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过小雪不久，就真的下起了雪来。
这在过去是很少有的事。因为，这里毕竟算是南方。
当然，城市里的雪下得很有限，根本积不下来。看不到白。落下来就化，变成了雨水。于是，这个城市到处是湿漉瀛的。
天气开始越来越冷。
赵英杰和漆晓军终于摊了牌，提出离婚。
那天正好是周末，孩子不在家，被赵英杰的表妹开车接走了。表妹年轻，也能干，自己开了一家旅游公司。她挺有钱的，有房，有车。她也有一个孩子，女孩，比小磊小两岁。表妹开车带两个孩子去植物园玩。
漆晓军听到赵英英杰那句话的时候简直是惊呆了。
懵了，像是当头被打了一闷棍。
在思想上，她完全没有准备。
“为什么？”她的脸唰地就白了，愣了好几秒钟之后，突然叫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他还能为什么？为了他们之间不再有爱？为了他爱上了别人？赵英杰感到根本没法说出理由来。
“不为什么。”他只能这样说，“我们过不下去了。”
漆晓军当然不相信，“不为什么”他是不可能提出离婚的。她认为他提得毫无根据，毫无理由。这些年来，他们不是一直过得很好吗？虽然他们之间也有矛盾，也争吵。可是，谁家没矛盾？谁家不争吵呢？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完美的婚姻，完美的家庭。大家所能做的，就是维持着正常的家庭生活。维持，是夫妻间应该遵守的义务和责任。他过去维持得很好，为什么突然就不肯维持了呢？他是有了外遇？不，如果有，她应该是能发现的。可是，她看不出一点的痕迹。
“我是说真的。我们真的过不下去了。”赵英杰说。
这不是理由！漆晓军想。他以“过不下去”作为借口，实在是好笑的，是对她的一种侮辱。她不能同意。她哭着扑向他，想去撕扯他，可是赵英杰转身回了房。
“不，赵英杰，我不会同意的。”她大叫着，“除非你说出正当的理由！”
能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呢？赵英杰呆坐在床边，听着她的哭声，又有些心痛她起来。毫无疑问，错在他。她是无辜的。他没有理由。他的全部理由都藏在自己的心里，不能说。如果说只是因为家庭婚姻生活过得不美满，那么，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家庭不美满了，人家不都是在正常地过吗？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爱上了别人。
非常爱。
他想割舍，可是无法割舍。而在家庭和林青青之间，他必须割舍掉一方。虽然他割舍掉家庭并不意味着最后就能和林青青成家，但割舍之后，他心里会好受些。至少他是自由的了。内心的压力会减轻。否则，他在这两者之间，感到压力太大了。
至于他离婚以后将来的婚姻，并不是他不想和林青青结合，而实在是林青青至今也没有答应。林青青甚至反对他离婚。林青青反对他离婚也并不是不爱他，相反，非常的爱。她只是怕他有压力，事业受影响。她不认为他能离成。她也更不希望因为她，而使他失去太多的东西。
因为突然捅破了，赵英杰和漆晓军的关系一下子好像降到了冰点。他们彼此一下子都不能适应对方了，也不能正视，尤其是赵英杰。赵英杰甚至都觉得自己不好再去岳父母家（虽然岳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也没有对自己的父母讲，因为他们的年龄很大了，肯定是不会支持的。老年人，思想都比较保守了。而且，如果讲了，他们一定认为错在自己。赵英杰只是和他的哥哥谈过一次。
赵英杰的哥哥在省里的一家建筑设计院，高工。他大学毕业后，曾经分配在黑龙江工作，在那呆了有六年多，好不容易才调回来。赵英杰知道，为了调动，哥哥曾经很费周折，而且，这里面牵涉到一桩感情。当然，现在的嫂子对那段往事并不知情。赵英杰想：也许哥哥能够理解他的那份感情。
哥哥听了以后，却半天也不吭声。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直到临分手，哥哥才对他缓缓地说，“这不是一件小事。孩子怎么办？会有很多很多的影响。所有的后果，你都考虑过没有？再说，漆晓军人挺好的。我觉得她人很好，真的。对孩子，对你，都很好。”
“你要真的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就是——最好别离。”哥哥说。
“你们又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哥哥说，“谁家都会有矛盾，我和你嫂子也有。有矛盾就要想办法化解，互相谦让，互相体谅。离婚是件伤筋动骨的事情，你要考虑好。”
表妹听说了，第一个直觉就是他有了人。
“她是做什么的？”
赵英杰说：“没有。你别乱猜。”
“不可能的，”表妹说，“一定是谁爱上你了，你才变心。”
表妹也不希望他离婚，虽然她自己离了。
