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冬天过去了。这天上午,陶羊子走到钟园门口,突然不想进去了,转身到街上,买了一包任秋最爱吃的桃酥,去她家里。走近小小的院子,陶羊子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想着师父也许回来了,想着任秋在她父亲面前出出进进的身形,响着一点轻柔的细微动静。
小院里静静的,一扇木门关着。
任秋还没有起床。听到敲门声,她穿着内衣过来开门。天气虽然不那么冷了,但气温还有一点早春的寒意,随着陶羊子的进门,带进一股寒风,任秋不由缩了缩身子,小巧的身子很好看地颤抖了一下。见到是陶羊子,虽然有点意外,任秋还是有点高兴。
微暖而轻甜的气息裹着了陶羊子,陶羊子突然有一种冲动,就想抱抱眼前的女性身躯。
关上了门,往屋里面走。因为拉着窗帘,整个屋子暗蒙蒙的,溢着一团女孩的香气。这暗中的香气,陶羊子过去曾感受过,但没有像现在这么浓。桌上搁着一盆水仙,正开得盛。陶羊子嗅了一下,清香入鼻,他喜欢这味道。陶羊子曾梦到过在城市的一座楼里安静地生活,似乎梦中那小楼便是这里的模样。
一股混沌的热力从陶羊子下腹部涌起,他吸一口气,在心胸间压着这股力,沉与浮的丹田之气,如黑白之色在旋转,使他觉得自己的内在在摇晃着。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他的腹部与按在腹部上的手,都凝定着。这身体内外的动静,如黑白棋似地对立着。
年轻的陶羊子有着对女人的渴望,有着对一个安静的家的渴望。这段日子,他想到了要成一个家。那日,英格西带钟园老板到戏院来找他,提议他到钟园去下棋,下多少盘,与谁下,由他自定,钟园每月会给他酬金。
钟园的生意虽不只是棋室一项,但以棋室得名。钟园老板希望陶羊子能给棋室带来人气和名望。
英格西拉着他的手说:“戏院那点工资太少了。你还是到钟园来吧。”
陶羊子应了,但他没有辞去戏院的事,只是每天上午去钟园走走,与人下一、两盘棋,下完后,给对手复一复盘,谈一下棋的变化。对他来说,有棋下,是件快活事,再说,他还有酬金拿,比戏院的工资要多多了。
与陶羊子对局的棋手,从他复盘讲棋中学了不少,会另给他一点钱。但陶羊子谢绝了,他明说钟园老板是给了他钱的。对局的棋手依然想意思意思,便请他吃饭或者送点东西给他。这让陶羊子添了一点男人的自信,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成家了。
“你真的赚钱了?”任秋说。
陶羊子说了自己的新工作。
任秋嘟着嘴说:“还是下棋啊?”
陶羊子说:“我喜欢下棋。”
任秋说:“那还不如在芮总府当棋士。天勤一个月拿好多大洋。我还是不喜欢你们下棋。你们男人就喜欢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每天对着一个棋盘几颗黑白棋子,多无聊。烦不烦啊?天勤和你还不同,他总在大场合出出进进。”
陶羊子和任秋在一起,听着她咕哝的话,感受着她悉索的声息。陶羊子从前的生活,或是客居或是孤独,只有在她这里,才有随便而温馨的家庭感觉。她有时会给他倒一杯豆浆,或者给他吃一点她藏着的小点心。
她走近身来把他衣领翻正的时候,陶羊子忍不住,就把任秋抱住了,一团温暖柔软的女性肉体感觉,涨满了他的整个身子与内心。
她带着一点笑声,像憋在嗓子里的笑。
抱了一会,陶羊子放下手后,任秋说:“你还没有碰过女人吧。”
陶羊子想到了女老板和钓鱼街的尤姐,似乎她们都不能算。那么怎么样才能算呢?
任秋见他没回答,皱起眉头来说:“看来你是碰过的。是不是还与女人有过关系?”
陶羊子赶忙说:“不不不……当然没有。我主动抱的女人,你是第一个。”
任秋说:“那么就是说有女人主动抱过你?”
