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营救出闫武之后,她心里面就只剩下一件未完成的大事情,那就是刺杀楚秋凡。梅姨对追踪楚秋凡这件事一点也没有放松,也一点没有手软。近来几日,楚秋凡没有出现在梅姨营救闫武的行动里,因此,梅姨分析楚秋凡的目标绝对不是那几个关押的共产党员。
那么楚秋凡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那场酝酿已久的雨,终于没有落下来。
黄昏降临,带有雾气的暮色里飞满黑压压的蝙蝠。黑色的蝙蝠在艰难的飞行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吱吱的叫声,就像压抑在岩石下面挣扎的呻吟。
梅姨回到家里时已是夜晚,客厅里静悄悄的,一片寂静,只有楼下厨房里还闪动着微弱的灯光。梅姨走过去,她看见周妈正在准备第二天需用的食物。
梅姨说:“周妈,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做吧。”
周妈说:“小姐,明天中午,先生请了几个朋友,我要给他们准备午饭。”
“郝婆呢?”梅姨问。
“噢!郝婆这两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让她提早回家了。”
“是这样呀,如果郝婆不舒服要去医院看一看。”梅姨说。
“好的,明天我转告郝婆小姐说的话。”周妈说。
梅姨转身直接上了二楼,她放轻脚步,唯恐会惊动了休息的父母亲。梅姨走过书房,却听见一阵说话声。梅姨停下脚步,她听见从父亲的书房里传出弟弟肖风慷慨激昂的声音:“爸爸,我不离开南京,我要在南京迎接解放军,您别打算把我弄到美国去。”
梅姨心头一热,肖风是自己的弟弟,也是她最爱的人。弟弟是一个正直、善良的青年,他热情奔放,嫉恶如仇,弟弟特别欢迎解放军打过长江。
梅姨推门走进书房,父亲坐在写字台后面的皮椅里,弟弟站在父亲面前,正红着脸和父亲争论,肖风大声说:“爸爸,我们学校有的教授接到特务寄来的恐吓信,逼迫他们离开南京去台湾,他们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爸爸,您不是最讨厌保密局的特务吗?”
“我当然讨厌那些特务。”外祖父板着面孔说。
“就是嘛!爸爸,您想想,特务让干的事,肯定不是好事。所以,特务越不让我们留在南京,我们就越要留在南京。”肖风理直气壮地说。
“这……”外祖父犹豫起来,外祖父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外祖父沉吟了一下,又生气地提高声音说,“你个臭小子,总在外边惹事,现在局势这么混乱,我是不放心你,保密局的特务个个心狠手辣,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爸爸,您就放心吧,我知道保护自己。”肖风轻松地笑着说。
“你小子狂妄之极。”
肖风收敛起笑容,说:“爸爸,您知道黄南令先生吧?”
“嗯!知道。”
“我听黄老的女儿黄彝说,就连他们家也受到保密局特务的监视,电话也被窃听,门口好几个特务监视,不让外人接近黄老。”
“有这等事?黄南令可是国民党的元老,是国大代表。”外祖父极为惊讶。
“黄彝说,特务是要黄老去台湾,黄老不肯去,两边正在僵持呢。”
梅姨走过来,插话说:“我也听说了,如果黄老硬顶下去,特务很可能会绑架他。”
“岂有此理,真是野蛮。”外祖父一拳击在桌子上,“国民党看来真是气数已尽,腐败,腐败。”
“所以呀,爸爸,我们要留在南京,迎接南京解放。”肖风兴奋地说。
外祖父看了儿子一眼,厉声说:“风儿,你明天就去找黄老的女儿。你告诉黄老,如果家里不安全,就搬到我们这里来住,我看这帮狗特务也敢在美国大使馆里绑架国大代表。”
“好的,爸爸,我明天就去看望黄老。看那些狗特务能把我怎么样,他们要敢动手,我就打他们一个满地找牙。”小舅舅挥舞着拳头,好像他已经将那些狗特务打翻在地,小舅舅笑着走出外祖父的书房。
外祖父坐在皮椅里双手支着额头,显出倦意。梅姨将一杯清茶放在外祖父的面前,她决定趁此机会和父亲好好谈一谈,她没有忘记党组织交给她的第二个任务。但是,梅姨知道要想劝说外祖父留下来并非易事。外祖父很固执,如果外祖父决定离开,任何人都不可能说服他改变心意。并且,外祖父与美国大使馆的关系十分密切,让外祖父彻底放弃对美国的想法,谈何容易。
梅姨走到外祖父的身边,她轻声说:“爸爸,您真的要离开南京去美国?”
