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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山中岁月

大山深处有一风景秀丽、灵气充足之所在,三面都是密林,只有小小的一方空地紧靠着一面断崖,瀑布从断崖上飞泻而下,汇集成一汪清澈幽深的水潭,水潭两旁分别建有一座精致的竹楼和一间小巧的木屋。

在荒无人烟的崇山峻岭里出现这样的房屋已然是件奇事,更奇怪的是,里面住的并非人类,木屋的住客是一只聒噪的狐妖,竹楼的主人则是一个绝色僵尸。

连白夜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执意建起一座竹楼,对妖怪而言,此举无疑怪异而多余。

狐狸倒是极为赞成,不顾白夜反对,忙不迭地召集众妖相助。

自从扬名立万、占山为王以后,狐狸对发号施令这件事很是痴迷,他自然是拉虎皮做大旗事事打白夜的旗号,好在白夜不闻不问让他威风逞得很痛快。

听见大王要修建王宫,山中妖怪个个踊跃,只恨王宫规模太小,显不出他们的本领。

诸妖各展所长,力气大的采伐材料,灵巧的搭建房屋,还有几个一展翅能飞千里的不停地来往与深山和城镇之间,对比参照,修正错误。

真是妖多力量大,不出三日一座漂亮的竹楼便亭亭玉立在水潭旁边,可惜这座竹楼白夜无福消受,一只兴奋的毕方不停在竹楼的上空飞来飞去,一不留神一根羽毛落在小楼上,还没等众妖作出反应,带着妖气的熊熊火焰已经将竹楼完全吞没。

被众妖一顿胖揍后,连闻讯赶来的毕方爹娘也没有认出自己的孩子。毕方躲进树林哭泣,带着火焰的眼泪又引发了山林大火,把诸位妖怪忙的不亦乐乎。

倒霉的毕方最终能保住性命全仗着白夜占山为王之后建立的次序,白夜的次序其实只有一条——凡是山中妖怪都必须和睦共处,不得互相残杀。

对妖怪而言弱肉强食乃是天性,尤其的强大的妖怪,它们的意识里根本就没有和睦一说,因此白夜的次序推广得并不顺利,然而妖怪的天性里还有一样,那便是对强者无条件的服从,所以经历了大小不下百次战斗后,山中妖怪心悦诚服,再也无人,呃、、无妖胆敢挑战白夜的权威。

在山中众妖眼里,白夜的道行已经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关于她的神奇,狐狸特地向蛟龙、山魈等几位道行不浅的大妖讨教过,他们得出了共同的结论——因为白夜的来历与普通僵尸有天壤之别。

首先,埋葬白夜的乱坟岗定然属于极阴之地;其次,白夜是被修炼成精的狐妖惊尸,而且经受了天劫之雷的击打,唤醒了残留在脑中的某些记忆,譬如修炼法门,于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强大妖物横空出世。

令妖怪们无比庆幸的是,如此强大的僵尸竟然性情淡漠平和,没有寻常僵尸的吸血习性,否则满山的妖怪恐怕不够她一年的血食。

出于佩服和感念,山中妖怪们对白夜衷心的爱戴,不仅唯命是从,甚至会效仿她的行为。

白夜一时心血来潮让山中开始大兴土木之风,很多妖怪家族都离开山洞,在阳光下建起宽敞的房屋,于是深山里出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由于大家的府邸都建在一出,所以攀比住宅蔚然成风。

几十年过去了,这股风潮还在继续,只不过如今攀比的内容更丰富,家具、装潢,甚至穿着打扮,女妖们更是将胭脂水粉的好坏看得法力高低还重要。

在这个妖怪聚集的奇异小镇,狐狸的日子过得尤其惬意,虽然法力不算很高,然而有白夜撑腰,谁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

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一身华贵新衣的狐狸抱着一堆绸缎走进竹楼:“妹子,你过来瞧瞧,喜欢哪种花样?趁着朱厌家从城里请了个裁缝,让他给你多做几件。”

看着大红大紫、花花绿绿的绸缎,白夜蹙起秀眉:“多谢,还是红兄自己留着吧。”

狐狸连连摇头:“年纪轻轻的姑娘怎能一年四季只穿白色?可惜了妹子这副好容颜。”

白夜似笑非笑:“红兄是说我穿白衣很难看?”

