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已经感觉不妙，偏又打不开古鼎，急得连连大叫。可惜任它喊破了喉咙，莫言则现在也是听不到的。
此时的莫言则，除了无边的痛苦，就再没有其他感觉。他抽搐着，将头狠狠地撞向铜台，似乎想要通过这种自残的方式，强行使自己陷入晕眩。这无疑是饮鸩止渴，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思考，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知道撞了多少下，大脑连续遭受剧烈震荡。莫言则终于如愿以偿，暂时感觉不到痛苦了。他整个人处于一种弥留状态，浑浑噩噩间，呼吸已是越来越微弱。
鲜血如同泉水，从伤口处汩汩涌出。沿着脸颊淌落，然后在铜台上汇聚成一滩血泊。这些血液仿佛具有生命，延伸出许多纤细的血线，如蛛网一样向外蔓延。一直到平台的边缘，又转而向下。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站在台下。就能清楚的看到，整座青铜方台，如同被一张血网给笼罩住了。
古鼎开始颤动，幅度不大，但频率极快。伴随着‘嗡嗡’的声响，就像蜜蜂振动翅膀。
幽暗的铜台，散发出青幽色的荧光。如同一块巨大的海绵，开始吸附表面的鲜血。很快的，笼罩住方台的血网，颜色越来越淡。
直到血迹消失的一刻，一股无形的力量涌出，将莫言则往上推去。他一下子浮了起来，姿态也从侧躺，变成了面部朝下的平趴，平趴在台面上空三尺左右的高度。
被这股无形之力一激，莫言则那乱成了浆糊的大脑，忽然间清醒了许多，头上的伤口也在迅速愈合。
古鼎原本就有疗伤的神效，而现在，这种效果比平时提升了几倍不止。不过片刻工夫，几近垂死的莫言则竟然完全伤愈。
这本该是件好事，可惜发生在了一个错误的时刻。在这个时候恢复身体感知，对莫言则而言，简直是要命的折磨。
痛苦再次回归。莫言则本能地挣扎，但身体像是被牢牢的束缚住了，根本无法动弹。就在他几乎要疯掉的时候，耳畔依稀有人声响起。
声音很轻，很模糊，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语调很奇特，与正常的说话方式截然不同。听在耳中的感觉，像是在诵念某种经文。
随着诵经声的出现，那些铭刻在古鼎内壁上的细密刻纹，如同活了过来，不停扭动着，变幻出各种怪异的形态。原本只是些毫无意义的花纹，到了最后，竟然衍化成十二幅壁画。
这些壁画相互连结，就像一张铺开的画卷，刚好在内壁上围成一圈。无数细小微弱的光点，就像鬼火一般从壁画中冒出，在幽暗的空间里漂浮着。一眼看去，那数量简直是密密麻麻，然而彼此之间，却又是泾渭分明。
诵经声持续增强，语速也越来越快。这些细小光点开始相互靠拢，融合。
不知何时，已经宏亮到震耳发聩的诵经声，忽然间戛然而止！在漆黑的古鼎内，在青铜方台的上空，那些尘埃一般的光点全部不见了，只有十二根奇异的链条，如同旋风一般高速盘旋飞舞。
离莫言则最近的一根链条，率先崩碎，化为了九个结构复杂的文字，相继飘落而下，没入他的头顶。
霎时间，就像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在莫言则的脑海深处，竟然浮现出一幕奇异的影像。他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青铜方台，在混沌中浮沉不定。一根仿佛从虚无中伸来的手指，在那台面上缓缓地写划着。
手指每一次移动，都会在幽暗的台面上留下一道金色的痕迹。渐渐地，这些痕迹组成了一个奇怪的文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成型的文字绽放出夺目的金光，随即又暗淡模糊，没过多久，便消失不见了。跟着，那手指又开始写划另一个全新的文字。
一共九个字，全部是前所未见的古怪字体，形态结构很奇特，笔画更是复杂繁琐。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一种未知的符文。
手指书写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个字体从完成到消失，只会存留极短的时间。若在正常情况下，连看都未必能看清楚，更别说将这些文字全部记住。