外祖父摇摇头:“没有,我还没有最后决定。”
梅姨知道外祖父虽然对共产党并无成见,但还存有顾虑。
外祖父一脸的愁绪,他叹了口气说:“梅儿,为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梅姨认真地说:“爸爸,现在全南京人都在议论解放军打过长江的事,您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是呀!共产党就要坐定天下,国民党已经失去半壁江山,即便拼命抵抗也无济于事,最后也只能退隐山野。”
梅姨说:“爸爸,美国大使馆会马上离开南京吗?”
外祖父没有回答梅姨的问话,而是满腹心事地说:“梅儿,为父对共产党并无成见,从共产党的所作所为来看,共产党秉公守法,也善待百姓,只是从共产党所谓的阶级划分来定论,我们应该不是共产党所欢迎和信任的人,对于共产党是否能容得下我们这些人,我抱有怀疑。”
“爸爸,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想离开南京呀。”
“唉……”外祖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额头上显出一道深深的皱纹,“我何尝不想留下来呢?我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所谓落叶归根。而我老了老了还要离开故土,难道我愿意把这把老骨头扔在异国他乡吗?”
“既然如此,爸爸,您就不要走嘛!留在南京,为什么要走呢?”梅姨赶紧抓住机会,劝说道。
“可是……”外祖父欲言又止。
梅姨走到父亲的身后,一边为父亲按摩着肩膀,一边说:“爸爸,您自己也说过,政府越来越腐败,丧失民心,百姓饱受战争之苦,现在必须要有一个心里装着民众的政党来解救中国于危难之中,重整河山。”
梅姨俯在外祖父的耳边轻声说:“爸爸,难道您不觉得只有共产党才能让中国摆脱战争,摆脱贫穷,走向光明,走上富强吗!”
外祖父扭过脸,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女儿似的,他惊讶地说:“梅儿,爸爸几乎不相信这一番话是你说的,你不会是共产党吧?”
梅姨笑了,说:“爸爸,我可不是共产党,现在全南京的老百姓都会说这样的话。爸爸,您应该走出美国大使馆,到百姓中听听广大民众的呼声。爸爸,您不是也说当年共产党抗日最坚决、最勇敢、最不怕死嘛!”
外祖父点着头,不无感慨地说:“共产党真是深入人心呀!你和风儿都被共产党给迷住了,由此看来共产党的确不同凡响,有着伟大的人格魅力。”外祖父微微一笑,“共产党把我女儿和儿子的魂都勾去了。”
梅姨噗哧一声笑出了声:“爸爸,不是共产党把我们的魂勾去了,是共产党做的事情让老百姓信服。”
外祖父又不无犹豫地说:“我只是顾虑,我和美国大使馆素有渊源。如果我留下来,共产党会接受我这样一个国民政府的外交人员吗?他们会信任我吗?”
