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五月十号,发薪水的日子。
这一个月李想过得平静而规律。起床,锻炼,上班,下班。有空洗洗衣服,偶尔休息就逛逛街。尽量让自己全身心的做好打工仔的角色:不迟到不早退,拼命做业绩。
很大程度上,一个发型师在发廊里的话语权是由他的业绩来做后盾的。牛皮可以吹,适可而止。最终要用业绩说话。
因为他现在需要钱,一笔启动资金。要做事,他没有那么多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也不想冲父母伸手要钱。之所以选择打工,不仅是先了解行情,还看中这笔钱。这时代,这种规模的发廊里,发型师努力的话,一年挣个一二十万还是不难的。
既然他有这个能力和自信,何必让父母操心呢?在那个梦里,他们已经为自己操碎了心。
截止到四月三十号,他上了半个月班,总业绩是一万八千七百五十,乘以百分之三十,等于五千六百二十五大圆。这是他早就用自己的业绩回执单算过的。(发廊里开单一般是三联,店方做账一联,助理一联,发型师一联。免得互不信任发薪水时扯皮)
领薪水时发型师们都是分开的。阿宏叫一个领一个,一般来说是不知道别人薪水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平时都在一块儿上班,每天结账时大概也知道别人的业绩,确切数字不知道,大概的数字还是能估计到。
李想估计自己这半个月的工资在店里十个发型师里面大概能排到五六位上。他知道有几个家伙肯定在五六千或者更少一个月。另外几个整月工资肯定不止五六千,估计自己如果这个月是做满的话至少也是前三,还是保守的预测。
不过进入五月自己开始有了回头客,前十天的业绩和上个月都差不了多少了。看看这个月能不能和阿宏争争第一。
这样想着的时候,从眉花眼笑的阿宏手里接过自己上月的薪水。发廊里就是这么现实:你能给老板创造利润,带来利益,他会对你和颜悦色温柔无比,恨不得把你当爹;如果你业绩吊车尾,或者拿着死保底,业绩算下来还没保底工资高——你会知道什么叫做冬天般的寒冷。
这还不像职场里各种所谓可以量化的考核,再量化也是虚的。更像公司里那些做销售的,卖掉多少就是多少,直接是冰冷的数字说话。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别找客观原因。老板绝对不会因为你勤奋不迟到会拍马屁就多发你一毛钱。
阿宏笑着勉励李想两句,好好干啦,我看好你哦,再接再厉再创新高······
李想客气地把一切成绩归功于领导,得益于老板创造的平台好,同事们给面子等等。谦虚得一塌糊涂。总之漂亮话不要钱。出来混,你给面子我也给面子,你好我好大家好。
领了薪水李想抽空去了趟银行。存了五千块,就给自己留了零头。从家里带的钱还剩下皮带里应急的五百,这个是出门在外的保命钱,不到关键时刻是不动的。
六百多块钱交房租八十,吃早点预算一百五,买点牙膏牙刷洗衣粉等生活用品要不了几个钱。搞不好这个月还有剩余。哦,还要买身运动的短衣短裤和球鞋。按李想的标准一百块足够了。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已是九九年八月中旬,李想已经到昆明四个月了。领了四回工资,银行卡里的数字已经上升到了五万五千。第二个月李想就拿了一万六,第三个月一万八,第四个月拿到全店最高的两万二,首次超越了阿宏。
第二个月拿到工资李想花两千多给自己买了台手机。然后用新手机给老爸学校办公室,刘子书和高凡俩货联系并告知手机号码。
李想电话里没跟他爸说实话。只说自己工作挺好,一个月一千多。这个数目不算突出,免得说出自己真实收入反而让他们担心——以为自己做什么坏事呢。要知道子书干了三四年,一个月才两三千。
至于以后怎么圆谎,以后再说吧。
这几个月李想还给金玲写了两封信,回信两封。两个人在信里好一番虚情假意。买手机的事没瞒她,还叫他把自己的号码告知一众同门。如果有谁要出来打工他可以帮忙联系——也是为自己的创业大计预先铺垫。可惜暂时没人愿意跑这么远讨生活。何况他也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水平和收入。
太不合逻辑了。让王四大师知道怕不以为他在卖“白色面粉”。
这天晚上李想下晚班。一路上自行车蹬得飞快。因为银行卡上的数字一步一个台阶,自己的计划正稳步推进,心里美滋滋的,干啥都有劲,对谁都是笑脸。尤其是那些女顾客,谁不喜欢长得帅帅的、成天笑眯眯的技术有好的发型师啊?