不过莫言则此刻的状态，明显是极不正常的。只是惊鸿一瞥，这些文字就像铭刻在了他的脑子里。那一笔一划，书写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处理，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九个字刚写完，第二根链条又已崩碎。还是碎成九段，还是九个不同的符文。如同九只晶莹剔透的蝴蝶翩然而至，一个接一个，飞往莫言则的胸口。而在他的脑海中，同样的景象又再度上演。
第三根，第四根……
十二根链条，一百零八个古怪字体，分别融入莫言则的全身各处。这些文字仿佛拥有神奇的力量，当最后一个符文在脑海中成型时，那几乎让他崩溃的痛苦，竟然彻底平息下来。
幽光逐渐黯去，青铜方台又回归到本来面目。鼎中所有异像，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在那神秘浮力退却后，莫言则直直地跌落下来。他趴在方台上，一面喘息着，一面睁眼看向四周。
四周毫无异常，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做了一场离奇的梦。强烈的倦意袭来，眼皮重逾千斤。莫言则刚挣扎着翻了个身，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也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
醒来时，已经回到熟悉的床上。黑蛇趴在旁边，听到动静，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你在鼎中做了什么？”
黑蛇张口就问，语气就像是在审问犯人。莫言则根本不鸟它，下床喝了点水，又活动了一下筋骨，才道：“我睡了多久？”
黑蛇最痛恨莫言则的地方，就是这种问牛答马的无耻性格。一听就火了，怒道：“睡了整整一天！老子辛辛苦苦地把你弄回来，照顾了你一晚上。你不道声谢也就算了，还想转移话题？快说，你到底在我的鼎里做了些什么？”
在鼎里做了什么？
莫言则有些走神，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当时他神志不清，虽然隐约记得一些经过，但如今回想起来，就像隔着一层纱帐。那画面迷迷蒙蒙的，似真似幻。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事。
看到莫言则的神情，黑蛇尖叫道：“每次跟你说话，要么问牛答马，要么就装聋作哑。你自己说，你问我问题的时候，我哪次没有回答你？”
莫言则瞥了黑蛇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总是缺乏耐心，我有说过不说吗？”他也没有打算隐瞒，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将自己记得的部分，大致地描述了一下。
莫言则分不清楚真假，黑蛇对此却是深信不疑。尽管它早就检查过古鼎的每一个角落，也确信自己没有遗漏的地方。但听完叙述后，它还是忍不住想要取出古鼎，再进行一次全面细致的检查。
好不容易压下冲动，黑蛇正色问道：“你说有听到了诵经声？还有古怪文字融入你体内？”
见莫言则点头，黑蛇凝重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经文？还有那些文字，能不能写出来？”
“经文根本就听不清楚。文字倒还有点印象，我试试吧。”
莫言则来到书桌前，备好文房四宝。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努力的回忆。
刚开始，他只能回想起一些模糊的轮廓。随着心绪完全平静后，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座方台。与古鼎中的青铜方台几乎一模一样。
莫言则心中一震，明明只是回想出来的影像，可那细节质感纤毫毕现，真切的有点吓人。就像眼前真的存在着，这样一座青铜方台。
难道记忆中的情景，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这一走神，脑中的画面立即消散。黑蛇不知内情，见莫言则突然睁开眼睛，忙问道：“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你别吵，我再试试。”
说完，莫言则又一次闭上眼睛。和刚才一样，当他精力高度集中，心无杂念时，果然又看到了青铜方台的影像。
