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想到躲在暗处的竟然是一位绝世高手,见箭速极快,都不敢硬接,只好略显狼狈地躲开。这时,宇文成都已经欺身到了单雄信跟前,抬起一脚就踢在单雄信腰间,饶是单雄信反应再快,也是躲不过去。他腾空而起,想叫痛又不敢大声,在空中沉闷地哼一声,余音未落,已经摔在最前面的矮个子脚下,挣扎几下,居然没有站起来,看样子伤得不轻。
秦琼和王伯当两人围住了宇文成都,王伯当一眼认出他来,有些惊讶地叫了一声:“宇文成都。”一旁的秦琼显然也微微一怔。这时,焦方已经把李三拖出花丛,自己也奔过来,截在矮个子前面,挡住他们的去路。
矮个子盯着焦方突然失控般的颤抖着,口里发出低沉嘶嘶的叫声,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是一个哑巴。
焦方一时感慨万千,如果他换一身衣服,太像一个人了。但不可能的,不可能是那个人。
秦琼见势忙走过去,拉着矮个子,安抚他几下,那人心情才平静下来。只是盯着焦方,似有千言万语。
秦琼和王伯当心里清楚他们根本就不是宇文成都的对手,何况又有一个帮手,所以只求自保,不敢轻易进攻。王伯当和单雄信更是有些糊涂,焦方和宇文成都什么时候又联合在一起了。
“夜深人静,天气凉爽,想宇文将军和焦长史也在府衙散步。”秦琼到底镇定,尽量说得轻松一些,想搞活气氛,找机会走开,并且,他彻底放弃了对峙,弯下腰去扶单雄信起来。秦琼心里明白,以宇文成都的身份和气度,如果他们不先进攻,宇文成都不会主动出手,也不可能出手。
“秦二哥也有雅兴啊。”宇文成都绵里藏针。
“那就此别过,各散各的步啰。”秦琼扶着龇牙咧嘴的单雄信想走。
宇文成都和焦方站着不动,由他们四人走出一丈开外,宇文成都突然低声道:“站住。”
四人身子一震,不敢再往前半步。
“就这样走了?”宇文成都身影一晃,四人只觉眼前一花,脸上一凉,蒙面罩已经悉数落在宇文成都手中。矮个子惊恐地捧着脸躲到一边,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黯然抽泣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焦方还是看清那张脸,根本就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人。这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连拥有这张脸的人也难以原谅自己的长相。
“这次,允许你们翻墙离去。”宇文成都揶揄地微微一笑,王伯当和单雄信立时羞愧难当。
焦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馆驿住的是你们吧。”
秦琼点了点头。
“也是为了那些兵器和黄金,你们和朱家庄的人早就有合作?”焦方又问。秦琼迟疑一下,又点点头。
焦方心里终于明白,朱灿之所以把兵器又重新藏起来,是不想让瓦岗军得到它们,据为己有。而在这之前,一定是朱灿和李密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由李密借一部分兵力帮助朱灿攻打南阳关,难怪朱灿的兵马这么多,而且能攻善战。那么,他们之间与侯爷的失踪必然有某种关联。焦方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多疑,所有人都不可靠,仿佛背后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不会直接去问,问了也没有人会承认,只能由他慢慢去发现、证实。
“传说的密室里面什么也没有,想朱灿也带你们参观了吧,”焦方不冷不热地说道,“设计绝妙的密室,却空无一物。”
秦琼四人一时猜不透焦方的意思,干脆不置一词,只想赶快离开。宇文成都只是摘了他们的面罩,小小地羞辱他们一下,没有挡下的意思,这已经让他们大感意外,想趁着宇文成都没有变卦之前,逃得越远越好。
只有宇文成都心里清楚,他需要瓦岗寨义军的存在。有他们在,就能拖住洛阳王世充的部队。这对自己和父亲宇文化及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一切还在自己和父亲的掌控之中。
“来的时候没有人跟踪吧,想你们的馆驿四周布的都是探子。”宇文成都问。
“全让手下请进馆驿内喝得烂醉。”秦琼回道。
“是啊,城里也有你们的眼线,而且还不会少。”焦方突然感到有些悲凉,这个时候南阳关在他眼里显得愈发陌生。
王伯当扶着单雄信,秦琼拉着一脸惊恐的矮个子,走出好远,秦琼又停下来,扭头低声道:“宇文将军和焦长史最好赶快离开南阳关,朱灿言而无信,我们和他必有一场恶战。”秦琼这样说好像很关心两个人的处境,其实是怕两人留在南阳城内,做朱灿的帮手。
焦方和宇文成都心知肚明,只是不作声,任由他们去狐疑。
“咳……咳……”李三终于清醒过来了。
第二天早上焦方听说朱府的神秘来客离开了南阳关。
此后的几天,南阳城内表面上一片安静,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一些城内的部队被以换防的名义调出了城,城外的有些部队驻了进来。城防在不动声色地加固,进出城的人员盘查得更严格。
