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遗憾是我一直不敢叫他的名字,他也一直没让我叫,人前我一直和别人一样叫他将军,他的名字我只能偷偷地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在屋子里反复地叫:子余,子余,子余……
日子过得实在太幸福,母亲以前一直担忧我的婚事,到了现在,也对他称赞不迭,也再三叮嘱我,必定要孝敬公婆,扶持丈夫,不可专宠善妒。
我的心里有些惴惴,特意挑了一个他心情好的日子,支吾着问他,要不要帮他纳房小妾。
不知怎的,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有些凄楚,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一句话都没说。
我不知道我哪里说错了,心里有些害怕,深怕这幸福就像指尖的沙,被我一用力,便全部从指缝中溜走了。
“你希望我娶小妾吗?”他缓缓地问。
我呆呆地看着他,很想学母亲的样子点点头,可是,这头仿如有千斤重,怎么也不肯低下来。
“那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闭上了眼睛,发出一阵缠绵的叹息,“这辈子,我就要你一个……”
他真的这样做了,有些人仰慕他、巴结他,硬要塞女子给她做妾;几个亲戚看他后院空虚,也劝说着让他纳妾,他都一一拒绝了。
我时常向上苍祈祷,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就让我长醉梦中,永远都不要醒来;我做不到象母亲一样大度,如果他的怀里有其他的女人,我一定会郁郁不得欢;如果他抛弃了我,我一定会从京城最高的上岚酒楼跳下去,跳到上岚河把自己溺死。
他有好几个好友,时常一起把酒言欢,踏青游玩。好几个好友我都曾在屏风中偷偷见过,温柔的大理寺卿荆田玉、斯文的御前侍卫李逸、风流的康王爷景恺之,唯有一个当今天子的大舅子、安平公钱程,我不曾见过,我一直很好奇,他怎么会和这个钱程成了好友,据说这个钱程是个贪财好色、阴险狡诈的奸臣。
有一次他回家晚了,略有薄醉,我张罗着帮他热醒酒汤,又拿热手巾帮他敷脸,他看起来十分开心的模样,我忍不住问他,今晚有什么好事不成?
“阿程来了。”他嘟囔了一句。
“是那个安平公钱程吗?”我笑着问。
“他是阿程。”他反复地说着这一句。
“其实我一直听说那个钱程名声不太好,将军你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才好,”我随口说。
骤然之间,我觉得手下一紧,他的肌肉仿佛绷紧了,那双眼睛倏地看了过来,眼神冰冷,整个人都散发出了萧杀的气息。
我呆住了,手巾一下子从手中滑下,掉在了地上。
我的下巴被紧紧地捏住,被迫抬起头来,面对着他的脸。“告诉你,永远都不要在我面前提阿程的半点不好!永远都不要!”
