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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离牛乐乐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大桑树,穆棉和豆豆走到附近的时候,一个个头不高的女人正弯着腰不停地刨泥土,像是在挖桑树根。

那女人很瘦,脚上没有穿鞋,身上的衣服又破又旧,样式还是老太太的,裤腿挽到膝盖上方,小腿上除了点点干固以及未干固的泥巴,还有深深浅浅带着疤痕丑痕的印记,像是枯老的树皮一样。

豆豆惊呼一声,他还没见过这样的人,稀奇的拽着穆棉的胳膊要她看。

穆棉看不到那女人的脸,但是,除了傻桃,她想象不出,还有谁会因为不要命的干活而留下这么不能看的两条腿。

穆棉认识傻桃,记得她乱糟糟的马尾还有她永远都宽松的衣服,跟二婶下地的时候,她们经常见到傻桃,个子不高且不大健壮的小女子,却豪迈的包揽了家里五口人的地,许多男人都比不得,她脑子一根筋,干活的时候不会偷懒,天天都累的够呛,就这,回家还不忘捡些路边的柴禾,包裹在打了补丁的布单里背回去。

大家都说,牛前虽然娶了个傻媳妇,但比娶个聪明人强的多,除了生的儿子是个傻的以外,其余的全是好处,牛前本人活的很轻松,他什么也不用干,像个老太爷一样被伺候着,只不过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自从牛乐乐死了以后,傻桃就更傻啦,几乎不会说话,见了人只会傻笑,而且是越来越傻,健忘,还经常颠三倒四的做错事,做饭忘了放盐,煮粥忘了放米;给牛前端的洗脚水里没有兑冷水,烫的他惨叫声传了好几个院;抱着女儿去放羊,结果羊牵回来了,女儿却丢了,还是那个三岁的小姑娘自己走回来的;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做饭的时候把家里的厨房烧了,为此,牛前拄着拐杖狠狠地把她揍一顿,还把她关到猪窝里饿了两天。

可事与愿违,不管她的家人怎么打怎么骂,傻桃依旧势无可挡的傻下去,被几个学了英文的孩子叫做傻桃伊艾斯提,傻桃不懂,恍惚中好像听到跟了她好多年的名字,本能式的抬头对他们嘿嘿的傻笑,于是,孩子们叫的更欢了。

后来,傻桃的忘性越来越大,忘了女儿忘了饭点,忘了回家甚至忘了过马路要躲车,然后,很简单的,一辆车,一个车轮子,傻桃的命就这么的丢了。

村口的公路上出了车祸,大家都会去看热闹,那天穆棉也去了,不过她去看的不是热闹,她要看的是傻桃,那个和她妈妈一样爱孩子却一样死在车祸上面的可怜女子。

司机早就逃了,留下傻桃的身子惨不忍睹的躺在那,血流了一地,浓稠鲜红,她生前几乎不离手的布单被撞的远远的,零落落的散开,看来,傻桃就是傻透了也没有忘记干活,穆棉不敢看她,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更深的想起姥姥家僵直着散布尸斑的妈妈,穆棉硬着脖子直勾勾的看着那堆柴,不经意的看到一个锈的不成样子的文具盒,原来,同样没有被傻桃忘记的,还有她那个傻儿子。

那天晚上,穆棉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就是一直哭一直哭,似乎不把该流的眼泪流出来她就活不下去。

如果说以前穆棉帮牛乐乐会有一些底线的话,那么在见到傻桃的这一刻,穆棉所有的底线都没有了,也许对别人她会自私会无情,但她愿意有生之年,尽她所能的去帮助牛乐乐。

也许,上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就是为了让她活得好,上天让她遇见牛乐乐,就是给他一个活的好机会,她和牛乐乐,一个胆小,一个蠢笨,但是因为有人疼有人在乎,她们就应该在这世上好好活着,活的比谁都开心。

穆棉收回思绪,很认真的告诉豆豆,这是牛乐乐的妈妈,名字叫桃,豆豆一听是他好朋友的妈,立刻就不在乎她的腿长得吓不吓人,很高兴的喊了一声婶子,傻桃不理,继续刨土。

穆棉跟着豆豆又问了一声:“婶子,你没事吧?”

