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雅说到做到,学习更加玩命,白天恨不得一分钟当成两分钟用,走路都在小跑;晚上则加班苦干,从来没有在零点以前上床睡过觉。吴凤呜担心这样会累出病来,就劝告她说,反正“大事已定”,你就稍稍放松一点吧!吴雅在沉思中抬起头来笑回道:“怕就怕到时候名不副实呀!”
在学习上与吴雅同样玩命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雷远学。两人经常一起探讨学习中的问题,一起做作业,一起做练习外语的对手,因为水平相当,悟性又都很强,彼此在这种切磋交流中都收获甚大。吴雅为自己能遇上这样一个绝佳的学习搭档而深感庆幸,他们也常和其他同学一起交流,慢慢形成了一个气氛浓厚的学习圈子。
一年后,吴雅和雷远学以优异的成绩,与机械工程系的其他留校同学一起顺利完成了“提高班”的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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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的年代和环境,在这群风华正茂的男女学子的校园生涯中,除了日夜苦读,满身油污,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花季”的色彩,但青春有憾,人生无悔,多年以后,当他们重新聚首时,记忆里仍会涌出点点温馨的浪花,眼眸里仍会闪出亲切而欣慰的泪光。
女生住宿的南三舍,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国”,对任何异性,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一律执行“非请莫入”的规则,平时极难见到男士的身影,“连苍蝇蚊子都属于‘非公’性质”!话虽说得有些过,但女生们住在里面确实逍遥自在,很有安全感。
然而这种状况却在一天深夜里被骤然打破。这天晚上凌晨时分,一个女生从寝室出来上卫生间,当她懵懵懂懂经过水房时,忽然发现一个贼头贼脑的男子躲在里面,顿时吓得尖声大叫。当时吴雅正在灯下温课,听见叫声,立即放下书本冲出房门,她看见那个男子提着一包东西,光着脚飞快地朝楼道口跑去。“小偷!”她无暇多想,叫喊着追了过去。叫声惊动了整幢楼,女生们纷纷穿衣起床,探头张望,胆子大一点的也尾随着追了出来。吴雅追到楼下,却不见了小偷的踪影,因大门上着锁,她判断小偷还在宿舍楼里,于是顺手操起一根木棒四处搜寻,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一间无人居住的小黑屋里。因担心小偷手里有凶器,怕混乱中伤着人,吴雅一面让人赶紧向校方报警,一面安排几个身体壮实的女生拿了木棒扫帚之类的家伙守候在外面,然后独自操着木棒进入黑屋搜索。听见她在里面大声吆喝,大家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后来有人拿来电筒,才发现小偷已越窗逃走。尽管小偷没抓着,吴雅的临危不惧却赢得了众口一致的称道,有人当即笑赠给她一个“孤胆英雄”的称号。
然而在另一个完全不可等同视之的场合,“孤胆英雄”却“狗熊”得让大家笑痛了肚子。前面曾提到过,吴雅从小就害怕长毛的动物,比如小猫小狗什么的,平时唯恐避之不及,最怕的则是小小的毛虫,大老远地看见都会心里发怵。那一年学校松林发生大面积虫害,全校师生上山灭虫。吴雅事前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尽管如此,进入“战区”之后,依然小心翼翼,生怕与松毛虫发生遭遇战,然而天上地下,防不胜防,当她在松林中战战兢兢地干活的当儿,几只黑色的松毛虫从天而降,其中一只不偏不倚正好掉进她的衣领里!吴雅吓得惊叫,拼命地想将那小毛虫抖出来,但结果是适得其反,那松毛虫一直落进她的衣衫深处。束手无策中,她吓得哭起来。后来总算在几个女同学的陪伴下回到寝室,将那小玩意儿除掉。这事一时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她为此好多天都羞于见人。
大三时,系里组织“学农”,“合办班”全部下到咸宁农场劳动。那里曾是文化部的五七干校所在地,许多文艺界的前辈泰斗,知名人士,文革中都曾在那里留下过足迹。从农场外的公路到他们劳作的大田要步行好几里地,时逢夏季,雨水特多,沿途道路泥泞,稀泥巴粘附在鞋子上,越积越厚,沉重得迈不动步子,只好全体挽裤脱鞋,男男女女手牵着手,前滑后仰地往前走。农场的千亩大田全都种着水稻,但因疏于管理,稗子疯长,几乎将稻秧淹没。他们的工作便是拔除稗子。这个活儿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和曾下乡插队的学员自然是手到擒来的活儿,但对从未干过农活的学员则成了大问题,特别是来自二汽的那批工人学员,上床子加工零部件,一丝一毫的误差都逃不出他们的火眼金睛,但分辨稻秧和稗子却成了大问题,农场职工教了无数遍,结果还是一把把地将稻秧拔出来扔在田埂上,让人哭笑不得。雷远学和吴雅等人只得充当“巡回大使”,四处检查把关。农场的这些大田都是当年围湖造田的产物,里面的蚌扇螺壳极多,为怕扎伤脚,大家只能半跪在田地劳作,“巡回大使”要四处走动,当然就无法采用此种保护措施了,吴雅被扎破双脚,鲜血直流,只是有当年插队的生活垫底,才没当回事儿,收工回到住处上点药拉倒。
吴雅平时爱整洁是出了名的,在学校里,哪怕裤脚上沾了一点泥星子,都非要想方设法地弄干净不可。然而此时,人们却见识到了她颇能打粗的一面:每天收工之后,尽管一个个都累得精疲力竭,但女生们的第一要务--洗澡换衣却是雷打不动的,因此简易洗澡间里总是人满为患。吴雅却从不去凑这个热闹,哪怕满身污泥,也能毫不在乎地倒头便睡,到得洗澡间空出来时,她已美美地睡了一觉,引得女生们好不羡慕。吴雅向大家面授机宜:这叫“到哪山唱哪山的歌”,也是当年插队锻炼出来的!
