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南坡,三条河流如同三条长龙般绕过这里形成一个三角洲,三角洲上面屹立着一座大山。这座山的名字叫凤凰山,凤凰山下掖藏着一个小镇子。镇子不大,依山傍水,山清水秀。古镇水陆发达,镇民安居乐业。
凤凰镇始建于唐武德七年,唐宋时名“三岔河口”,元代称“社川河乡都”,明成化十五年后称“社川里”、“上孟里”,清嘉庆年间改名为“凤凰嘴”,因附近的凤凰山而得名,民国年间新更名为“凤凰镇”。
古镇街道房屋粉墙青瓦,屋脊中央和两旁均有装饰,正中多为莲花或梅花,两边有兽脊或龙头。房屋很多都是三进三开,三个院子逐层升高。陕南这一带雨水丰富,因此这里的建筑和南方的许多建筑一样更多地考虑到排水功能,类似于徽派建筑。
在古镇的中心有一家大院,和其他大院一样,院落的格局基本为四面坡向中央的天井,天井中有暗管将雨水排出室外,被称为“四水归堂”,屋顶呈人字形,屋檐前采用滴水瓦,防止雨水散布。房屋山墙由下而上,筑有与屋脊齐平的防火墙,以防邻屋失火蔓延。
大院是明清构造,不过有传闻说这个院子是古镇中最老的一个房子了,在唐朝的时候已经建造。后来住在这个古宅的人姓午,是从原来姓安的主人手里面购买的。姓午的人买了这个古宅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如今已经繁衍成了一个大家族。
午氏大院的主人叫午幽明,在古镇里面经营着十几家铁铺和造纸坊,他的生意做得很大。古镇一直便是这一带地区的主要商埠,骡马驿道大量疏通,水路航运也不停扩张,商流、人流、物流,车水马龙,辐辏纵横,商埠字号、店铺钱庄遍布全镇,形成了无数个大商号。而午氏这一家,便是大商号里面名堂最响的几家之一。
午氏的商号在关中一带更是闻名,午氏铁艺,午氏造纸,都已经名声在外。午幽明这个人精于商道,敛财无数,是一个特别出众的人物。可惜的是,他四十多岁了,娶了三房都没有个一儿半女。膝下无儿,空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呢?午幽明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面是一年比一年急,天天骂着自己的媳妇不争气。
午幽明年纪增长,脾气也是一天比一天暴躁。
因为午氏这个家族,旁系虽然人口众多,午幽明这个嫡系,却是一脉单传。午幽明不能不着急,没有后代,在叔叔伯伯面前实在是难以抬头。难不成午幽明这一系到了他就断子绝孙吗?这个罪人午幽明无论如何也当不起。
有人说生不出孩子是午氏大院破坏了风水。可是午氏大院里面住着那么多的叔叔伯伯,凭啥就他午幽明没有后代呢?午幽明找风水先生来看过,风水先生不但不说这个门庭破坏了风水,还美言赞誉午氏大宅是个风水宝地。这可把午幽明弄糊涂了,要说是个风水宝地,自己为什么连个娃都生不出呢?风水先生说这个地方是个聚财之地,并非生养之福。
午幽明听风水先生一说,火冒三丈,叫人将风水先生赶走。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后来想想自己拥有那么多的钱却没有后代,莫非应了风水先生的话?