狐狸心里叫了一声‘不好’,连忙补救:“非也,非也,愚兄绝无此意!谁人不知白夜妹子有倾城之色,就算艳名远播的狐族也找不出一个如妹子般绝色的。”

“贫嘴!”白夜不屑地撇撇嘴,心底还是有那么几分受用,尽管打死她也不会承认。

狐狸暗暗吐出一口气,赔笑道:“既然妹子不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某家让裁缝给你多做几套白色的衣裙,照长安城中最新的花式。”

狐狸对这类东西颇有研究,比修炼还要上心。

“朱厌请了个凡人裁缝么?莫不是绑来的吧?”白夜历来不喜欢恃强凌弱的行为。

狐狸马上兴奋起来:“某家就是为此事而来,那个裁缝也是妖怪,不过在人类中生活了很久。这几****常常找他闲聊,委实知道了许多有趣的事,等我修为再精进一些,咱们也去红尘俗世历练一番吧。”

“红兄这个‘再精进一些’怎么讲?”白夜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

狐狸踌躇道:“至少,至少能够逃命。”

白夜笑意更深,仿佛要从盈盈眼波中流淌出来:“逃命?从什么人手中逃命?”

“自然是道行高深的修道人或者、、、仙人。”狐狸理所当然道。

“哦,仙人。”白夜一本正经地点头,“如此说来,咱们千年万载也别想出山了。”

“白夜!你、你、你、、、”狐狸气急,俊美的脸扭成了一团、“何以刻薄至此?”

白夜双手一摊:“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所谓忠言逆耳便是这个道理。”

白夜与狐狸的关系很奇特,既不是情侣,也不完全像朋友,或许因为他们相遇时一个刚

成精一个也才出世,就像两个孤苦伶仃的幼儿遇在一起,互相陪伴着走过了最茫然无助的一段路程,因此更像相依为命的亲人。

“大王,大王,白夜大王!”楼外传来呼唤,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大王是山里的妖怪对白夜的尊称,一听见这个声音,狐狸脸色马上转晴,斜瞅着白夜,一番看好戏的样子。

白夜则无奈地扶额,磨蹭着走出房门。

一个身着戎装的威武汉子立在竹楼前,只见他脸庞黝黑、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材雄壮,气势万钧,怎么看都像年画里的门神。

一看见他狐狸便很失礼地大笑起来,直笑得弯腰抱住肚子。

白夜哭笑不得:“蛟龙,昨日还是关云长,今日怎么变尉迟恭了?加上前日的秦叔宝,你买了多少年画回来?”

蛟龙扭捏了半响,方期期艾艾道:“狐狸说白夜大王喜欢威武的男人,所以、、、、”

狐狸几乎喘不过气:“你、、、、哈哈哈,只有年画上的男人才威武么?你、、笑死某家了、、、、”

白夜咬牙:“红兄,你又如何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狐狸见势不妙化着一只老鼠窜得老远,白夜最讨厌老鼠,即便知道是狐狸也不想与之纠缠,因此只好恨恨地看着他逃走。

好容易和白夜单独相处,蛟龙心中大喜,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白夜大王,白夜妹子。”蛟龙虎目含泪,深情表白道,“自从见到大王的如花容颜,孤、、、我便茶饭不思,思念成疾,无时无刻不想着大王、、、、”

白夜感觉遍体生寒,寒颤一个接着一个,一张绝美的脸都变成了苦瓜。

“、、、、大王,嫁给我吧。”蛟龙从身后拿出一束野花,慢慢走向白夜,“从今以后,我会疼你爱你、照顾你、、、啊、、、”

一声惨叫,蛟龙像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因为被麻到了极致,白夜这一下使出了全部法力,也不知可怜的蛟龙会飞到天涯还是海角。

“狐狸,狐狸,红夜,你给我出来!”白夜大声呼喊,一向淡定的她很难有这样情绪激烈的时候。

远处的树木背后,提心吊胆的狐狸露出半张脸:“妹子莫急,我这就去教训蛟龙,让他以后、、、、”

“你不是想去游历么?”白夜打断了狐狸的话,“咱们尽快走,越快越好。”

————————————————————

就在白夜和狐狸商量好去尘世游历之时,山中发生了一件惨事,进城买衣料的朱厌归途上遇见道士,被道士捉住活生生地掏走了内丹。

不仅被开膛破肚,连魂魄都被打散的朱厌,凭着一股不甘的怨气支撑到白夜赶到,他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夜,沾满鲜血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便彻底断了气。

白夜知道,朱厌是在问“为什么”,他不明白自己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类,为何遭到如此残酷的命运。

白夜也不明白,她心里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怒意,语气却异常平静:“无论上天入地,找到那道士。”

还好无需上天入地,借着朱厌内丹的气息,妖怪们很快便寻到道士的踪迹。

五个道士都很年轻,并肩走在野外小路上,或许是因为刚铲除了一只妖怪,一个个眉飞色舞、意气风发,谈笑间大有天下救星的豪气。

忽然,道士们安静下来,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看着斜阳下荒草中的那一抹耀眼的雪白。

仅仅是一个纤细的背影,却令人移不开视线,如此绰约,如此婀娜,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集于那盈盈一握之中。

女子缓缓转身,露出了美得不可思议的容颜,被她深邃眼眸扫视的瞬间,道士们都有心跳暂时停顿的感觉。

领头的道士定了定神,稽首道:“荒僻之地常有妖物出没,姑娘切勿久留,还是赶紧回家为好。”

另外一个道士立刻接嘴:“姑娘莫非迷路了?若不嫌弃,贫道师兄弟几人愿意送姑娘回去。”

道士们没有丝毫恶意,或许比平日热心了一些,也只是出于对孤身女子尤其是美丽的孤身女子的担心。

看上去并非自己想象中的残暴之人,白夜心中暗忖,她看着领头的道士,平和地问道:“朱厌的内丹在你身上,是你动手取的么?”