随着思绪深入，台上渐渐显露出他想要看到的文字。总共一百零八字，一个也不少。按照先后次序，排列的整整齐齐。
暗青色的方台表面，金光闪闪的奇特符文，看起来异常的清晰明了。莫言则再不耽搁，提笔蘸墨，就着早已铺好的纸张，一气呵成地临摹了出来。
“我艹！你画的是什么鬼东西？”
看到纸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圈圈点点，黑蛇勃然大怒，还以为莫言则在存心戏弄自己。
莫言则搁笔一看，不由地愣住了，同时也理解了黑蛇为何这般气愤。因为连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皱眉。这哪里是什么字啊，比幼童涂鸦还要离谱，简直是一塌糊涂。
看到莫言则的表情，黑蛇怒极反笑：“那岳老夫子真是庸才一个！教了你整整五年，竟然连字都还不会写。亏他还有脸成天装出一副满腹经纶的样子。真他奶奶的扯淡！只看学生的水平，便知那老家伙也是浪得虚名！”
莫言则冷声回了一句：“你最好闭上你的鸟嘴，再听见一句废话，我就不写了。你想知道什么，自己想办法。”
黑蛇磨了磨毒牙，怒目瞪了莫言则许久，撇嘴说道：“行了行了，老子不说话行了吧？你赶紧再试试。这次可得认真点，写慢一点，别再弄些鬼画……”
见莫言则目光一冷，黑蛇连忙闭嘴不言。
重新取了张白纸，莫言则再次提笔冥思。这次，他听取了黑蛇的建议，放慢了书写的速度，一笔一划都严谨对待。
谁料才写出开头几个字，就又听见黑蛇骂了起来。莫言则被它一扰，脑中画面陡然消散。定睛往纸上一看，墨迹依旧惨不忍睹。
同样的一塌糊涂，但看起来却有几分眼熟之感。莫言则皱了皱眉，将写废的第一张纸取过来。两厢一做对比，立即就发现，在这两张纸上，那些零乱如麻的笔迹，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莫言则越看越奇。黑蛇也停止了叫骂，一对细小的蛇眼，在两张纸上来回移动比较：“他奶奶的，还真是一模一样。”
“两次的结果完全一样，说明我没有写错。但为何又与记忆中的文字差距如此之大？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现象？”
莫言则仔细去看那些鬼画符一般的墨迹，想要找出其中隐藏的玄机。
前后两次落笔，一次快，一次慢。绝对都是对照着脑中那些的符文写出。而写出来的东西，也是一模一样的。可偏偏又与记忆中，那些金光闪闪的符文全然不同。
莫言则看了半天，真的连一丝相似之处都找不出来。他心思一动，如果不集中精力去回想临摹，而是直接凭着印象写出来，结果又会如何？
想到就做，莫言则取来第三张白纸，不再集中精力去回忆，只凭着心中残留的印象，提笔就在纸上写下了几个文字。果然，他这次写出来的文字，与前两次大不相同。
莫言则反复看了几遍，这第三张纸上的文字，和脑海中的符文已经极其相似了。便对黑蛇说道：“你来看看，这就是前几个符文，我脑中记得的，差不多就是这样。”
黑蛇认真看了一眼，眯了眯眼。然后又冷笑起来，连连摇头。莫言则觉得奇怪，问它它也不答，只是不停地摇头。
黑蛇一会儿冷笑，一会儿凝神沉思。忽然，它抬头盯着莫言则，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莫言则并不知情，正当他拿起笔，准备继续写下去的时候。黑蛇突然开口，阻止了他。
“不用再浪费时间了！那些存留在你记忆中的字符，根本就不是它的本来形态。以你现在的修为，再怎么写，结果都是一样。”
莫言则侧目看向黑蛇：“你知道原因？”
“没天理啊没天理！”
黑蛇仰首哀叹，眼中有恍然，也有嫉妒：“老子怎么这么倒霉？被血衣那个挨千刀的灾星拖拽着，活生生的在昆吾鼎里自闭了几万年。老子受了这么多煎熬，却得不到的东西，竟然莫名其妙的被你给捡了去。艹他奶奶的，你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跟我争个什么？就算让你拿了好处，又能有什么用？这贼老天到底在搞什么？真是没天理了！”
莫言则道：“我争什么？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说到底，不过事有凑巧罢了。谁能想到，那铜台一沾血液，竟然就会产生异变呢？”
黑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只有你才有血？要是滴点血就能有用，这种好事还轮得到你？这是老天在耍我，去他奶奶的贼老天！”