表妹离婚的时候，赵英杰也是不支持的。当然，她和他的情况不一样。原来的那个表妹夫是位中学老师，人挺好的，只是有些书生气。一般而言，在学校里呆久了，与外面的社会交流少，难免有些书生气。表妹当时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人年轻，又漂亮，加上性格活泼，短短的几年里，就认识了很多客户，其中不乏出手宽绰的商人。后来，她就认识了一个台湾商人，比她大快二十岁了。那人长得跟头肥猪似的，脑满肠肥，头顶秃得光光的，仅剩下的没几根头发，留得很长，风一吹，就像稀疏的马尾毛。赵英杰有次在希饭顿饭店的西餐厅，无意中看到他们。他很不喜欢那个男人，一看就是色鬼。
那个男人在台湾有妻子，有孩子。赵英杰想，也许表妹就是贪图他的钱财吧。这种心态，他也能理解。经济大潮下的商品社会，人人向钱看。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表妹会提出离婚。而那个表妹夫，完全有点手足无措，痛苦不堪，面对赵英杰，哭了。赵英杰在心里真的非常同情他，同时，也很不喜欢表妹这种做法。当然，最后表妹还是把婚离了，只是她把房子和家什都留给了前夫。事实上，那些东西对她来说，也根本就不值钱。她自己也从原单位辞职了，自己开了一家公司，生意很好。很快，她就买了车子，又买了新房子。新房子在城郊的东湖，别墅，很大，三层。
人人羡慕。
自然，表妹也并没有和那个台湾人结婚。她还是她，台湾人还是台湾人。而且，他们的往来好像也不密切了，赵英杰甚至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断了。
如果把他现在的情形和表妹当时的情形相比，恐怕没有多少人认为他现在这样的做法是明智的。相反，他们认为表妹的选择倒可能是正确的，而他是错误的。之后，嫂子还特地把他再次叫到了他们家里去，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通。嫂子站在女人的立场上，认为他现在是错误的，严重错误。她认为他觉得自己名气大了，才有了变心的想法。她认为这事就是赵英杰的不对，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鞋子是否合适，只有脚最知道。”赵英杰很自然地想到了这句话。是啊，指望别人的理解和支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一切，还要自己作决断。
思想上反复地斗争、挣扎、犹豫。
痛苦。
失眠。
在家里，赵英杰和漆晓军陷入了冷战。只有儿子小磊，并不知道大人们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他能看到大人们不高兴，感觉是在赌气，但他并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从漆晓军这方面来说，她是坚决不能同意和赵英杰离婚的，除非他能说出一个理由来。她需要他给她一个理由，哪怕他说他爱上了别人也行，可偏偏赵英杰就是不能说这样的理由。因为，那等于让自己陷于不义。
但赵英杰还是想离。
之后，赵英杰去了外地好几次，参加演出。他想多挣点钱，给漆晓军。漆晓军之前一直有很强烈的购买新房的愿望。赵英杰想：作为她的丈夫，他应该满足她的这个愿望。而且，说不定在买了新房后，她也许会同意他提出的离婚要求。
赵英杰像安排后事一样地，安排着未来的一切。就在他外出演出前的一天，茅海燕告诉他，鸿运集团下面的一个开发公司，在河西开发了一个楼盘，叫锦地美苑，联体别墅。据她说，条件非常的好，小区环境和房型设计，无懈可击。精装修，一步到位。买下后可以直接入住。她说一般都在一百七十平米到二百六之间，主要是面向高级白领、商界精英和其他方面的成功人士。
“如果是一百八的，大概要多少钱？”他问。
在他的感觉，一百八十个平米已经是非常大了，大到不可想像。他们现在住的，还不到八十个平方。
“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看看吧，”她说，“如果你满意，我会处理的。钱不是问题。”
“你一个大歌唱家还缺钱？”她呵呵地笑着。
赵英杰听得要惭愧了。
“等你看了以后再说吧，”茅海燕说，“只要你看中，到时我会想办法处理一套给你。你以后可以给我们做宣传嘛，做形象代言人。”
赵英杰知道茅海燕是在帮他。
她的帮助让他又感到一种顾忌。
但是，他考虑不了太多。
在外出的那些日子里，赵英杰强烈地思念着林青青。他们几乎每天一个电话，互诉衷肠。赵英杰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他现在的爱远比年轻的小伙子更炽热，也更深沉。中年人的爱不来则已，一旦爆发则是排山倒海之势，不可阻挡。事实上，赵英杰在努力控制，不想让那种爱爆发，可事实上还是爆发了，在他的心底！
他感觉已不能自控。
对林青青的爱恋，感觉已经浸入到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
欲罢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