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主任,有人在办公室门口等你。”这是1991年9月的一个上午,小陶在上班的路上堵住我,看他的表情这等我的人不是一般人,因为我的办公室整天都有业务单位和需要解决问题的人在等待,我很奇怪小陶为什么今天一大早要把我堵在路上:
“是谁?”
“是……鄂州检……检察院的。”小陶吞吞吐吐、言语之中带有一丝为我担心的恐慌。
“鄂州检察院找我干嘛?走,上班去。”我不以为然的朝办公室走去,只见两位身着检察官制服的一老一少、手拿公文包站在办公室门口,我打了个招呼把他们请进来,小陶赶紧的帮着沏上茶、出去把门带上。
“你是林利吧?我们是鄂州检察院的。”其中一个年长的问道,并拿出了工作证亮明其身份。问话也没有一个“请”字当先,直呼其名我很反感,检察官也不能没有起码的礼貌呀?我不悦:
“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你涉嫌经济犯罪,我们依法对你进行调查,请你配合。”看着两位检察官一脸的严肃不像是闹着玩的,我很惊讶:
“你们没有搞错吧?我涉嫌经济犯罪?我犯哪门子罪啊?”我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严肃点,没有人跟你开玩笑。”还是年长的开口,我冷静下来,认真打量这两位不速之客:
“你们调查我,我们公司领导知道吗?”
“知道,昨天我们到你公司去了,不然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年轻人说道,我心里“格登”一下,担心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样吧,考虑到你的工作和你的身体状况,我们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你自己到检察院来坦白交代。”说完,两位检察官也不等我表态回答,起身走了,看着他们离去,我一脸茫然。
遇到这种事,谁还有心事上班?我迅速找到了在黄冈地区检察院工作的表哥,将此情况告诉了他,拜托他赶快过江去帮我打听消息,他说现在检察机关对粮食部门盯得很紧,你原来住的地方、就是那个粮管所,最近抓了一个组长,家也抄了,发现了不少问题,你自己要认真地回忆一下在鄂州工作期间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晚上回到家里,我对胖胖说了情况,并告诉她,经过我反复的地回忆,只有在长江粮店李斌那里弄的一批货是为自己赚了近3000块钱,其它的没什么,让她不用担心,大不了退脏,坐不了牢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大脑里有了犯罪的概念。闻讯而来的母亲和岳母聚集在我家,恐惧和不安充斥着我这个小家庭,只有猫子看见奶奶和外婆都来了,高兴地一会儿要奶奶抱,一会儿要外婆跟她玩,她见大家都没精打采地闲聊着,表情凝重,也迅速地安静下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很听话,小保姆知趣地带她去睡觉,而这个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很快,表哥带来了消息,说我涉嫌贪污公款,数额巨大,已经被立案侦查,那天若不是考虑到我的身体、我就被当场带走了。听了表哥的话,我莫名其妙,这绝对是没影的事,是无中生有,表哥说:
“你还是去一趟吧,交代清楚,人暂时不扣留,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三天后,在母亲的陪同下,我忐忑不安地来到了鄂州市检察院,在审讯室主动的交代了这笔业务,检察院当场认定我这是投机倒把,没收了我带去的赃款,赃款中包括了胖胖的一条金项链、岳母资助的500元国库券和少量现金。后来才知道检察院不是为这事立的案,是我自己不小心在做账时将40万斤小麦在没有运单的情况下先期作了入库处理,因为这笔业务是我临调回黄州时办的,由于要办理财务交接,不得已而为之,实际上货已经进了库,只是对方的运单结算联没有到而已,这笔会计处理让我吃尽了苦头。后来公司王书记把我叫去,遗憾地通知我受这件事情的影响,我入党的事黄了,我的任命文件也被扣下了。
受此打击,我万念俱灰,一度申请辞职,公司没答应,让我继续工作。而我又是一个对工作单位有强烈依赖感的人,这倒不是说我一旦离开单位就无法生存,只不过有单位这个平台我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在我的潜意识里单位就得什么都管,大到分房子、看病,小到分煤气罐、分洗涤用品,几乎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与单位息息相关。我总认为工资除了买米买菜、买衣服、买煤气外几乎没什么用武之地。在单位里,工作上的便利使我连抽烟喝酒都无需自己掏钱,时不时的我还以出差为名游览名胜古迹。手上掌管着粮食供应的权利,接受别人和外单位的宴请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为了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隔三差五地我还从酒店里弄点好吃好喝的带给胖胖和猫子。我平时难得在家里吃一顿饭,一有空回家我就学着餐馆的样子亲自下厨,由此我喜欢上了烹饪。
我承认我不是个廉洁自律的人,可以说我沾了不少单位里的光,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从单位里捞点钱。我第一次捞钱是在鄂州,不是捞单位里的钱,那是利用了工作上的便利赚了外地客商的钱,可这笔钱最后带给我的是灾难。其实,我是一个对金钱没什么欲望的人,我甚至认为挖空心思为自己赚钱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第一次赚钱是因为结婚所需,可一旦我认为够了就会收手,我缺乏持续为自己赚钱的精神和勇气,这与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有关,因为我更崇尚精神上的富有。当然,为单位赚钱是另一码事,我曾经为我工作过的单位赚了不少钱,那是工作,工作赚来的钱理应归单位所有。改革开放后实行的双轨制让我充分的表现和展示了自己,在为单位赚钱时我不认为这仅仅是赚钱,我是享受着每一笔业务给我带来搏击商海的乐趣、享受着成功的喜悦。
我总是认为我们是有单位的人,单位根据需要随时会调动你的工作,所以我没有置地买房子的想法,当我和胖胖结婚时有一次买房子的机会我毅然决然地放弃了,我认为花几千块钱买一套农村的土砖房实属没有必要,更何况当时结婚花费后,我一时还拿不出这几千块钱。胖胖曾经问我,我说房子是单位考虑的事,今天你在这里,明天说不定你在别处,买房子干嘛?如果说我没有经济头脑,当时那位于体育路的这几间农房我没能买下算得上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我最后一次享受单位待遇是猫子上幼儿园的费用,从此以后我就从经济上与单位绝缘了,因为从1992年9月1日起国家取消了商品粮,靠吃财政补贴的日子终结,单位忙着职工的下岗分流,我这才意识到要努力的去为自己赚钱,下岗后生活的压力让我疲于奔命,可我是一个内心里对金钱不感兴趣的人,努力去赚钱只能是对我的精神折磨,这种折磨我还必须忍受、必须面对,因为养家糊口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你再清高也必须先填饱肚子,连饭都吃不饱你还谈什么理想和抱负、还谈什么追求、还有什么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