莫言则心中暗想：‘能令这贱蛇如此痛苦，开口闭口怨天尤人，那些符文定非等闲之物。看来自己在不经意间，似乎得到了殊不简单的东西啊。’
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好处，莫言则却没有太多欣喜的感觉。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根本不可能抽出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去研究这些文字。
黑蛇曾经说过，星魂在最终发作前，会出现两次征兆。也便是说，到了第三次头痛时，就是星魂破体之日。而每次征兆间隔的时间，都大致相同。若照此规律推算，星魂最终发作的时期，应该就是在三个月后的某天。
三个月的时间能做什么？
连正统修道者根本看不上眼的内家真气，莫言则修行起来，都已经万分吃力了。何况是这些艰深晦涩的符文？三个月的时间，就算他不眠不休，难道还能将这天书一般的符文，专研出花来不成？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莫言则的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应对星魂发作。就算他能兼而顾之，毕竟也是主次有别。绝不可能舍本逐末，全力专研这些未明用途的符文。
所以，不论符文当中到底藏有什么玄机，莫言则都不可能为了它花费自己太多精力。在剩下的三个月里，能摸到一些皮毛，或许就已是莫大的成功了。想要真正洞悉玄奥，除非他能创造奇迹，获得更多时间。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要做到这一点，可能性委实渺茫。
这倒不是悲观。也与所谓的信念无关。莫言则从来都比较务实，看待问题多以实际情况为基准。五年时间都不能破解的难题，甚至连着手的门径都找不到，却要在最后的三个月里一举攻克，这几乎是不现实的。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一点都不奇怪。
摒除杂念后，见乌卓还在失魂落魄，怨天骂地。莫言则劝道：“你也用不着失望，反正我也不见得能渡过死劫。说不定我死了之后，那些符文就会和星魂一起破体而出。到时，还不是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他不说还好，这一开口，黑蛇心情更差：“不会安慰人，就别说话行不行？你以为什么东西都能破体而出啊？如果我没有猜错，融入你体内的符文，多半是古鼎铸造者留下的传承印记。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做传承印记？那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破鼎，既然肯为你显露传承，便是认准了你这死鬼。只要你一嗝屁，传承自然就跟着断绝了。哪里还能有老子的戏份？老子现在真想一口咬死你这混蛋！我怎么就遇到你了呢？前世今生都是他奶奶的灾星，祸害！”
莫言则懒得再去理它，转身就走：“那你随意吧。”
从星魂到符文，黑蛇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它仿佛要将自己积蓄了几万年的委屈郁闷，尽数宣泄出来。
从这一天开始，黑蛇终日怨声载道。骂完莫言则骂古鼎。怨完了古鼎，又开始数落血衣。有时甚至连老天，它都不肯放过，时不时的就要诋毁几句。
莫言则对此只能采取敬而远之的措施。黑蛇有的是时间折腾，那家伙拥有漫长的寿元，怎么闹都浪费得起。但莫言则不行，他的时间过一天就少一天。
入秋之后，树叶一天天的发黄。银杏树高高地竖立在暮临峰顶，就像一个巨大的倒计时钟表。时刻提醒着莫言则，时光在无情流逝。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走到尽头。这段时间里，莫言则只做三件事：内气修行，研究符文，以及思索如何应付星魂。
修行方面。莫言则已经成功打通了神阙穴。或许这样的进步，对于人体一千多个窍穴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但对他而言，却已经是所能做到的极致了。而在体术一道上，这段时间也是突飞猛进。三个月下来，莫言则全身筋骨皮膜，几乎有了质的转变。强度提升之快，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在符文方面，莫言则投入的精力相对最少。所谓专研，其实更多是报以一种猎奇心态的观摩。黑蛇说这些符文是一种传承。传承虽是以符文的形式体现，但并不意味着，它就真的是一种文字。