我吓得簌簌发抖,眼泪忍不住从眼眶里滑落,哭泣着说:“不会,我以后都不会了……”
他松开了手,任我跌坐在椅子上,旋即便踉跄了几步,摔门而出,整晚都没有再回到卧房中来。
我整整哭了一晚,即将被抛弃的恐惧传遍了全身,第二天一早,我挣扎着起来,叫下人去做了早膳,我亲自端到了书房,想要向他陪个不是,却见他大踏步地从书房走了出来。
我挤出一丝笑容,迎上去刚想说话,他却丝毫没有停留,从我身旁擦肩而过。
我浑身发冷,一时之间,不敢相信,他真的这样绝情。
“茗茗,”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一如既往的平淡,“晚上我想吃鱼头汤。”
我的心一松,几乎要晕了过去,强忍着转过身来,点头说:“是,将军。”
他仔细地瞧了我两眼,又道:“你晚上炖些燕窝吃,脸色太差。”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哭着撒娇呢,还是扑上去抱住他?只是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大步离开了将军府。
一场风波就此过去,他依然是那个寡言却体贴的好丈夫,我的心惴惴不安了好久,也终于被时间抹平了。
只是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说他朋友的半句不是,也再也不敢去问他的公务,只知道他很忙,整个大乾的军备都着落在他身上,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次要去巡边,有一年大乾和乌恒作战,他去督军,一去便是三个月,我整日里为他上香诵经祈福,大捷传来的时候,我只觉得我整个人都好像死了一回。
日子平淡却幸福,很快,我有了我和他的儿子,儿子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小小的便象他的爹爹,总喜欢皱着眉头看人,也不爱说话,他很喜欢,时常说要等他长大,教他射箭骑马,教他习文练武,让他去娶了当朝的小公主。
“将军,为什么要娶小公主?”我很纳闷。
“没什么,就是想娶。”他的目光有些怅然。
这一年除夕,皇宫大宴,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和家眷都有幸能入宫和皇上皇后一起享用除夕宴,我自然也很高兴:我朝的武成帝英明神武,将我们大乾治理得国泰民安,令人敬仰;我更听说那钱皇后有羞花闭月之貌,迷倒了武成帝,独宠后宫。
和所有的家眷一样,我精心打扮,层层叠叠的粉妆,繁复艳丽的裙袄,光彩夺目的首饰,生怕别人笑话我这将军夫人出身小门小户,给他丢了脸。
席上,我深怕弄坏了妆容,不敢多吃东西,也不敢多看坐在上位的武成帝和皇后,一直顶着一张笑脸,嘴角脖子都酸得要命。临结束的时候,有个宫女巧笑嫣然地走了过来,朝我们俩行了个礼:“将军,夫人,皇后娘娘请夫人移步说话。”
我怔了一下,瞧了他一眼,只见他的神情有些紧张,一脸的不情愿,却又没法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我喜滋滋地往上位走去,只见陛下坐在正中间,微笑地看着我,旁边是皇后娘娘,只见她只着了一层淡妆,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凤袍,头上斜插了一支凤簪,一双眼睛十分明亮,鼻子秀气,鼻尖微微有些翘起,不知怎的,我觉得她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心里隐隐有些失望,这皇后只能算是中上之姿,怎么谈得上倾国倾城?不知道她是怎么让陛下对她倾心以待?
“茗茗吗?”皇后看起来十分亲切,“我想见你好久了,今天总算把你骗出来了。”
我吓了一跳,这皇后说话怎生这样?“臣妾不敢。”
“你看起来好害羞,有没有被子余欺负啊?”皇后继续问。
我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回头去看他,却见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前方,根本没有看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没有,将军对我很好。”
“这就好。”皇后长吁了一口气,一旁的陛下瞧瞧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的脑中隐隐闪过些什么,却一闪即逝,快得让我抓不住。
“茗茗,多谢你对子余的照顾,我……本宫敬你一杯,还望你今后和他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皇后居然站了起来,朝我举起了酒杯,一旁的陛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看着她。
我慌乱地连声说不敢,到了最后,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喝下了那杯酒,又怎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他躺在了床上,我则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一件一件地从头上将首饰取下来。
所有的事情都渐渐地串联了起来。
皇后的侧影几乎和我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个微翘的鼻子。
婚前他见到我几乎看都不看一眼,我的画像递出去后,他莫名就来提了亲。
他到了二十八才成亲,刚好在皇上大婚迎娶了皇后之后。
他新婚之夜一直在念叨着“是你”“不是你”。
他喜欢看我的侧脸,喜欢听我咯咯的笑声。
他不让我说皇后哥哥的坏话。
他不娶小妾不是因为我,只是因为他压根儿不喜欢,或者,是有人不喜欢。
他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娶皇后的小公主。
首饰一件件取下,手脚一点点冰冷。我的心绞痛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不能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地走到了他的床前,他已经有些睡意了,半眯着眼睛。
“将军。”我困难地开了口。
他应了一声。
“你到底……到底……喜不喜欢……我。”我喃喃地问道。
他倏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