陶羊子不再否认。
任秋笑说:“看不出来,你还很有艳福的。居然会有女人对你这个老实头……我以为你大概只会对我这样……她是怎么样的人呢?”
陶羊子脸有点红了,摇头说:“没什么的。偶尔一下嘛。”
任秋说:“女人当然只会偶尔主动一下,你还以为她们会对你……”她不再说下去,笑得咯咯咯咯的。
陶羊子很想再伸手,把她完全地抱住,整个地贴紧着她。他的心里有着欲望的冲动,需要他使劲压抑着。他已经抱过任秋了,他觉得对任秋有了一种责任。
陶羊子突然想到了方天勤,不知天勤抱过她没有?天勤还会进一步吧?陶羊子看到方天勤与钓鱼街的女人出进过。他不可能是童男子了。陶羊子对童男子是很看重的,他的第一次应该给他喜爱的女人,应该给他的妻子。这样一辈子与她生活在一起,才没有欠着什么的感觉。
肉体的感觉与欲望,现在已是陶羊子意念中的常态。一段时间来,陶羊子时常会有幻象似的性梦想,躺在床上,在睡与非睡之间,各种见过的女人在他的意念中浮现,他的意象仿佛有着远近的层次,映着朦胧的光色,越往远处光色越发明亮,近处的形象笼在暗色之中。浮在前面的是最易接近的,梅若云在远远的光亮处,隔着一个圈似的,怎么也浮不到前面来。虽然在他的心里,最希望真真切切地看到她,但他在意象中却从未刻意努力,让她浮到前面来。浮在最近处往往是任秋的形象,她小巧结实的肉体模样。小时候他们在水塘边,她穿着薄薄的短衫,她的肌肤带着暗色的白,他们抱在一起。亮色中的梅若云永远只在远处浮着,陶羊子不愿把她当作自己肉体欲望中的对象,在意念中他也不愿亵渎了她。
在陶羊子的意象中,梅若云是白色的,任秋是黑色的。其实现实中任秋的肤色还属白晰的。可是在陶羊子的感觉中,“她”在暗色中接近着意象中的自己,“他”与“她”在幻想的天地中,展示着肉欲的形象变化,“她”不具污染,而“他”也没有内疚。
陶羊子鼓着勇气说:“天勤,他……来过吗?”
任秋抬起眼来,看着他,也许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天勤。她有时候提起方天勤,陶羊子总是避开的。
陶羊子说:“他是有别的女人的。”
他终于这样说。在这个人面前说另一个人的不是,他需要克服一些心理的负担,但他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这是他心理上的底线。他不希望任秋跟着方天勤。虽然自己心里也乱,但在现实中,总比方天勤负责任。从传统对男人的评价来看,他应属正派。
任秋的脸阴了。陶羊子等着她的反应,不知她会气恼还是指责。任秋低下头去,陶羊子没想她会是这个样子,他不希望她是这个样子。这是为什么,他也弄不清。
任秋说:“我知道……”
陶羊子喘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件事,那么她不会认为他是搬弄是非了。她大概会觉得他是在嫉妒。其实他确实是嫉妒,他每次见天勤与她在一起就有这种感觉。
任秋突然抬起头来说:“可是你提他这个做什么?他对我很好。他就是对我好。他也说他对我好。总要比你多长时间来看我一次好。他带我出进好多大场合,带我去看很多我没看过的……跳舞场也带我去过。”
陶羊子突然有点儿泄气,却又有点儿冒火,说:“去那种地方好吗?有钱的人钱比他多得多呢,那些有钱人都是有几个女人的。你喜欢那个样子吗?”
任秋说:“什么样子?什么样子?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女人就该什么地方也不去,就该在家里等着吗?”