也不知道黑蛇说的是对还是错。不过看着那些金光闪闪的玄奥文字，莫言则有时候会想：如果黑蛇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些符文真是一种强大的传承。那么，自己或许应该找个时间，向给予馈赠的古鼎表达歉意。尽管这并非是自己所渴望得到的东西，但毕竟是种辜负。
至于那要命的星魂，莫言则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最多。他努力地思考，从人体到星空，从物质到精神。他几乎想遍了所有可能会与之相关的联系，想得脑仁都发涨了，结果却还是一筹莫展。
到了最后一天时，莫言则知道，奇迹不会出现了，自己快要输了。在赢得新生的六年后，突然间输掉一切。但他并不难过，因为这就是游戏的规则。输了，就该接受失败的惩罚。
时值九月中旬。这晚，冷月当空，夜凉如水。
清幽的月华皎洁纯净，仿佛可以直接照入人心。莫言则坐在断崖前，凝望着深邃的星空。从黄昏到入夜，他一直这样安静的坐着，默默注视天色变化，那孤寂的身影仿佛已经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秋天的夜晚，尤其是今晚，似乎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寂静。
如果没有人前来打搅，莫言则一定还会继续坐下去。直到长夜结束，直到最后一天的太阳升起。然后，在朝阳晨风里，在漫天飘舞的黄叶之中，等待极尽升华的来临。
可惜黑蛇不想让时间在平静中渡过。自午后就不见了踪影的黑蛇，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突兀地出现在莫言则的身边。只见它蛇口一张，地上就凭空多出了十几坛美酒。
“偷的？”
“管他偷的还是买的。反正是从县城最好的酒楼里找来的。今天晚上，我们喝个痛快。”
莫言则摇头一笑，随手取过一坛，剥开了封泥，又将陶盖封布等物尽数扯去，仰头便饮。
不知过了多久，黑蛇忽然说道：“莫言则，我隐瞒了一些关于星魂的重要信息。你会因此而怨恨我吗？”
“怨恨？”
莫言则淡然一笑，丑陋的脸上露出极其罕见的傲然神态：“说不说，是你的自由。而能不能问出，在于我的本事。没有能力行强迫之事，既是无能。自己无能，又与人何尤？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动不动就怨天尤人吗？”
黑蛇听了大怒，但很快它又冷静下来，叹道：“我早该想到的。越是了解你这个人，我就越感到心寒。在某些方面，你可能比血衣还要可怕。”
感慨过后，黑蛇又解释：“我隐瞒了一些重要信息，但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隐瞒的信息，对你来说，是没有作用的。就算我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你，你也同样无法阻止同化的发生。因为现在的你，实在太弱小了。”
莫言则连看都没有看它一眼，只摇头说道：“如果你来这里，是要和我讨论这些话题，那么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黑蛇闭上嘴，不再说话了。清冷的月光下，一人一蛇默默地喝酒，直至天明。
天公不作美，清晨时竟然乌云四起，飘起了毛毛细雨。莫言则站起身，仰首望天，任由微凉的雨丝洒落脸庞。
看着阴霾的天空，想起莫言则那个唯一的愿望，乌卓咬牙道：“没关系！等会儿雨若不停，我自有办法驱散这些雨云。”
“你又想动用本源力量了吗？”莫言则摇了摇头，闭目感受着脸上的冰凉，淡然道，“不必了！细雨缠绵，原也不错。”
“有人曾跟我说，雨水可以洗去浑浊和喧嚣，让世界更加洁净安宁。我记得，她最喜欢这样的阴雨天，在微风细雨中看着路人匆匆远去，然后独享开阔的空间。”
黑蛇诧异地看向莫言则。与莫言则一起住了五年，像这样的阴雨天，也不知遇到过多少次。从来也没见他对这种天气，表露出过特别的反应。而这，显然是第一次。
由此可见，莫言则对于雨天，本身是没有感觉的。那么此时此刻，在影响他情绪的，自然也不会是天上飘落的雨丝。
黑蛇随口问了一句:“她是谁？”
