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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冯仁乾住在西街。冯家家大业大,是深宅大院。宅院是三间门脸,门房为砖木结构,三梁六柱,两面山墙有通天柱支撑脊檩。房面为单行仰瓦,瓦檐雕莲花式花纹,脊头有砖雕镂空桃形“福”字徽标。门口有一对石狮子,虎视眈眈,威风凛凛。

走进门,西房有一座大照壁,照壁上有一个砖砌的神龛,供奉着土地神。绕过照壁是客房。客房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门框上的雕刻不同凡响。那雕刻为二兽戏珠,二兽极像狮子,却长着一对翅膀,摇头摆尾,憨态可掬。雕刻纹理清晰,刀法精致严谨,栩栩如生,显然出自名匠之手。

客房之后有一小厅院,紧挨厅院的是一明两暗的三间上房。上房也是砖木结构,四梁八柱,两山七檩,圆山起脊。房顶比一般民宅高出一米多,犹如鹤立鸡群。房面为合瓦,瓦檐为蝙蝠式花纹。房基台阶三层,全是青石所砌。

据说冯家的宅院二三十个匠工干了快一年。冯仁乾常对人说,他这一辈子就干了两件事,一是闹红火了铁匠铺子,二是修盖了一座宅院。他还真不是夸口,冯家的宅院别说在马家寨,就是在方圆十村八寨也是数得着的。

冯仁乾家大业大,却人丁不旺,仅有一儿一女。夜静更深,他睡不着觉,常为此叹息不已。冯洪氏生养是不行了,他觉得自己还不老,雄风犹在,就想着再娶一房再生两个儿子来。天上掉馅饼,他还当真娶了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可万万没料到被天寿那狗日的抢走了。一想起这件事,他就心头冒火,七窍生烟。

四月廿是冯仁乾五十岁生日。家里出了事,他不打算过生日。可女儿改秀和女婿曹玉喜还是来给他祝寿,儿子留根和媳妇也从双河镇赶了回来。冷冷清清的大宅院顿时热闹起来。

酒宴摆在客房的明间,十分丰盛。冯仁乾坐在主位上,脸色不怎么好看。天寿抢走了小女人,除了冯仁乾,其他人都把这事不当一回事,特别是冯洪氏还有点儿幸灾乐祸。女婿曹玉喜知道岳父的心思,便想着法制造欢乐的气氛。他起身给冯仁乾斟了一杯酒,举杯说道:“爹,今儿个是你的五十大寿,我先敬你一杯。”

曹玉喜在县上当警察局长,手下管着七八十号人,在有邰县地面也算是个人物。冯仁乾很器重女婿,向来高看他一眼。今儿女婿专程从县城回来给他祝寿,他真有点儿感激。他强颜为欢,端起酒杯仰脸干了。

儿子留根起身也斟了一杯酒:“爹,我也敬你一杯。”

冯仁乾阴沉着脸,吃了一口菜,没动酒杯。他对这个独生子又疼又恨,疼不必说,恨儿子太懦弱。他曾跟老婆冯洪氏说:“留根就不是我的种。”冯洪氏骂道:“那是驴日下的!”给他塞了一肚子腌臜气。

冯留根对老子也不满意。老子娶了个比他年龄还小的女人,简直就没把他这个儿子往眼里搁,他都不知道该咋称呼那个小女人。一气之下,他把媳妇接到了双河镇,轻易不回家来。前些日子,他听说那个小女人被天寿抢走了,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喜。今儿个是父亲的生日,他便带着媳妇回来了。给老子了一个热脸,没想到老子却回敬了他一个冷屁股。他端酒杯的手僵住了。

冯洪氏替儿子打抱不平:“你给留根撒啥歪!没了那个小妖精你像把魂给丢了,瞧你那熊样子!”

当着儿女、女婿、媳妇的面遭老伴数落,冯仁乾感到十分难堪,勃然道:“你成心找打!”抬手就要揍老伴。

女儿改秀慌忙拦住老子:“爹,你这是弄啥哩嘛!为那个女人你值得这样么!”

女儿改秀因女婿而荣。她在老子面前说话是很有分量的。冯仁乾垂下了手:“你听听你妈说的叫啥话!”

改秀说:“我妈也没说啥嘛。”

曹玉喜也说:“爹,你消消气吧。”

冯仁乾强按下心头的火:“玉喜,我知道你们都反对我娶小,可已经娶了,还能咋样?我也不是舍不了她,可她是让马天寿那狗日的抢走的,这话好说不好听啊!你爹我好歹在这里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往后还让我咋在人前说话哩?还咋在人前走哩?再说,你是县警察局长,也是个人物哩,又让人咋看你哩?”