道士一惊,反问:“姑娘是何人,何以询问此事?”

白夜眼中寒光一闪:“我问的是朱厌的内丹是你掏是么?”

道士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惊惶,为了掩饰心虚,他很有气势地回答道:“是我,那又如何?”

“是你。”白夜微微颔首,继续追问道:“那么,又是何人令他魂魄破碎?”

道士们互相顾看,感觉事态不对,不过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五个人,没有道理害怕一个柔弱的女子,而且这个女子身上没有一丝妖气,应该不是妖怪。

“散了妖怪魂魄的还是我,姑娘意欲何为?”仗着人多势众,领头的道士态度很强硬。

“自然是想朱厌讨个公道。”白夜依然平静,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道士愕然:“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维护一个妖怪?”

白夜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何无故杀害朱厌,难道仅仅为了取它的内丹?”

道士们好笑地看着白夜,似乎她的问题非常愚蠢。

“我们修道的目的之一便是降妖除怪,至于内丹,就算额外的收获吧。”

白夜声音一沉:“只要是妖怪便该杀么,无论他是否危害人间?”

道士正气凛然道:“正是,人间不该有妖怪的容身之地,我们的职责便是见一个灭一个!”

“见一个灭一个么?”白夜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一个几乎令道士们把握不住手中之剑的笑容,她悦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里显得有些飘渺,“我也是妖怪,倒要看看你们是否有本事灭我。”

道士们脸色大变,一起拔出长剑,将白夜团团围住。

为首的道士厉声道:“降妖除魔乃是天道,我等行的是正义之事,区区一介妖物,竟然口口声声要讨公道,实属可笑!”

“天道,正义、、、”白夜轻轻重复道士的话,目光变得有些茫然,她心里有太多疑惑,却不知到何处寻找答案。

天边只剩下一轮如血的残阳,荒草萋萋的原野里那一道白色的身影显得格外凄清、孤独,看着那样一副流露着些许忧伤绝世姿容,道士们心中竟然有些不忍,虽然保持着进攻的阵型,然而迟迟不愿动手。

白夜的眼神已经冰冷,或许对于世间的规则她并不理解,不过无妨,她有自己的规则,并且有能力捍卫这个规则。

“倘若你们今日只是杀了朱厌,那怪它自己太弱,我不会替它出头;可是你们不但杀了它夺走了内丹,甚至还断了它的轮回之路,如此恶毒,我无法容忍。”

白夜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出手更慢,然而道士们偏偏无妨躲避,一个个惨叫倒地,虽然性命还在,一身法力却已经消失无踪。

最后一个字出口,白夜轻轻一掌拍向领头道士的头顶,这一下却是一击毙命。

出窍的灵魂在空中飘荡,悲伤而恐惧,白夜心底叹息一声,伸手抓住魂魄,闭上眼睛,轻轻地捏碎。

白夜和狐狸终于要出行了。

下山之时,山中诸妖列队相送,众妖怪依依不舍,蛟龙大王更是心如刀割,虽然白夜一直用冷脸与法术回报他的款款深情,奈何他仍旧痴心一片,虽九死而不悔。

害怕引发水灾又被白夜打成猪头,蛟龙不得不用尽全部修为忍住泪水,它幽幽地哽咽道:“大王一路顺风,早去早回!尘世凶险,大王此去福祸莫测,若是遇上麻烦,定要施法通告一声,天涯海角,我也会带着山中诸妖前来相助。”

“呸、臭嘴,休得胡说!”衣冠楚楚的狐狸正跟几个妖媚的山精树怪依依话别,闻听此言十分不悦,“白夜妹子如此神武,所到之处麻烦闻风而逃,岂敢来寻我们的晦气?”

众妖纷纷附和:“红兄此言极是,咱们大王天下无敌,自然不会有任何麻烦。不过红尘毕竟纷乱,二位还须小心,若有差遣尽管吩咐,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夜心中感动,脸上却还是淡淡的不着一点痕迹,她只是挥了挥手,说了声“保重”便飘然而去。

与世隔绝的白夜从此踏入万丈红尘之中,而诡异的命运也开始走上了纵横交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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