梅姨笑了:“爸爸,看您说的,他们一定非常希望像您这样的老外交家留下来,建设新中国需要像您这样的人。”
“果真如此?”外祖父十分震惊。
“千真万确!”梅姨使劲点点头。
梅姨不失时机地又说:“爸爸,您不但要自己留下来,还要动员您的朋友们留下来,留在我们自己的国家。您总不希望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漂泊在海外,寄人篱下吧?您不是希望中国繁荣富强起来吗?那您就留下来,您亲眼看一看中国的未来。”
“梅儿,我应该留下来亲眼看一看改朝换代,要亲眼看一看。”外祖父喃喃地说。
在梅姨的眼睛里闪烁出一股亮晶晶的闪光,外祖父看得真真切切,也领会得明明白白,他感慨地说:“梅儿,你们都长大了,你和风儿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为父再也不能把你们当做小孩子了。风儿每日满嘴里喊着迎接解放军,迎接共产党,看来共产党真的是不同凡响。梅儿,为父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梅姨很兴奋,她和外祖父的谈话很顺利,外祖父的态度比梅姨预想的要好。可见,外祖父也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梅姨想起党组织对她说的话,外祖父曾经帮助过共产党,由此判断外祖父应该会认真考虑留下来的问题。外祖父在外交界是元老,有着极高的威望,只要外祖父能留下来,就可以带动一大批观望的人也会留下来。而且,梅姨和外祖父也就不会分离,梅姨的心里充满了兴奋。
傍晚,天色已经昏暗,马路两旁的路灯懒散地有气无力地闪动着,洒下一片暗淡的光泽。梅姨靠在汽车的后座位上,她的脸上略带疲倦,微微闭上眼睛,一只手托着腮,陷入沉思。
解放军渡江战役迫在眉睫,箭在弦上,形势越发严峻,而南京地下党各个方面的情报也就越发显得至关重要,梅姨肩膀上的责任尤为艰巨。
前一段时间,“怪影”的电台静默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一潭死水。由此,梅姨联想到在夫子庙她与楚秋凡相遇之后,楚秋凡再没有出现过。在她和沈少白营救闫武的行动中,楚秋凡也没有出现,悄然无息。由此,梅姨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楚秋凡就是日本间谍“怪影”。如同暴风雪的前夜,寂静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闫武的伤势已经好了,闫武有了一个新的计划。他认为毛人凤的南京大爆炸,最为关键的部位是钱塘江大桥,保护住钱塘江大桥,不但可保证解放军顺利渡江,也保护住国家一项伟大的桥梁建筑。闫武决定要亲自去一趟杭州,和杭州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共同协商保护钱塘江大桥的行动计划。闫武决定他和梅姨两个人分头同时行动,梅姨在南京执行营救黄南令的任务,他起程去杭州。
梅姨遵照上级党组织下达的紧急指示,要在两天之内将黄南令转移出南京,送到解放区。为了确保行动的成功,梅姨和刘明东一起对黄南令住宅的地形和特务的监视情况又做了一次侦察。梅姨发现了一个可疑的现象,除了保密局的特务在黄南令住宅的四周布置了严密的监视之外,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也在秘密监视黄南令的家。
刘明东说:“肖姐,这是些什么人?我前天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梅姨琢磨着说:“他们不是保密局的人,应该是毛人凤秘密派来的杀手。”
“杀手,毛人凤要杀了黄南令。”刘明东惊讶地说。
梅姨从区书记那里得知了一个情报,毛人凤秘密派遣了一个暗杀小组进入南京,暗杀小组不受保密局的约束,洛念祖也无权指挥。暗杀小组手里有一份暗杀名单,上面都是些国民党要员、社会知名人士、文化界知名人士和科学家。毛人凤的命令是如果这些人不听从劝告离开南京去台湾,暗杀小组就出面将其暗杀掉,但是,暗杀小组并不敢公开枪杀,他们会制造出一些意外事故,例如车祸、投毒、入室抢劫杀人等等。目前已有暗杀名单上的人死于意外,地下党已经得知黄南令就在暗杀名单上。
营救行动的第一步就是要同黄南令取得联系,将地下党组织的营救计划传达给黄南令,让他予以配合,但是,黄南令已经被特务严密监控,陌生人根本无法靠近,这第一步就无法实施。