冯洪氏咂嘴道:“你就说你,甭给玉喜使激将法!”

冯仁乾朝老伴瞪眼睛。改秀急忙劝母亲:“妈,你少说几句。我爹那话也在理。那个女人不值个啥,可我爹和玉喜的脸没地方搁。”

曹玉喜也说:“屎难吃,气难咽啊!”

冯仁乾一拍大腿:“我就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冯留根在一旁嘟哝道:“不咽有啥办法?咱能是天寿的对手?他是土匪哩!”

冯仁乾恨声道:“他是土匪你就怕了?”

冯留根小声说:“我怕……”

冯仁乾气得直瞪眼,扬手要扇儿子的嘴巴。

曹玉喜慌忙拦住:“留根兄弟是有点儿胆小懦弱,这是人的秉性,你也强求不得。”

“唉……”冯仁乾长叹一声,“我咋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后人。玉喜,留根要能跟上你一个角角就好了啊……”

冯留根见老子一味地指责他,也来了气,一拉媳妇的胳膊往外走。冯洪氏和改秀硬是没拦住。冯仁乾气得直跺脚,冲着儿子背影吼道:“你崽娃子有种,就再甭进这个家门!”

丰盛的生日酒宴没吃几口,就不欢而散了。冯仁乾坐在太师椅上,呼呼直喘粗气。曹玉喜递上一根雪茄烟,划火给他点着,劝慰道:“留根还年轻,不懂啥,你甭跟他计较。”

冯仁乾抽了一口烟,叹道:“那崽娃子我是指靠不住了。玉喜,你看这事不能这么算完吧?”

曹玉喜呷了一口茶:“不能算完!”

冯仁乾把头朝女婿伸了伸:“那咱该咋办?”

曹玉喜沉吟道:“我手下也有七八十号人,可北莽山在乾州地界,不归有邰县管辖,我师出无名哩。”

冯仁乾摇头:“就算师出有名,你那点儿人马恐怕不行。那狗日的在山上,你在山下,他在暗处,你在明处。吃亏的肯定是你哩。硬碰硬不行,不行!”

曹玉喜道:“我也觉得不行。”

翁婿俩一时无话,都闷头抽烟。屋里烟雾缭绕,呛得冯洪氏咳嗽起来。改秀剜了丈夫一眼,曹玉喜捏灭了烟头。改秀数说丈夫:“你也人五人六的,就不能想个好法子给爹出出这口窝囊气?”

曹玉喜悠悠吐了口烟,道:“我也想了几个法子……”

改秀催促说:“你快说给爹听听。”

曹玉喜说:“马天寿的匪势现在很大,灭他不是件易事。如果乾州和有邰两县的保安大队联合出兵,那他就是瓮中之鳖了。”

改秀急不可待地说:“那你就赶紧让他们一起出兵吧。”

曹玉喜瞅了老婆一眼:“你以为我的官有多大!别说两县的保安大队,就是有邰县的保安大队也不尿我这个警察局长!要调动两县的保安大队需省府的命令。”

改秀嘟哝道:“那你说这话跟没说一样……”

冯仁乾拦住女儿的话头:“你别插言。玉喜这不是跟我商量哩嘛。”

曹玉喜接着说:“还可以去请终南的田瑜儿出兵。他灭马天寿也不成问题。不过那个草头王见钱眼开,无利可图的事省府也调不动他。”

曹玉喜说的这两个法子实在是跟没说一样。冯仁乾闷头抽烟,忽然抬起头来:“玉喜,明着咱不行,咱暗着来!”

“咋暗着来?”

冯仁乾压低声音说:“咱找个枪手打狗日的黑枪!”

曹玉喜一怔说:“这也是个办法。可这个人上哪达找去?”他看岳父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也觉得自己这个警察局长女婿也太无能了,便安慰岳父:“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也别为这事气不顺,这事交给我,一定要替你出这口恶气!”