朱灿的心情看上去有些焦躁,六神无主的样子,什么都想插手关注,却往往仅仅刚开个头,就放手去忙别的去了。一直在忙,一直也只是在忙一个开头。仿佛有无数个事情的开始等着他来忙。
张德禄时不时冒出来说些狠话,提醒焦方除了做好衙内的公务之外,有义务和李三合作去找到那些传说中的黄金宝藏。“这也是伍侯爷的愿望。”张德禄强调着。
一天早上,焦方在府衙遇见一个眼生的衙役,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突然道:“焦长史,排军说晚上在福祥酒馆等您。”他刚想问清楚,那人已经匆匆离去。焦方想是有几天没有见刘排军了,还有城外的紫嫣。他不敢轻易去玉山寺,怕一不小心给紫嫣、精精、空空带来麻烦,所以通常是刘排军在他们之间传话。
紫嫣。不管现在处境如何,挂牵着一个人,焦方心里还是有一团温暖的光亮。
让焦方意外的是他在福祥酒馆最终没有等到刘排军,他在城外的军营并没有回来。焦方隐隐有些不安,刘排军是一个恪守承诺的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才羁绊着他,黄昏关城门之前没能赶回来。
酒馆里的赌客也仅两三个,精神不振地胡乱掷着骰子,偶有输赢也懒得争吵。自从杜娟死后,芙蓉一直跟焦方保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她礼貌性地招待焦方过后,就坐在柜台里面,伏在台面上,把脸埋在双臂之间,没人能看得清楚她的表情。倒是柜台后面布帘内芙蓉娘神经质般来一阵子撕心裂肺的干咳,显得格外引人注意。有一会儿,焦方几乎认定,这个生命力异常顽强的老太太,在下一声咳喘到来之前,呼吸会突然戛然而止。可她偏偏在这一刻到来之前神奇地停止咳嗽,喘息着,积攒着下一次干咳排山倒海般的爆发力。
无趣地坐了很久,焦方欠身起来,离开酒馆。因为城内宵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焦方只能在墙头与房顶之间起跃。黑暗街道上,不时有一队队手执火把的军人匆匆走过,他们彼此严肃地互问着口令。清冷的夜里,无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大约在子夜时分,焦方被隐约的喊杀声惊醒。府衙内突然乱了起来,朱灿的内宅也灯火通明。慌乱的衙役没有章法地东奔西走,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只是彼此间传递着一个可怕的消息:瓦岗军攻城。
城内守军几乎尽数被收买,作为内应打开城门。零星的反抗已经溃不成军,朱大王正带着家眷和部分死党打算逃出城外。
焦方也不辨真假,但见府衙内乱作一团,衙役各自奔命,不见一个人站出来辟谣,已经有几分相信。朱灿的内宅亮光越来越大,似乎有大火燃起,而且人声鼎沸。焦方不由得心想,如果真这样,正是趁乱找回伍公子的最好时机。于是他径直往府衙的内宅奔去,在这里穿过,离朱灿的府邸最近。
府衙与内宅之间的大门洞开,几个衙役没头没脑地在门口乱窜,也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焦方刚奔进去,几个持长枪的士兵迎头跑过来,一下把他围住,其中一个大声喝道:“焦长史,我们奉命把你拿下。”
焦方也不搭话,左手一揽,把几个人的长枪夺过,用力往地上一掷。长枪应声没入地下近半,剩下的枪柄颤抖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几个士兵还未反应过来,焦方已经跃过他们,消失不见。
内宅中有不少三五成群的士兵,他们手里拿着火把,正欲四处放火,想把内宅整个烧掉。焦方勃然大怒,哪容他们这般撒野,想当初隋兵撤离南阳关,也不曾如此。他上前夺火把,作为武器,击退了几组士兵,但一些房间已经让其他人点着。
焦方想起伍夫人、伍保和紫烟的棺柩,怕这些士兵也把那里点燃。他急忙奔过去,远远地他看到,圆球一样滚动着的张德禄,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正要亲自点燃那间房屋。他想把这里毁掉,把密室入口埋在废墟中。这样只有他们知道这个秘密入口,以便有朝一日卷土重来时,密室内的兵器依然完好无损,一件不缺。
焦方顺手夺过旁边一个士兵的长枪,向张德禄掷过去。张德禄正用火把点窗户上的封条纸,突然右手一松,火把掉在了地上。他一愣神,发现一支长枪穿过自己的手腕,已经把他胳膊牢牢钉在窗户上。这时,张德禄才感到手腕子的剧痛,不由得惨叫一声,疼得跺着脚在原地号啕大哭。
此时焦方已经甩开离张德禄最近的两个亲兵,左手一下卡在张德禄的脖子上。冰冷的铁手,让张德禄恢复了常态,他咧着嘴叫道:“焦长史,瓦岗军攻城了,城内军队哗变,你还是快逃吧。我……我这里……放你一马,你快……快走吧。”
焦方冷冷地道:“你想逃就逃,但我不准你烧毁府衙的一草一木。”
张德禄阴森森回道:“李密无耻,重金收买我的部下,我就是把南阳关给他,也只给他一个寸草不生的空城。”
