼说:“你这间房子可是盖的门朝外,这年月还有这么住房的吗?”

老李脸一红,立刻说不出话来了。

何文庸一拍他的肩膀说:“这都什么年月了,又没人割你的资本主义尾巴,改善生活条件奔小康是理直气壮的事,我又不是工商税务的,还跟我不说实话?”

老李这才说:“孩子一天天大了,总得给他找个饭辙啊,我打算给他弄个早点铺,中午晚上再卖点烧饼馒头,轧点切面条,以后总算有碗饭吃。”

何文庸哈哈一笑说:“老李啊,看你这人挺实诚,敢情也一肚子鬼心眼儿,你说来说去还是跟我没实话呀!”他说着把手一指旁边的少年,“你儿子才多大?正上高中吧?以后你要不想培养他上大学才怪呢,怎么会现在就准备着让他卖一辈子馒头?”

老李立刻不说话了,低头沉了一阵,才说:“我爱人提前退休了,孩子上学要用钱,咱学校现在又是这么个经济状况,我……家里实在困难啊,我想弄这么个小本小利的早点铺,平时让我爱人顶着,一早一晚我再过来帮着忙活忙活,总能……有点收入。”

何文庸朝这问黑洞洞的小屋看了看,心里一酸。

老李说:“何主任,你在学校,可千万替我保密啊。”

何文庸又拍拍他的肩膀,扭头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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