说着她的身子一扭,不理陶羊子了。陶羊子没想到会引出这么一场争执来。想过去说一点软话,抚慰她几句,但他做不了。他想说,我也会带你去,我的心是真的,我不会三心二意的。可他说不出来。他的心里想到女人时,最先浮起的不就总是那个白色的梅若云吗?陶羊子无法说假。
陶羊子一时间很想杀败天勤。方天勤对他来说,总像是在暗色的意象中,活跃着的一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黑影。
过了新年,陶羊子在钟园下了一盘让三子棋,他觉得自己的棋在退化,缺了激情。以前他对下棋有着一种迷恋,到棋紧的时候,他会生出颤抖般的快感。有一段时间,那种快感如魔般地颤抖在心里,特别是执黑棋搏杀时,会使这种快感加剧。
钟园里好棋手少,与他们对局,总没来南城后起始下的几盘棋那样有吃紧感。棋手希望的便是遇上强劲对手。
芮总府的棋手一个都没来过,就是袁青也不见踪影。陶羊子想想,便笑了,这个孩子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在这里,他是专门找强手下棋的。不过,在钟园这段时间,偶尔有外地来的棋手闯进来,每个都声称要扫平南城,这些棋手中有狂妄的野路子,也有外省高手。来钟园与陶羊子对一对局,一个个铩羽而归,于是陶羊子的名头在棋界就大了,听说三省之外都传开了去。
陶羊子提着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去任秋家,他渴望着那点家的温馨,当然还牵念着师父对他的托付。
正走到任秋家前面的一条巷子,从后面赶来一个人,大声地喊他。陶羊子回身看,是胡桃,他跑得气喘吁吁的。
“芮总府的人来找你。”
陶羊子问:“在哪里?”
胡桃说:“在钟园。”
陶羊子说:“是吗?我刚从那里出来。”
胡桃说:“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了。”
陶羊子狐疑地看着他。
胡桃挤着眼,似真似假的,又说:“我也是刚到钟园,本来带一个有钱人来送钱的。”
胡桃经常带一、两个很弱的棋手来找他下棋,胜了便从那人手上拿钱,还说是请陶羊子吃饭的。
陶羊子说:“你别说假了。又给我算命了?我可不想再去下什么臭棋,下得胃口都没有了。你想吃顿好的,我请你就是。”
胡桃叫起屈来:“不骗你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就是给你算命,也从来不说假话。有话不说倒可能。”
陶羊子相信了他。心里想,如果真有芮总府的人来,那么是天勤?是袁青?还是西南王呢?他好久没有真正地下过一盘紧棋了,棋瘾一下子就上来了。再说,与任秋并没约好,还不知她在不在家呢。
陶羊子转身跟着胡桃走。胡桃说:“你本来想去任秋那里吧?我一算就知道。非我找不到你。”
陶羊子说:“你怎么知道的?”
胡桃说:“你老是热乎乎地往她这儿跑。她倒是常跟一个黑驴在一起,我还见过他们两个在街上吵嘴呢。”
陶羊子说:“他们真在街上吵架么?”
胡桃说:“对你,我怎么会说谎呢。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她恋恋不舍。其实,那个梅若云才和你是真正的一对。你心里也以为她最好。”
已经很久没有见梅若云了,他心里也慢慢地把她丢开了。但不知怎么,胡桃居然会说到了她,而听到她的名字,他的心里就忍不住有一点发颤,她的形象一下子就凸现出来。
真是个地里精。
陶羊子说:“你怎么知道她?别跟我说算的那一套。”
胡桃很得意地说:“那一次我在戏院看到你和她见面,只一眼,我就算出来……好好好,不说算……是看出来,你对她有意思,她对你也有意思。你们都有点意思。对女人,我可是过来人了,不像你还是呆头鹅。”
这么说着就到了钟园。看园老头手笼袖中坐在门房里,见到陶羊子,他伸出头来说:“芮总府的人来找你。”进了园子,在假山下打扫的杂工,也笑着对陶羊子说:“芮总府来人找你。”走到园子的厅堂一看,正中坐着的是芮总府的马弁。陶羊子心想,原来是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马弁见到陶羊子,起身说:“你还真难找。走吧。”
陶羊子说:“去芮总府吗?是不是让我去下棋?”
“走吧,自然有事找你。”
陶羊子跟着马弁往芮总府的方向走。在苏城卖过报的陶羊子,来到南城后仍有看报习惯,眼下报上有关日本人的话题淡了,谈的都是国内剿匪之类的话题,战事不断。老百姓偷生似的一天一天地过着。那么芮总还有那么多闲心思下棋么?