好看养眼,技术又棒态度还好,嘴巴又甜,得,掏银子吧。心情大好的李想没料到因此业绩也更好了。
心里舒爽,干什么都带劲。按说工作一天下班应该是萎靡不振懒洋洋,可李想把个破自行车踩的跟风火轮也似。他喜欢这年轻的身体。充满精力,不知疲惫。
出租房那里的格局是一排房子一条道,横竖都通,跟棋盘格子一样。他冲的太快,本来该右转进去五十米就到了,结果直接冲到了下个路口才发现冲过了。这种事倒也不是头一回发生。一般他都是就地右转绕个圈从另一头回去——反正已经冲过头了,掉头和绕圈距离也差不多。
一转进背后的这条巷子就觉得有点不对。往常虽说这个点也黑,好歹还有盏路灯有气无力的散发着点昏黄的光。今天这唯一一盏路灯也没亮,刚从路口冲进来眼前一片漆黑——这一片建筑的样式基本上楼下就是一扇大铁门,封得严严实实;楼上零零星星从窗户透出来一点光。何况这都是这片出租房最后面的一排,小卖部宵夜摊子之类的都在前面几排房子。
李想只好先把速度慢下来,适应下光线再说。
骑行了二三十米,眼睛才适应下来。据说人从亮的环境突然进入黑暗时,瞳孔会放大接收光线,李想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过自己的眼珠子瞪得很大却是真的。
能稍稍看清点,他就想加速离开这条巷子。前世的记忆里,出租房密集的地方治安向来不是那么让人放心。虽然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不怕什么,身上更是除了点碎银子身无长物。哦,就一个手机值点钱。在这个年代手机不那么普及,还算是个稀罕物。
脚才才用劲还没蹬下去呢,前面一处房子大门那儿就传来年轻女子压抑的“呜呜”声。然后是男子低低的呵斥“老实点”,然后是拳头着肉的闷响和压抑的痛呼。
李想心里一沉。草!摊上事儿了!
下意识的车速也放到了最慢。离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还有十几米,先弄清楚状况再说。一边想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距离又拉近了几米,离发出声音的大门只有七八米了。李想也基本判明了情况。
巷子的宽度只有六米左右,自己骑车走在中间偏右一点。左前方有一堆建筑垃圾,自己前几天还见过,现在黑乎乎的一坨。右前方一扇黑乎乎的大门外只看得见有三个模糊的影子。两个好像抱在一起,靠近门;一个站在他们前方。
李想瞬间就做出了猜测:二对一,劫财,方便的话顺便劫个色。这个建筑垃圾堆就是藏身处,至少藏了一个。
看他们的站位,一个控制住受害者,一个掩护,面对着自己,被自己意外撞到也没有拔腿就跑,绝对不是菜鸟而是老手。
李想记得前世里曾经和孙师讨论过“路见不平,是否该拔刀相助”的问题。李想说我们练功夫的人大体都是有点任侠的情怀,虽然出了师傅您这个门,我不敢说自己是练功夫的,怕被教训。但好歹学过三招两式,比普通人强那么一点点。那遇到一些不平事,该不该伸手管?
孙师沉吟一下,对李想说了八个字:问心无愧,保护自己。
话是大实话,也是大白话,可仔细琢磨,好像又有些似是而非。孙师没在学校里上过学;识字是少林寺里和尚教的,什么物理化学数学那是一窍不通。但却酷爱传统文化典籍,古文功底深,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不过对练字孙师自己的解释是练习手指的灵活性,也是练功夫的手段。这个解释曾今让李想一头雾水,练功夫和练毛笔字有一毛钱的关系?更离谱的是,孙师还跟学校的英语老师学英语,居然考过了四级。李想知道的时候表示彻底看不懂了。你说你一小学毕业证都没有的专业打手拿英语四级干啥?
总之李想一直看不懂孙师,不了解他的过去,也不是很明白他说的八个字的意思。只是从那次谈话以后,孙师开始教他一些小擒拿,一招制敌,徒手对器械的定式打法。没事闲侃的时候说说江湖上的一些手段:飞车抢夺啦,砍手党啦,砍人的不是狠,捅和刺最致命啦之类的东东。
现在,此时此刻,李想突然明白点什么。
本来还有些浑身肌肉发紧,脑子里一瞬间翻涌而出的那些在孙师门下学艺的片段,使李想不觉就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