傻桃一开始不知道有人喊她,在她的印象里好像没人愿意跟她说话,大家都是笑话她,她只要配合着傻笑就行了,直到穆棉穿着胶鞋停在她旁边又问了一遍的时候,她才迷茫的转过身,低声说道:“我不叫婶子,我叫傻桃。”

说完,她拿着铁耙继续挖土,豆豆在别人骂牛乐乐的时候,听出他妈妈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他见到傻桃才知道,说人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傻得那个人却要痛苦的过一辈子,所以,他更加固执的认为牛乐乐不傻,乐乐才不会像傻桃一样。

他把买来的糖果拿出几个递给傻桃,问道:“乐乐在家吗?你刨桑树根干什么?”

傻桃认识糖果,她有一次好奇,在小孩子吃完糖之后,捡起糖纸皮舔过,甜甜的很好吃,但从来没人给她买过,她愣一会,然后把手放在大腿处的裤子上使劲的蹭了蹭,这才接过来放进兜里,许是豆豆没笑话她,也没骂她,让她觉得是好人,用食指堵着嘴巴小声的嘘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说道:“乐乐睡着啦,我给他熬些桑根水,他喝了就会起来的。”

乐乐出事了?

傻桃一个人在这出不了事,穆棉和豆豆不约而同的快走起来,到牛乐乐家的时候,他奶奶正在厨房的锅台前悠魂,手里的筷子坠着小石子不停地转悠着,她神神叨叨的念叨着,让欺负她孙子的孤魂野鬼快走开。

牛前心情不大好的坐在堂屋门口,见到有人来找他儿子,十分的意外,他那傻儿子居然还有处的不错的同学?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现在他儿子没死,老婆也没傻透,他的脾气还没有变坏,不至于把穆棉和豆豆赶出去,先问问她们是哪家的,然后笑呵呵的将横在门前的拐杖收起来,放她们进去看牛乐乐,一个人在那纳闷的想,他虽然没上过学,也没接触过穆栋才,但穆栋才的大名他却是如雷贯耳,两个村的同龄人没一个能打得过他,可是那个蛮人,怎么会生出这么软绵绵的闺女?

傻桃不会无缘无故的给儿子刨桑树根,尽管穆棉早就猜到牛乐乐病了,但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牛乐乐满脸通红的躺在床上,嘴巴烧的都裂开口子了,豆豆喊了好几声,他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喊渴,一会又喊热,这么下去非烧出问题不可!

“叔,乐乐病的很重,应该送医院去!”

儿子再傻那也是他儿子,有时候看不过眼,会揍他几顿,现在牛乐乐病重,牛前哪有不担心的,可他早爹死了,她妈只知道拜神,他媳妇也是个没用的,牛前有苦难言,心里早就有牢骚了,也不管面前的是不是小孩子,苦闷的跟她们抱怨。

“送啦,怎么没送,我这腿脚不方便,是他妈和他奶奶把他背去诊所,打了一针拿了药才背回来的,可是那狗屁医生纯粹是骗钱的,一点用都没有,乐乐吃了他的药反而烧的更厉害,我可不敢把儿子再送去,浪费钱不说,要是害了我们乐乐,我非找他拼命!就这,我也不会让他好过,我非给他好好宣扬宣扬,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人不可。”

牛前越说越气,把拐杖在门槛上敲得梆梆的响,仿佛那就是庸医的脑袋,敲了他儿子就能好。

穆棉赶快走过去扶着他的胳膊,劝道:“叔,不是医生的药不管用,是乐乐病的太厉害,我上次生病还没乐乐烧的厉害呢,可是我挂了好几天的吊水才退的烧。”

牛前瞪眼,自以为英雄所见略同的说道:“什么?挂了吊水?还好几天才好?我就说吧,他是个庸医!”