尽管劳动艰苦,生活单调,但年轻人的天性却让学员们为自己营造出一片苦中作乐的小天地。当时学员们的宿舍分为两排,女生住前面一排,男生住后面一排,每天收工换洗干净之后或逢上休假时日,两边吹拉弹唱,互相应和,好不热闹,要不就在简易球场上来一场随上随下,男女不分的篮、排球混合大战。
那时候,市场上供应紧张,粮食和各类副食品都凭票购买,同学之间的小聚会,常常与“吃”有关。一些要好的女生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管是谁有了好吃的,都要拿出来与大家共享。吴雅每次回家,外婆和母亲总会给她做上一点好吃的东西让她“带回学校慢慢吃”,吴雅却从来没有一人独享过,总是拿回宿舍就全部“充公”,不分彼此,人人有份。“吴雅的就是大家的”,久而久之,女生们对此都习以为常了。有时候这种分享的对象也扩大到宿舍以外去。吴凤鸣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暑假后开学,吴雅带来一包花生和一包蚕豆,这在当时都是难得一见的东西,大家像对着奇珍异宝似的,都舍不得下锅煮吃。最后由吴雅提议,全部送给了系里几位身体孱弱的老师。
吴雅到“提高班”后,与雷远学的接触渐渐增多,雷远学常从家里带来一些咸肉腌鱼之类的东西为同宿舍的男生们解馋,有时也送一些给吴雅,吴雅总是拿出来与大家分享。当时她已从南三舍搬到了条件稍好的东三舍,与唐燕红和姚红同住一个寝室,三个人相处得非常好,吃的用的完全不分彼此,寝室里有一个共用的煤油炉,谁有了什么好吃的,随意拿出来就着炉子煮着吃就是,就是主人不在也不妨。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在华工读书的几年中,吴雅竟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逛过一次街,下过一次馆子。直到吴凤鸣临近毕业离校时,两人才下狠心相邀去了一次汉口。吴雅一心想请凤鸣好好吃一顿饭,可是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吃的,两人又渴又饿地来到一间咖啡店,各要了一杯刚开始时兴的啤酒,想尝尝新鲜,不料只喝了一口,就被那股“潲水味”给呛了回来,彼此哂笑着掩鼻而去。吴雅从小就不喜欢在馆子里吃饭,这次以后,就更是退避三舍了。她喜欢简单生活,喜欢与家人在一起就餐时那种温馨气氛。
姚红的父亲酷爱养花,家里专门辟有一间当时难得一见的花房,春夏时节,姹紫嫣红,花开不断。姚红经常邀约吴雅和吴凤鸣到家中赏花。三个姑娘常常在那些娇艳欲滴的杜鹃、月季和芬芳扑鼻的栀子、茉莉前留连忘返。在那个充斥着蓝灰色调的时代,这间花房为她们的青春岁月增添了一抹难得的亮丽。
吴凤鸣上大三时,与同班同学彭茂竟悄悄谈起了恋爱,后来两人之间的通信被发现,这事也就曝光了。当时的大学对学生谈恋爱是抱否定态度的,吴凤鸣为此承受了不小的精神压力,但她坦然面对,不改初衷。吴雅对吴凤鸣的勇气十分钦佩,对她与彭茂竟相好更是举双手赞成,因为她对他们两个人都很了解,觉得他们在一起将来肯定会幸福。有一天趁寝室里没有别的人时,她将凤鸣拉到寝室一角,急促地附耳道:“你和茂竟好,我就放心了。不管人家怎么说,自己要有主见!”
吴凤鸣对好友的理解支持非常感激,因为当时同学中间对吴雅与雷远学也有些议论,她就反过来问她是否也有这么回事儿,毫无防备的吴雅,极力摇头否认,甚至急得流了泪。实际上,当时吴雅的内心里已经对雷远学有了相当的亲近感,只是不知道这种亲近感将来是否也能像他们一样开花结果。因为就在此前不久发生的一件“小事”对她很有点刺激:星期天,她特意上街去买了些肉来炖了一锅串汤圆子,想请雷远学过来一起吃饭,因不好只单独请他,就叫与雷远学同住一屋的杨唯也来,结果那天雷远学恰恰有事没来成,只有杨唯一个人来了,不明究里的杨唯回去后对雷远学大谈肉圆子汤如何鲜美,一时在同学中传为笑话。她为此很不是滋味,不知道雷远学是不是在有意回避她。
吴凤鸣和彭茂竟的相好和吴凤鸣在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对吴雅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吴凤鸣也成了吴雅唯一可以交谈这种深层感情的女友。吴凤鸣毕业离校那天,一直帮着她收拾行李的吴雅哭成了泪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