马弁却没有带陶羊子到芮总府,他们转到一条僻静的街上,像是靠近着钓鱼街的地方。街面宽宽,两边商铺门前悬着纸灯笼,住户门上贴着对联,还残留着年节上的气氛。陶羊子心想,这马弁怕不会也领他到花街吧。他听说靠近钓鱼街,在内城河边还有一条街,住的都是高级妓女。办一次花酒要十多块大洋呢。
进了一个院落。这座街边楼外面古旧,里面却显亮堂。楼中围着一个小花园,种着一点树和花,转过去上了几级石阶,听着隔壁院子里好像有唱曲的声音。又进了门,里面是个客厅。马弁带他上了木楼,楼道宽敞,楼板旧了,踩上去有点吱嗄声。一路没见有老鸨,也没见花枝招展的女人,想来此处不会是花街柳巷的青楼之所。推开一间门,却见俞参谋与一个女人在里面,俞参谋看着壁上的一幅挂画。身边站着的女人,有着一点梅若云的气质,一件开襟领的夹衫,似从旗袍变化成的,脸上略有化妆之色,明艳但不俗气。
俞参谋转身,见了陶羊子,点了点头,便握着女人的手坐下来,随后对陶羊子说:“你们认识一下,这是看院的花红。要是你早几年到南城,凭你在戏院做事,就会知道她的名头。是个有名的花旦呢。”又对女人说:“这位陶羊子是了。”
花红看来已听说过陶羊子,点点头。陶羊子想,她不是妓女,可不知为何要介绍给自己。从她的妆扮来看,显得年轻,但实际岁数肯定是比自己大,俞参谋不会是介绍给自己做妻子的吧。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别人给他介绍女人。
陶羊子是个年龄正到成家的年轻男人,一见介绍女人,自然会想到是娶亲的关系。
俞参谋又笑了说:“你也不要脸红,以后会常见的。她在这里做事。这里就是围棋研究会,棋士们常到这里来聚聚,活动活动,就像是西方人的沙龙。说好听一点也就是芮总府的棋士院。”
陶羊子想,难怪刚才从窗榀中看到,隔壁房间里两张桌上各放了一盘棋。
俞参谋摆摆手,让陶羊子也坐下来。花红给他们每人端了一杯茶,自去了。俞参谋对陶羊子说:“芮总一直很忙。外事刚平,内事又烦神。中国自古多内乱,武事怕还会有些年头,不到乱大了定不了。到内外全安定了,才有文化发展的时候。芮总是做武总,在其位谋其政,他是说的多,做的也多,种种之事都烦他,但他心里存的却是文事。围棋研究会,便是按他的意思办的。外面都说是芮总府棋士,芮总也愿意这么称。棋士走出去也有面子,是不是?”
俞参谋说了一会儿芮总,这才说到正题:芮总今天下棋时,想起了陶羊子,这就派他来找陶羊子,让陶羊子进围棋研究会当棋士。
陶羊子一时有点发懵,以前曾想着要成棋士,但久久没了下文。现在他根本没有再想成棋士,却告诉他,他就是棋士了。
俞参谋说:“按说你早该进研究会的。我觉得你虽做的是杂工,更多的却显着文士气,到底是读书过来的。只是心性不能太重。人生于世,要有性,但不能过于顺着性。谁都想顺着自己的性,可你有性,别人也有着性,你只顾顺你的性,别人也顺着别人的性,于是就有了冲突。人世的大小不和,都是如此,国事也是如此。万事还是顺着好。当然,人,位高了,顺着性做事可以多了,位高权重嘛。但还是要照顾到低位人的性,这也是我常劝芮总的。”
俞参谋的一番话,似乎有点没头没脑,陶羊子却听的明白。他依然想着,他是芮总府的棋士了,和天勤一样了。他想到了任秋,想她会高兴,会答应和他成一个家。
俞参谋接着说:“按你的棋力,进芮总府当棋士是对的。听说你还在戏院里做杂事?既然成了芮总府的人,就不要再去做低层事了。当然,在钟园里走动走动,下指导棋,身价还算高一些。总之,芮总是个要面子的人。说起来芮总府的人,做那些低层事,于芮总的面子不好看。你要去戏院,就定一张票,让戏院送来也只须一句话。”
