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乔尔丹诺·布鲁诺
记者：
如果说要一个词语来概括当下这个时代，恐怕没有哪个词比“科学时代”更贴切了。
布鲁诺：
我也是这么看的。
记者：
德国大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在其《大哲学家》中提出，科学时代，是“唯一的一件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物质上都具有深刻影响的事件，并且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影响”。
布鲁诺：
你说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记者：
当然有关系啦。你是因为科学而死的。在无数人的心目中，你是科学的殉道者，你是科学的敌人的不共戴天的敌人。你可能并不知道，在罗马广场上那个你当年受难的地方，人们为你树立高高的雕塑，每天都有无数的人自发地给你敬献鲜花，向你表达敬意。在那么多的科学家里，极少有人享受如此殊荣，令人嫉妒。不管你爱听不爱听，我都要说，你应当知道，论在科学上的贡献，很多科学家都要比你影响大得多。但对这些人，人们似乎并不关注。你是死在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柱之下，火刑柱造就了你的伟大。
布鲁诺：
是的，中世纪时代的宗教是麻醉人们的鸦片，它鼓吹的是与科学完全相反的东西。中世纪时代的宗教与科学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它要灭杀一切敢于挑战其权威的批评者。
记者：
你有这方面的案例吗？
布鲁诺：
多得很啊！哥白尼因害怕宗教的迫害不敢发表他的《天体运行论》，伽利略因出版《关于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宣扬哥白尼的日心说理论而被怀疑为异端邪说分子，伽利略遭受拷打，1633年遭到宗教裁判所判处终身监禁，他的著作也被教会宣布为禁书予以销毁。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数不胜数。野蛮的基督教会以其野蛮的手段，凶狠地镇压一切能够给社会带来光明的诸如科学的东西。在野蛮的宗教的黑暗统治下，不知有多少科学家成为牺牲品。
记者：
你也是。
布鲁诺：
是的。
记者：
不过据我了解，好像有人对此并不以为然。
布鲁诺：
谁？
记者：
一位法国人，她的名字叫弗朗西斯·雅特斯（Frances Yates）。
布鲁诺：
有意思，这位法国人怎么说？
记者：
别急！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布鲁诺：
当然可以。
记者：
你了解哥白尼吗？
布鲁诺：
笑话！哥白尼是日心说理论的创立者，没有他就没有日心说理论，没有日心说理论，也就没有现代科学，我就是为捍卫他的学说而遭到基督教的迫害。
记者：
在我们谈论哥白尼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个人。
布鲁诺：
谁？
记者：
阿里斯塔克斯，他才是日心说的创立者，而不是你认为的哥白尼。
布鲁诺：
什么意思？
记者：
早在大约2200年前，古希腊萨摩斯的阿里斯塔克斯（Aristarchus of Samos）就明确提出太阳是宇宙的中心，而哥白尼不过是对他理论的具体化而已。从创新性来看，哥白尼的理论没有任何创新性。
布鲁诺：
我从未看过这样的记录，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渠道掌握这个情况的？
记者：
是物理学家阿基米德（Archimedes），阿基米德在他的著作中多次提到过，阿里斯塔克斯认为太阳和其他星体都是静止的，而只有地球在围绕着太阳转动，因此，人们据此推断说，阿里斯塔克斯是第一个提出日心说的人。
布鲁诺：
只是推断而已。
记者：
阿里斯塔克斯不是一般的厉害，他不仅首创了日心说，还测算出了太阳和月亮的大小，还测算出太阳与月亮之间的距离。
布鲁诺：
我也看过不少资料这么说过，不过我没有看过阿里斯塔克斯的书，因此我一直认为是哥白尼提出了日心说。不过，你说这些，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呢？
记者：
哥白尼不是日心说的创始人，哥白尼至死都不敢出版他的著作，或许与此有关。他的理论并没有什么新意。我真不知道你对这样的人何以如此崇拜？再说了，我从你于1584年在伦敦出版的《论原因、本原和太一》以及你的《论无限的宇宙和多世界》，我觉得你并不赞同哥白尼的日心说。
布鲁诺：