冯仁乾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

这几日天福一直在忙着收拾屋子。几间瓦房实在太颓败了,又低又矮,睡在炕上能看得见天上的星星,若遇大雨不塌才怪哩。天福让天禄请来几个泥瓦匠,又请来族里的几个小伙帮忙。房屋很快修葺一新,颓败之气荡然无存,兴盛之气确实无所不在。完工那天,天福院里院外走了两遭,左看右瞧,喜上眉梢。

吃晚饭时,天福对叔父说,他想把媳妇接回来,老住在客店里怎么行。马二老汉连说好又出主意,说是房子修盖好了,就该把媳妇引回来;又说,最好趁这个机会把族人和亲戚朋友都请来热闹热闹。马家好多年都没有过喜事,应该好好庆贺庆贺。天禄在一旁跟着起哄。天福笑着表示赞同,他拿出十块大洋,让叔父和天禄去筹办这一揽子事。

翌日,天福离开了村子。两天后,一辆双套轿车驰进了马家寨,牲口脖子上的串铃叮当直响,招引来一街两行的乡亲看热闹。轿车在天福新翻修的高门楼前停住。轿车帘子一挑,天福钻了出来,随后下来了一个年轻女人。众人的目光顿时直了。年轻女人的衣着倒也平常,是她这个年纪该穿的衣裳,红袄绿裤,艳而不俗。招惹目光的是她那不俗的姿色和神韵。她满月似的脸庞上镶嵌着两颗星星似的眼睛,一双眉毛墨染似的浓黑,嘴角微微上翘,挂着平易可亲的微笑。这里出嫁的女人都盘头挽发髻,可这个女人没有盘头挽发髻,一头乌发在脑后梳成一根镢柄粗的独辫。随着她的走动,辫梢便在柔韧的柳腰间摆动,拨弄出许多迷人的风韵来。

众人都看得呆了。有两个壮年汉子在偷声说话。一个说,天福这狗日的把哪家大户人家的俊俏丫环拐回来了。一个说,马大老汉的两个后人都是好妻命,媳妇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言语之间流露出诸多羡慕和嫉妒。

马二老汉父子早就站在了门口,此时也看呆了眼。天福把女人引到马二老汉面前介绍道:“这是咱二爸。”

女人身子欠了欠,叫了声:“二爸。”

马二老汉连声答应,一张脸笑成了老菊花。

天福又给女人介绍:“这是咱兄弟天禄。”

女人冲天禄盈盈笑道:“兄弟好!”

天禄醒过神来,急忙招呼道:“大嫂,快进屋。”

天福和媳妇在马家族里人的簇拥下进了屋。在天福的安排下,屋里摆了酒席,请了亲戚和族里的老人来喝酒。天福这样安排,一是乡俗如此,二是借此机会来感谢对他家有过帮助的乡亲。他特别登门请来了金大先生,请他坐了首席。屋里挤满了人,笑语声声。天福和媳妇挨桌给大伙儿敬酒。酒席间不断有人问天福这些年在外头干啥,天福说卖豆腐。可没人相信。众人都看得出,天福的行事作为不一般,肯定做了大生意。单看那如花似玉的媳妇,他也绝不会在外头卖豆腐。不妨想一想,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岂肯嫁给一个卖豆腐的?鬼才相信!

可还真没有料到,天福当真开了个豆腐坊。

马家在西街有一处闲置的宅子。这宅子紧挨着冯仁乾的铁匠铺。天福跟叔父说,他想在闲置的宅子开个豆腐坊。马二老汉说:“那个闲宅子本来就分在了你和天寿的名下,你想干啥就干啥。”

于是,天福请来匠人把临街的门房修葺一新,又买来水磨、水瓮等做豆腐的家什。就在豆腐坊开张的前一天出了一桩事,这桩事说起来实在不足挂齿,却使本来就十分紧张的马冯两家关系雪上加霜,也埋下了祸根。

冯家的铁匠铺生意很红火,每天送货取货的客户络绎不绝。

冯家伙计每日清晨都要把铺子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迎接客户上门。垃圾积少成多,却堆在了马家的宅子门前。马家的宅子原先闲置着,倒也没有什么。可现在马家要开豆腐坊,那堆垃圾有碍观瞻,就不能在门前再堆了。天福每天忙里忙外,实在顾不过来,就把豆腐坊这一摊子事交给了天禄。天禄得此信任,高兴自不必说,勤谨得很,生怕出了什么差池惹得大哥不高兴。

这一日,天福出门去办事。天禄想着明天豆腐坊就要开张,环境卫生最为重要,便拿起扫帚把豆腐坊由里往外仔细打扫一遍。打扫到门前,他看了看那堆垃圾,都是些炭渣铁屑,肚里有了气,眉毛一拧,就把那堆垃圾铲到了冯家那边。冯家的小伙计柱成瞧见了,大声喊道:“天禄,你咋把垃圾铲到这边来了!”

天禄道:“这是你冯家的东西,还给你们!”

柱成喊道:“咋的是冯家的东西?”

天禄道:“你睁大眼窝往清白地看!”