听俞参谋的话,陶羊子本想回说,自己已喜欢在戏院里做事听戏,只是想到刚才俞参谋谈心性一说,让他有所悟,觉得不该气盛顺性,也就点头应了。
俞参谋站起身来,走到拐角的窗前,陶羊子起身跟着去,那边桌面的棋盘上摆着一个棋局,只一眼,便知是自己与西南王走的那一盘激战到一半的棋局。
俞参谋看着棋局说:“我也喜欢棋,所以芮总府与棋士的交往都由我来主持。你与西南王的这半盘棋,会流传下去,是半局棋的名局,就像断臂维纳斯一样,有残缺美。智慧的棋局,也是一种美。”
俞参谋说起棋来,头头是道,他指点着棋盘上搏杀到最后的一颗子,说:“偏偏就在这当口断了。其实黑棋在这里已走不好了。虽然你有力量走下去,但盘面的主动不在你手里。何不跳开来……你执黑会有缠绕的毛病,走白棋就好得多。”俞参谋从棋盒里拿出一颗白子,在另一角走了一步星位。陶羊子后来曾与西南王在小巷后楼续走的棋,陶羊子第一步走的也正是这个位置,只是高了一线,看来还有点依恋不舍于那片纠缠的棋局。俞参谋摆的这一子,更显得超越,有着自然平和的境界。
陶羊子想,与西南王续下的棋,西南王会不会告诉了俞参谋呢。想俞参谋有这种推心置腹让人吐露的能力,但他们两人续棋的事,没有别人知道,西南王又怎么会把自己输棋的事张扬出来呢?
俞参谋见陶羊子神色,笑了一笑,伸手把棋盘上的棋撸了,再一步步地复出来,复得很熟,像是他走过的棋一样,又像是复过无数次,烂熟于心了。他复几步停一停,说到这里可能有的变化,指出也许走哪一步会更好些,这也正是陶羊子无数次复盘时想到过的。俞参谋说的另有几着还是陶羊子没想到的,其中一、两着更有意趣。虽然说一步棋变化开去就等于下另一盘棋了,但这变化都在棋理之中,是可谈的。想来芮总府里的棋士多,还有陶羊子不了解的高手,他们一起复盘研究,什么变化都可能谈透。但俞参谋谈着的时候,那判断完全是他个人的,透现出世事洞察般的高度,完全不像是复述。陶羊子像听着一个高手的分析,让他心服且不敢有半点小觑。
陶羊子说:“俞参谋真是高手。”
俞参谋摆摆手说:“什么高手,就会说些盘外话吧。”
陶羊子说:“这哪是盘外话呢。”
俞参谋说:“我看重你这人,就是你不会说官话,不过听你这几句话,我也觉得你在说官话了。”
陶羊子说:“我还不懂什么是官话。”
俞参谋看着陶羊子说:“官话是什么?也就是场面上的客套虚假话罢了。在官场里的人免不了这一套。其实棋场一旦成位,也如官场一样。有利有名之处,便生虚假客套。日后你在这里面厮混久了,也难保不说。”
陶羊子说:“我只是说的实话。”
俞参谋:“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陶羊子很难点头,想到与任秋说话时,他就没有提到梅若云。
俞参谋拍拍陶羊子的肩说:“你这么一犹豫,我倒是相信你是不会说假话的。起码不到紧要时不说。”
陶羊子觉得俞参谋很像个通晓人世的人,与任师父相比,是另一层的通透。俞参谋是入世的。而任师父是出世的。人世是一面镜子,照着人的内心。往往入世的有时表现着出世,出世的也往往表现着入世。
如果说实话是白,说假话是黑,黑白在心里各有多少份量?
俞参谋说一声:“常来研究会走走。”便走了。
这时,花红从旁边房间出来,她告诉还有点愣愣的陶羊子,他已是研究会的棋士,棋士的活动在这里,棋士的酬金都在月头上拿,也就是三天以后。陶羊子觉得还是有点无法相信,他就这样成了芮总府的棋士。原以为会有什么比较郑重的仪式,起码由芮总来宣布的,可他连芮总的面也没有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