莫言则没有回答。黑蛇叹了口气。在它看来，莫言则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如果这种人也有感情的话，那么这种感情，多半也会是不可思议的。
对莫言则的感情世界，黑蛇一度充满了好奇。但是到了今天，向来八卦的它，也没有了继续探究的兴致。因为它知道，一切都将在今天落下句点，永远失去意义。
风雨飘摇，莫言则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拉开架势，练起了‘松林八散手’。在他练拳时，那种认真和严肃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今天的特殊性，而有丝毫的改变。
拳势所至，雨水纷飞。莫言则身周数丈以内水汽蒸腾，如烟雾般跟随着拳路变化翻涌激荡。拳风压过了清晨的山风，声浪如同潮汐起伏。若闭目聆听，仿佛置身于松涛林海之中。
最后的时刻，在高大的银杏树下，朦胧的风雨之中，莫言则心无旁骛的练拳，燃烧生命中所有的激情。
黑蛇远远地看着，这是它看得最认真的一次。已经分不清莫言则到底是武者，还是舞者。它陡然惊觉，那些曾让它嗤之以鼻的庄稼把式，原来也可以绽放出摄人心魄的魅力。
一气呵成地将八路散手连贯打出，直到最后一式。
“嗬——”
莫言则发出低沉的咆哮，这是他最后的一击，倾尽所有的一拳，包含了一生的领悟。水雾受拳势所激，汹涌澎湃，如同瀑布倒流，一路逆卷而上。
整座山头都在轻微的震动，粗大的银杏古树剧烈颤动着。坚实的树干发出一连串痛苦呻吟，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碎裂折断。无数枯黄的叶片脱离枝头，被强劲的气流裹挟着飞往高空，就像一道冲天而起的黄色龙卷。
黑蛇打了哆嗦，目瞪口呆地看着空中遮天蔽日的奇异景观。难以置信，一个连修行之路都还没有真正踏上的凡人，居然可以打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一击。
这一拳，蕴涵着坚不可摧的意志，那种力量，完全摆脱了身体与修为的束缚。
黑蛇清楚地看到，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在拳势所及的那一片空间，天地道则竟被蛮横的摧毁。它张大了嘴，良久，才吐出两个干涩的音节：“秘境！”
莫言则单膝半跪，他自己也是极其的诧异。打出最后一拳时，他仿佛进入了一种莫名的状态，他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那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他努力回想刚才那奇特的一刹那。然而感受到的，却是一阵剧烈到无法承受的头疼。
莫言则捂着头，痛苦地扑倒在地。黄叶混杂着雨水，纷纷扬扬地落下，似乎要将他彻底埋葬起来。
莫言则的哀嚎就像魔咒一样萦绕不散。黑蛇扭过头，不忍再看。马上就要得到一直渴求的东西了，但事到如今，它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一丝喜悦的感觉。
与此同时，黑蛇已经感觉到了星魂的气息。它知道时间到了，连忙压下复杂的心情，准备祭出古鼎，在第一时间收取星魂。但当它转过头时，所看到的景象，却与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愣了足足几秒钟，黑蛇突然人立而起，几乎只用尾尖支撑着身体，嘴里高声尖叫起来：“这是？这是秩序链条？这，这怎么可能……”
不远的地方，莫言则已经停止了痛苦的挣扎。在他身上，出现了十二根由符文组成的诡异链条。
头部，躯干和四肢，各有两条。十二根金光闪闪的符文链条，将莫言则的身体死死捆住。这些链条两两纠缠，像蛇一般蠕动着。虽只是虚影，却发出一连串真实可闻的金铁摩擦声。
星魂散逸出来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被彻底压制下去。没过多久，那十二根符文链条也渐渐隐去。当一切恢复平静时，莫言则依旧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他身体舒展，摆出了一个潇洒的大字。
“我艹……”
黑蛇反复叨念着这个古老生动的词语。除此之外，它实在找不出其它词汇，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