柱成走过来一瞧,不吭声了。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偏偏天禄得理不饶人。他原来就对冯仁乾有气,一直找不着出气的地方,此时,冯家的伙计把撒气的地方给了他。天禄瞪起眼睛,冲着冯家的伙计柱成撒气:“你咋不吭气了?驴把嘴踢了!”

柱成也是二十啷当岁,血气方刚。平日里冯掌柜也没这么数说过他,天禄算个啥东西,竟敢用这种声气数说他。他当下就冒了火:“天禄,你骂谁哩?嘴放干净点儿!”

天禄的火气更旺,手指似一柄钢杈直指柱成的鼻子:“就骂你哩!你能把我的锤子咬了!”

柱成勃然大怒:“我叫你崽娃子今儿个认得狼是个麻的!”就恶狼似的扑了过来。

天禄见柱成来得凶猛,举起手中的铁锨迎上去,骂道:“你过来,看我送了你狗日的丧!”

这一下倒真把柱成震慑住了。天禄也只是手拿家伙给自个儿壮胆,没想去铲对手。柱成却吃了一吓,他是外村人,摸不透天禄的脾气。只怕他手中的家伙真敢往他身上放,不敢往上扑了。这时冯仁乾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冯仁乾是铁匠出身,后来日子过得红火了,当了掌柜的,就不再干这力气活了。他是靠打铁发家的,对铁匠铺情有独钟,一有闲空就来铁匠铺瞧瞧,兴致高时,还要拿起榔头打打,过一过瘾。

这天,冯仁乾恰好来了铁匠铺。近些日子他心里憋闷,想解解闷,顺手拿起了一把铁榔头,掌钳的师傅见掌柜的拿起了榔头,笑着脸让开位子去当下手,当下手的伙计便去拉风箱,拉风箱的伙计便去干杂活。

风箱“呼嗒呼嗒”地响,火苗在炉上窜来窜去。冯仁乾围上皮围裙铁钳夹着一个铁块在炉上烧,红了,放到一个狗头大的铁砧上,举起榔头砸。他砸在哪儿,掌钳师傅的大榔头就跟着砸在哪儿。叮叮当当,火星乱溅。他们配合默契,忙而不乱。铁块变了形,渐渐由红变黑。冯仁乾停了锤,掌钳师傅也跟着歇了手。冯仁乾把变了形的铁块又钳进炉子,红了,钳出再打,如此三番五次,铁块变成一把斧头。冯仁乾持钳往水桶里一捅,水桶里“刺啦啦”乱响,水面上冒起了一片白烟。

冯仁乾把打成的斧头举到眼前仔细端详。掌钳师傅恭维道:“掌柜的好手艺!”

冯仁乾喘了口气,笑道:“老了,不行了。”他确实感到很有些力不从心。

掌钳师傅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掌柜的今年才四十八,正值英年哩。”

其实,冯仁乾已到了知天命之年。掌钳师傅把他年龄说小了两岁,是奉承他哩。他是个明白人,笑笑摆摆手,扯过搭在铁丝上的毛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门外的争吵声,扔了毛巾,大步流星出了铁匠铺。

冯仁乾侧耳一听,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没料到天禄竟然如此凶狠地对待他的伙计。按说,他这个年龄不该有这么大的火气。可天禄是天寿的堂兄,看见天禄他不由得想到了天寿。一想到天寿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就蹿了起来。他疾步上前,厉声喝道:“天禄,打狗也得看看主人面,你崽娃子胡撒的啥歪!”

平日里天禄很少与冯仁乾搭言,特别是出了天寿那件事,他就跟冯仁乾没招过嘴。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儿怯火这个老家伙。冯仁乾虽说已年到五十,可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他从小打铁,练出了一身的好力气,仅那满脸虬髯就让人望而生畏。可这一天天禄吃错了枪药,火气大得很。他瞥了一眼冯仁乾,说道:“姓冯的,你别仗势欺人!你把眼窝擦亮,我马家不是好欺负的!”

这句话把冯仁乾的怒火撩拨得更旺。他猛一挥胳膊打掉了天禄手中的铁锨,抢前一步,扬手打了天禄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打得很重,天禄的脸颊印上了鲜亮的血印,鼻血也流了下来。天禄怒骂着,抡起铁锨要铲冯仁乾,但离得太近,铁锨施展不开,反而占着他的一双手,又挨了冯仁乾两拳。这时冯家的几个伙计过来把主人拉开了,给马家干活的几个匠工也把天禄拉开了。天禄吃了大亏,一跳三尺高,破口大骂:“冯仁乾,我日你先人!”