也不能这么说吧，我只是觉得他的理论在哲学上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在我看来，宇宙是统一的、物质的、无限的，太阳系之外还存在着无限多个世界。哥白尼的日心说是一个静止的、封闭的系统，是不对的。我认为，太阳也不是静止的，也是处在不断的运动之中。太阳并非宇宙的中心，无限的宇宙根本就没有中心。
记者：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为哥白尼到处摇旗呐喊呢？
布鲁诺：
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就给你直说了吧。我为日心说辩护，这是千真万确的。至于是阿里斯塔克斯首先提出这个理论，还是哥白尼提出这个理论，都毫无关系。我是一个信徒，我的信仰告诉我，太阳是宇宙的中心。我支持一切以太阳中心构筑起来的理论。
记者：
你是一个信徒？什么意思？
布鲁诺：
这是古代埃及的一种宗教，他主张太阳是宇宙的中心。
记者：
我终于明白了？
布鲁诺：
明白什么？
记者：
弗朗西斯·雅特斯（Frances Yates）是你的一位忠实粉丝，她对你很崇拜，于是千方百计收集你的资料，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她发现你并不是一位标准的科学家，而是一位疯狂的教徒。你鼓吹哥白尼只是个幌子，你要宣传的不过是你的宗教而已。
布鲁诺：
她是这么说的。
记者：
是的，不信你去看她的书，书名叫《布鲁诺与隐士的传统》（Giordano Bruno and the Hermetic Tradition）。你关心的是你的宗教，而不是哥白尼的理论。你不是为哥白尼和科学而死，而是为你的宗教而死。基督教与所有其他严格意义上的宗教一样，都是千方百计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宗教与宗教之间的战争一直贯穿人类社会的始终。换句话说，你是宗教与宗教冲突的牺牲品，基督教教会是因为你的宗教而将你烧死，而不是因为你对于哥白尼理论的疯狂传播。再说啦，你也根本不关心科学，你关心的就是你的宗教。你是疯狂的宗教信徒，基督教会灭杀你是因为你在传播与他们不一样的宗教。难道不是这样吗？
布鲁诺：
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你的嘴长在你的身上，自然你做主。
记者：
咱们换个角度交流个问题，你看如何？
布鲁诺：
随便。
记者：
我敢说，如果没有你所信仰的赫尔墨斯宗教信仰的支撑，你也就不会支持哥白尼的日心说，也不会提出那么深刻的宇宙哲学。
布鲁诺：
或许是。严格来讲，我不是个科学家，我是一个喜欢从哲学层面思考宇宙的人。我捍卫哥白尼，从表象上看似乎是为科学，其实是为了我的信仰。冷静考虑。你说的有些道理。
记者：
或许处于同样的原因，当代人类科学的发展，背后也存在着宗教的影子。
布鲁诺：
什么宗教？
记者：
或许是中国的道教，或许是你们欧洲人信奉的基督教，或许是以色列人的犹太教……
布鲁诺：
这个观点，似乎是德国人马克斯·韦伯的观点。
记者：
你很聪明。
布鲁诺：
我研究过《圣经》，尤其是《新约》发现圣经的基调与之前或者其他民族的宗教存在着根本性的不同，而这种基调恰恰为科学的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记者：
如何解释？
布鲁诺：
在《圣经》，尤其是《新约》看来，人是上帝创造出来管理宇宙万物的，人的地位远远高于自然，可以说基督教让人类获得了高于自然，进而可能驾驭和改造自然的权利。
记者：
即使是在古希腊的文化中，面对诸神，人也是非常渺小的。
布鲁诺：
在《圣经》，尤其是《新约》看来，外部世界是上帝创造出来的一种存在，这种存在相对而言，是可以认识的。因此只要人类用心去做，也就必然能够认识外部的自然。
记者：
或许是的。
布鲁诺：
既然如此，我为宗教、为信仰而殉难也就是为科学殉难了？你为什么说我仅仅是为我自己的信仰而殉难，而与科学无关呢？
记者：
这个……是不是扯远了？
附：乔尔丹诺·布鲁诺简传
布鲁诺（1548～1600），意大利思想家、自然科学家、哲学家和文学家。他勇敢地捍卫和发展了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被世人誉为是反教会、反经院哲学的无畏战士，是捍卫真理的殉道者。由于批判经院哲学和神学，反对地心说，宣传日心说和宇宙观、宗教哲学，1592年被捕入狱，最后被宗教裁判所判为“异端”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主要著作有《论无限宇宙和世界》、《诺亚方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