“叔,不管他的本事有多大,至少他总把我治好了吧,我们也送乐乐去挂吊水,乐乐也一定能好的。”

牛前连连摆手,他才不把儿子送庸医那,他妈说乐乐是被隔壁的死去的老太爷附身了,过几天就能好。

豆豆早就急了,气的跳起来,数落他道:“你还是个当爸爸的吗?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眼的,你儿子病成这样,你还在这干坐着,他要是出事了,你就是杀人凶手!”

牛前本就没什么好脾气,打起老婆孩子从都不手软,被小孩子指着鼻子骂,他怒冲冲的挥着拐杖把豆豆往外赶。

穆棉想去拦,差点被误伤,乐乐的奶奶在厨房一心一心驱鬼也没出来劝劝,直到豆豆被赶出院子牛前才消停下来,穆棉这才有机会说道:“牛叔,你误会我弟弟的意思了,他这是在为乐乐可惜呢!”

牛前也累了,鞋上踩了不少泥,他气喘吁吁的坐下来,用铁锹把泥浆刮掉,没好气的问道:“可惜什么?”

哼!要敢笑话我儿子,我连你一起赶!

穆棉猜牛前应该还算注重乐乐的学习,要不然也不会求到学校让他升级,她试探的说道:“乐乐这些天进步不少,连我们老师都夸他了,说他比以前聪明好多。”

“真的?”

想起朱老师的话,穆棉心里一酸,但还是笑出来,说道:“真的,我可不敢说老师的瞎话,不过,豆豆可惜的就是这一点,乐乐本来开窍了,能变得越来越聪明,可我爸说,小孩子发烧拖久的话,会把脑子烧坏的,那可怎么办啊?”

不是牛前愿意相信小孩子,他是相信这么小的孩子编不出这么圆乎的谎话,他儿子真的能变聪明吗?

牛前不说话,反复的搓着手,穆棉被他打量的心慌,努力地装无辜,最后,牛前一跺脚,终于同意送乐乐去诊所,骂骂咧咧的把傻桃喊回来,让她背着儿子。

傻桃虽然傻,但是她很听话,背起儿子就走,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跟他说着什么,穆棉和豆豆累的不行,拄着木棍跟在后面,乐乐奶奶虽不怎么相信那个诊所,但也不敢放弃这个希望,扶着一瘸一拐的儿子艰难的跟在后面。

牛前的腿疾很严重,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期间还摔了好几脚,趴在泥糊里进不得也退步得,气的他又是骂天又是骂鬼的,虽然跟儿子的距离越拉越远,但他一直没放弃,在乐乐的点滴下了三分之一的时候,他终于赶到了,满头是汗,一身是泥。

他一向敏感,怕被笑话,又想起上次没用的针药,一下子迁怒到医生这来,眼神不善的看着他,穆棉眼瞅着不对,立马给他找个木制的板凳让他坐,赶在前面说道:“叔叔,你可真疼乐乐,非要陪他看医生,等乐乐醒了一定会很高兴,他以后有本事了,绝对好好孝顺你。”

牛前首次腼腆的笑了,不好意思再骂,不过还是瞪着眼睛警告医生几句,让他不要用假药,穆医生是近河村的人,早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哪会跟他一般见识。

乐乐奶奶站在一边,用没带泥的袖子抹了把眼泪,说道:“要是乐乐真能好,那就谢天谢地了,过年的时候,我一定杀只羊,拜祭老天爷!”

这前前后后一折腾,穆棉和豆豆上学迟到了,也是她们运气背,要是数学老师的课,她们说去看望生病的同学,说不定还能博个好印象,但是很不巧,这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穆棉和豆豆不但迟到,去看的学生还是朱玉容跟校长死扛到底要开除的牛乐乐,这下可算踢到铁板了!

牛前要是知道自己骗他,以后绝不会让乐乐和她们接触,而且乐乐怎么能被开除?穆棉瞅着朱老师的脸色,很小心的为他说几句话。

朱玉容依旧火了,合上手里的钢笔,生气的往桌子上一丢,说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应该回家跟你奶奶说去,她的本事不是大吗?你让她通知教育局,给我下个命令不就行了?”

上次就是因为校长豆豆才没被班主任开除,心灵早把他当救兵,一下课就去找他,赶过来的校长听到这句话,叹息一声,转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不过,他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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