忽然,梅姨灵机一动,她想起弟弟肖风。梅姨知道黄南令上大学的女儿黄彝和肖风很熟悉,两个人关系不错,黄彝还到家里来找过肖风。梅姨决定让肖风以找黄彝为名,和黄南令取得联系。
梅姨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刘明东,只不过她没有说明肖风是自己的弟弟。刘明东为此特地跑到南京中央大学去暗地查访肖风,刘明东回来后,表示反对。
刘明东说:“肖风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并不是学校里地下党组织的人。他是个富家子弟,很贪玩,也爱胡闹,花钱大手大脚,朋友也很多,我看他就是个花花公子,如果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肯定得砸锅,我看不行。”刘明东好像对小舅舅肖风没有什么好印象。
梅姨郑重地说:“我也从侧面了解过肖风,肖风他很有正义感,也积极要求进步,尤其是特别痛恨保密局的特务。前几天,他和几个同学还把混在学校里的特务打了一顿。”
“这个是确有其事,我听同学们谈论过,有的同学还很佩服他。不过,肖风在同学中的人缘倒是不错。”刘明东摇摇头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不太合适。”
“我觉得倒是可以试一试,贪玩的学生,有的时候往往是特别聪明的学生。”冷眉在一边插嘴说。
刘明东还是抱有怀疑,他说:“算了吧,还是我去吧。我装扮成水管修理工、送信的、修电话的,或者卖耗子药的。”
“去你的,你才要吃耗子药呢。”冷眉笑着打了刘明东一下。
“反正我混进去就是了。”刘明东说。
“不只是混进去的事情,而是要让黄老信任我们,要把我们的营救行动方案告诉他,并且要求黄老一家人配合我们,这个难度很大。”梅姨笑起来,“卖耗子药的可做不到这一点。”
“没错,你装成卖耗子药的进去,人家会相信你说的话吗?”冷眉也笑着说。
“我觉得可以让肖风去试一试,黄老认识他,会相信他的话。如果不行,你再去卖耗子药。”梅姨笑着说。
“好吧,我先把耗子药准备好了。”刘明东嘻嘻哈哈地说。
梅姨决定让弟弟肖风将营救黄南令的信息带进黄府,等到黄南令答应同地下党合作之后,梅姨再将下一步行动计划告诉黄南令。
刘东明按照梅姨的布置在南京中央大学里找到肖风,将地下党的意图转达给肖风,征求肖风的意见,刘明东说:“肖风同学,目前形势残酷,保密局的特务肆意猖狂,你帮助我们工作,需要承担很大风险,你考虑一下,是否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肖风一听让他参加解放南京的战斗,他早就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他一把抓住刘明东的手,高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我能做到,我去把你们的计划转达给黄老。”
刘明东望着肖风那阳光灿烂大男孩的脸庞,绽放着笑容,高兴得嘴巴张得老大,刘明东想这可真是一个不知道战争残酷的富家少爷,他那么高兴,以为是去野外郊游呢。
刘明东特别强调地说:“肖风同学,这个任务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险,绝对不是儿戏。”
肖风收敛起满脸的笑容,严肃地说:“我明白,我会听从你们的指挥。”
刘明东说:“目前,黄南令已经被特务监视,此次行动很有可能会和敌人面对面地刀枪相见。斗争会流血,也会牺牲,你如果不想参加,我们不会勉强你。”
肖风着急地说:“不!我不怕,我早就恨死那些狗特务了。你们不怕,我也不怕,我早就想参加解放南京的战斗了,我要为解放南京出一把力。”
刘明东听到肖风一番热情激昂的话语,看着肖风那还带有孩子气的脸,心里很是感动。此时,他觉得自己以前对肖风过于偏见,这个富家子弟身上透露着一腔热情、一股正义感,还有着一种坚强的性格。刘明东喜欢上了肖风,他觉得梅姨的决定是正确的。然而,此时,他还不知道肖风是梅姨的亲弟弟。
接下来,刘明东按照行动方案,首先让肖风将地下党组织的决定传达给黄南令。肖风像是平时一样从学校夹着书本直接去了黄家,监视在外边的特务知道肖风和黄南令的女儿是朋友,也知道肖家的背景特殊,特务们没有阻拦,也没有注意。肖风走到黄家大门口的时候,还特意朝着蹲在外边的特务们咧开嘴笑了笑,而后,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进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