不久之后,突然流传出来一句话让午幽明更是愤怒。那句话是“九代之后便绝代”,这句话说的正是午幽明这一系,有人说午幽明住的这个大宅子里面中邪了,住在里面的人将会是一脉单传之运,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而且到了第九代之后,便绝代了,再也没有生养了,因为午幽明的这个大宅子是建立在“弱孕之地”上面。
这分明是在骂午幽明这一系断子绝孙,当然,午幽明即使怒发冲冠也很无奈,他不知道这个谣言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在破坏他午幽明一系的名声。但是午幽明敢怒不敢言,这个好像是事实。他这一系,从始祖午朝阳开始繁衍,到了他午幽明,正好第九代,不多不少,族谱上记得清清楚楚。
事到如今,他午幽明也不争气,娶了三个老婆都没有一个孩子。
流言蜚语也不像是空穴来风。
午幽明听得多了,也认命了,整个人突然变得特别的颓废,整天神神叨叨,他心里好像也信了这“九代之后便绝代”的说法。他心里很想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他想去问清楚,他想找办法破解这个魔咒,就算倾家荡产也罢。
可惜流言一直传,说这个话的第一个人却不知道是谁。午幽明整天怏怏不乐,到了他五十岁的时候,正值他五十大寿那一天,一个远房的亲戚说要给他过继一个儿子,午幽明这一回可算是展颜微笑了,虽说不是自己亲生,但是这个无后之说就不成立了。
给了那个亲戚一大笔钱后,午幽明本来还优哉游哉,谁知道亲戚拿了钱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午幽明对其可谓是恨之入骨,这不是落井下石吗?就在午幽明走投无路的时候,午门临喜了,一个打扮得很妖艳的女人找上了午家的大门,说她怀了午幽明的孩子。
当时整个午家都震惊了。
那个女人二十多岁,打扮得花枝招展,长得粉粉嫩嫩,模样不差,她来到午氏大院前嚷着要见午幽明,说自己怀了午幽明的孩子。午幽明的三个老婆当时雷霆大怒,听说自己的老公在别的女人肚子里面下了种,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拿着各种棍具要将这个女人赶走。
一个陌生的女人找上门来说自己怀孕了,大家都以为是这个女人故意找上门来想要钱,大家也同意赶走。不想,当午幽明面对着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惊叫一声,扶着这个女人就这么进了午家的门。
大家诧异无比,三个老婆更是嚷着有她没她们仨。午幽明全部置之不理,反而一心一意地去照顾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这个女人的的确确是怀孕了,在午家还不到半个月,她的肚腹便有些鼓起。午幽明专注于这个女人身上,天天得意无比,还到处跟人说午家有后了。气得他那三个老婆赶紧收拾行李回娘家去,午幽明一声不吭,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这个怀孕的女人身上。大家都说午幽明中邪了,被狐狸精迷惑了,想孩子想疯了。
其实,是非归是非,午幽明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没有中邪也没有疯,怀了他孩子的这个女人叫庄晓苏,是跟他午幽明睡过觉的。两个月前午幽明去西安做买卖的时候,朋友们在一家青楼里面将庄晓苏介绍给了午幽明,在西安的七个晚上,午幽明没有忘记,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孩让他这个一蹶不振的男人重振雄风。
七个晚上,夜夜缠绵,午幽明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叫她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他,他无论如何都帮忙到底。不想,庄晓苏怀孕了,对午家的女人而言,这是一件坏事情,对午幽明而言,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等了几十年了,他午幽明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虽然晚了一点,午幽明还算满意,自从庄晓苏进入午家的门,午幽明的生意就交给了下人去做,自己则老老实实地陪在庄晓苏身边。没多久,庄晓苏便给午幽明诞下了一子,老来得子的午幽明接近疯狂,满月那天,不惜重金在古街上摆了几百桌。