原来朱灿和张德禄不光想要烧掉府衙,而且想把南阳关焚为灰烬。再也没有比这些得志小人更阴损的,隋军虽无道,却也不敢以焚城来阻挡对手。他们完全把个人的疯狂意志凌驾在城内所有百姓生命之上,这越发让焦方不齿。
张德禄的亲兵已经把焦方团团围住,但怕伤及主子,不敢轻举妄动。张德禄当然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焦方的对手,见焦方不怕他来硬的,只好软下来。
“焦长史,你放开我,我让他们把里面的棺木抬出来,我保证你和棺木的安全。李密的军队已经进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再待一会儿,我们谁也出不了城。”
“放你可以,但你命令所有人停止放火。”焦方铁手一紧,张德禄白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细皮嫩肉的乡绅哪儿受过这些皮肉之苦,眼见城内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他有些心慌,怕再耽搁下去,自己出城的机会真的就没有了。
“别,别,咳……咳……焦长史……咳,一……切都有得商量。”张德禄艰难地抬起左手,示意手下的亲兵,分头去制止那些放火烧府衙的军士。
“我再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如果有假,别怪我这只铁手无情。”焦方佯作用力的姿态。张德禄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焦方这才把长枪拔下,拽了张德禄的腰带,缠在他手腕的上方,帮他先行止血。
“你告诉我,伍侯爷去哪儿了?是不是你和李密有交易,联手把侯爷逼走?”
黑暗中张德禄神情有些诡秘,片刻,他很坚定地摇摇头。
“伍夫人、紫烟、伍保是怎么死的?”焦方又问。
“他们……焦长史……如果我说是李密的部下杀了他们,你信吗?”
焦方心里一沉,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怀疑。和紫嫣见过面之后,他就一直对伍夫人的遇害心存疑问。果然不是隋军所为,如果隋军想杀伍府的人,早就动手了,完全没必要一直礼遇着他们,直到朱灿攻进南阳关,仓皇出逃时才痛下黑手。
“这是李密的密令,除了泄私愤之外,他也是以此要挟朱大王,忠于他,不然,他会把伍夫人的死如实说成是朱大王所为。的确如此,是朱大王的部下最先攻入府衙,如果传出去,朱大王是洗不掉这杀伍府人的恶名。朱大王也是心急,把罪名网罗在隋军头上,可这根本是经不起推敲的,要不是伍天锡和雄阔海急于寻找伍云召,怕也会和焦长史一样发现破绽。
“出于内疚,朱大王收养了伍登,如果没有朱大王的保护,怕伍登也早不在人世。同时,朱大王利用机会,以隋叛军的名义,把那些作恶的人全部杀掉,也算替伍夫人报仇。焦长史,你别以为城内都是朱家庄的势力范围,你只看兵力的频繁调动就会发现,其实忠于我们的部队少之又少,也就是由朱家庄带进来的近千人,除了布些暗哨细作之类的收取个情报探听城内瓦岗军的动向之外,我们的政令几乎出不了府衙,而且,李密的部下还不断渗透,特别是处决那几伙败类之后,他们的活动越来越猖狂,我们的处境其实非常不妙。”
焦方听得张德禄的话,一时有些愧意,他只顾关注朱灿和张德禄对兵器与黄金的贪婪,一直认为他们心怀鬼胎,毫无人性可言,原来,在他们中间还残存着善良的一面。伍登少爷不是他们手中的人质,而是在他们全力保护才生存下来的。
就在焦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直不见的李三像鬼一样突然出现。他冲焦方喊道:“焦长史,快走,瓦岗军攻进府衙了。”
焦方铁手一松放了张德禄,道:“你想烧了这间房子,就没有人能找得到密室的入口,就是李密进来,也不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张德禄脸色一变,他没有想到焦方什么都知道了,一时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焦方苦笑一声:“你走吧,有我在,任何人休想跨进这房间半步。当然,我不是为你守这些兵器,我只是守护着伍夫人他们的棺木。”
“既然你全知道,不妨告诉你,这里只有伍夫人和伍保的尸首,我们没有找到紫烟的,假说她的棺木只是掩盖入口。”张德禄说完,由亲兵搀着往荷花池那儿走去。他们由暗道进入朱灿的内宅,然后,从那里和朱灿合兵一处,退出南阳关外。
焦方看着李三,问:“你怎么不跟他们走呢?”
李三望着焦方的铁手,像钉子一样钉在焦方三步之外的地方,半天低头不语。
焦方心里长叹一声,责备自己又错看了人。一直以为李三是一个见利忘义鲜有廉耻的家伙,关键时刻,发现他还是有血性。留下凶多吉少,他却依然陪着焦方。刹那间,焦方心里对他多了几分感激。
“黄金还没有找到,像我这种爱财如命的人,怎么舍得走掉呢?”李三凄然地笑着,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自嘲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