冯仁乾铁匠铺的几个师傅和伙计都是外乡人,但都知道马冯两姓的根源,在一旁偷笑。天禄日谁家先人哩,日来日去还不是把球戳到了自家窝里去了。

天禄还在怒骂:“冯仁乾,你狗日的打我,我叫你不得有好果子吃!我打不过你,可我马家有人能收拾你狗日的!”

掌灯时分,天福才回到家。他的屁股还没坐稳,天禄就鼻青脸肿地来找他,脸色很难看。他一怔,忙问天禄有啥事。天禄便把和冯仁乾打架的事给他诉说,说着说着就哭了。天福笑着安慰道:“兄弟,一个大小伙哭得鼻一把泪一把的,像啥样子。这事是冲着大哥来的,自有大哥当着。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了!你放心吧!”天福心里十分地不好受,心头当下燃起了怒火。

天禄抹着眼泪说:“冯仁乾那个老熊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欺负人。你要不治治那狗日的,往后他要骑在你的脖子上拉屎哩。”

天福心头的火苗子直往上蹿,一拳砸在桌子上,忽地站起了身。就在这时,云英端着茶水进了屋。

“喝点儿水吧。”声音柔柔的,一杯茶水递给天禄,一杯茶水送到天福手中。

天福接过茶杯,看了云英一眼。云英示意他不要发火。他端着茶杯慢慢坐下了身。一杯茶水落肚,灭了他心头的怒火。他起身拍着天禄的肩膀,好言安慰,让天禄先回家去歇着,他会向冯仁乾讨个公道。

送走天禄,天福的脸色很不好看,闷头抽烟。云英又倒了一杯水给他。他接过杯子,呷了一口。云英挨着他坐下,忧心忡忡地问:“冯仁乾是啥人?咋这么不讲理。他不会是土匪吧?”

天福笑了一下:“他是财东,不是土匪。”

“你真的要跟他去讨个公道?”

天福没吭声。

云英叹了口气:“财东咱也惹不起,能忍咱就忍了吧。”

刚才听了天禄的诉说,天福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冯仁乾欺人太甚,简直就是骑在他的脖子上拉屎。依他的秉性当即就要去找冯仁乾讨个公道。幸亏云英及时拦住了他。加之他究竟在外头历练了几年,处事有了几分谨慎。天寿抢了冯仁乾的女人,他肯定心存深仇大恨,打天禄说不定是找茬寻事哩。人家心头窝着火、存着气,也该发一发,泄一泄。这么一想,他心头的怒气消了一大半。

天福点点头。

俄顷,云英说:“天禄有点儿孱弱,怕支撑不了这个门面。”他们原先商量过由云英主内做豆腐,天福主外跑生意,让天禄在铺面上卖豆腐。今天出了这事,云英有点儿担忧。“你不是有个兄弟吗?把他叫回来吧。”

云英刚到家就问起过天寿,他撒了个谎,说天寿出外给人扛活去了。此时云英又说起天寿,他面泛难色,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云英又说:“把兄弟叫回来吧。别扛活了,咱家也缺人手。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啊。”

“唉!”天福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你叹啥气?”

“我真不知该给你说啥才好……”

“你心里有啥话就说啥话嘛。咋,你还信不过我?”

“不是这话……说出来伤先人的脸哩!天寿他,他当了土匪咧……”真是出乎意料。云英大吃一惊。

“天寿抢走了冯仁乾的小老婆。我寻思,他今儿个打天禄是找茬寻事哩。云英,这话让我给你咋说哩……”

云英脸色发青,默然无语。

天福一惊:“你咋了?”

半晌,云英喃喃地说:“我咋这么命苦,净和土匪打交道……”两串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上滚落下来。

天福揽住她的肩头,安慰道:“你别熬煎。天寿虽说当了土匪,他不会把咱咋样。我是他的亲哥哩。天寿的秉性我知道,不是个瞎熊,他当土匪是事出无奈……”便把天寿如何强暴冯仁乾的小老婆,冯仁乾如何整治天寿的事给云英说了一遍。

云英惊呆了,半晌,说:“天寿是太荒唐了,可那个姓冯的也太残火了,把秤锤拴吊到男人那地方,亏他想得出来!”

天福叹气道:“唉,说来话长,我们马冯两族原本是一个先人哩……”又把老话给云英述说了一遍,临了说:“我们这是窝里斗哩。”

云英担忧地说:“这么斗下去咋得了哩!”

天福把她的肩头搂得更紧一些:“你甭怕,凡事都有我哩。说啥我再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

云英把头靠在了天福宽厚结实的胸脯上,似乎靠住了一座大山,俊俏的脸上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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