“九代之后便绝代”已然成为了传说。
午幽明心里藏着几十年的阴霾总算一散而去。
午幽明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午重阳,意思是自己这一系总算是延续下来了。
等到午重阳两岁多的时候,厄运便降临了。
那个早晨,午幽明家的丫鬟阿翠正带着小公子午重阳在午氏大院的天井里玩耍,午重阳长得粉琢玉雕,特别的可爱,牙牙学语,刚刚学走,谁都无比地疼爱他,午幽明更不用说了,心肝宝贝似的,谁要是伤害了他这个来之不易的宝贝,只怕他要拼命了。
阿翠本来是午幽明特意找回来服侍庄晓苏的,这两天庄晓苏突然感冒了,午重阳大多时候是阿翠带着玩。阿翠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可是对小孩却是喜爱不已,午重阳模样乖巧,可爱又淘气,惹得她爱得难舍难分。
午重阳太得宠,人也变得顽皮不已,喜欢四处爬四处钻,说他的话他就哇哇大哭,日子久了,也就由他了。这个早晨,晨曦刚刚到来,天井里面还有些露气,微凉微凉。阿翠把午重阳带到天井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把午重阳放下让他在天井自由自在地玩耍,自己逗逗他,累了就坐到一边汉白玉雕成的石凳上。然而,她屁股还没有坐热,午重阳的一声惨叫令她惊慌失措,她站起来的时候,刚刚还在自己面前跑来跑去的午重阳居然凭空消失了,她呆住了,心知出大事了,赶紧大叫少爷不见了。
她突然这么一喊,整个大院的人都跑出来,说午重阳不翼而飞,本来在记账的午幽明和躺在床上休息的庄晓苏夫妻俩急得三魂不见了两魂半。
儿子突然消失了,午幽明不由得失声痛哭。
庄晓苏则拼命地责骂阿翠,但是午重阳去了哪里呢?大家分头去找,整个大院乱哄哄,阿翠一边哭一边说着自己的失误,她并非有意,只是转眼间午重阳就不见了,他才两岁多,一个小孩子能去哪里呢?在这个院子里面,也没有路人经过,里面住的都是自己人。小孩子能去哪呢?是不是被人抱走了?是不是他自己走出大院去了?
午氏大院里面已然乱成一团。
午幽明几乎要昏厥,哭红的双眼恨不得将阿翠碎尸万段,看着四周的人忙着找午重阳,看着新夫人庄晓苏一脸的伤心欲绝,午幽明的心已经支离破碎。
“重阳,重阳,我的儿啊。”午幽明跪在了天井里,哽咽着。
“老爷,你别这样,重阳他会回来的。”午幽明的随从马岩安慰着午幽明。
“我午幽明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你居然如此对待我,我午幽明前生造孽啊,好不容易得了一子,你却这样活生生地把他带走了,重阳,我的重阳啊,恨啊。”午幽明怨天尤人,庄晓苏听到午幽明这么喊,流着眼泪跑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就听到一个丫鬟劝着庄晓苏不要乱来。午幽明进房间,才知道庄晓苏一时承受不了拿着剪刀要自杀。庄晓苏这么做,午幽明恼怒不已,狠狠地给了庄晓苏一个耳光。
庄晓苏如梦初醒,突然大哭一声,整个人晕了过去。
午幽明命人照看好夫人之后,有个人失魂落魄地跑进来,慌慌张张地叫道:“老爷,老爷,小少爷找到了。”听说午重阳找到了,午幽明不禁有些欣然,然后这个伙计难看的脸色却令他心中忧虑。随着那个伙计往大院的天井走去,前面已然围了一大群人,都是住在大院里面的叔伯辈的人,他们长吁短叹,摇头,无奈,叹气,各种失落的表情。
午幽明愣住了,大家都围在一口古井旁。
这一口古井在大院的天井左边,听说大院刚刚建成的时候,古井就在了,显然历史悠久。古井的四周用汉白玉玉石砌成,里面黑幽幽的看不到底部。这是一口荒废掉的古井,午家用水都是从外边打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午幽明曾祖父那一代起,他们午家就没有用这口井里的水了。午幽明当家做主之后,按照祖训,他也禁止家里的人使用井里的水。
久而久之,古井变得很不显眼,四周还长满了青苔。
有时候,大家都忘记了大院里面居然还有一口井。这口井,大多时候都有一个烂簸箕堵着,如果不是大院里面住着的人实在是难以注意到天井这里还有一口古井。
午幽明停住了脚步,他不敢上前,他心里面好像琢磨出了什么一样。
大家这时候知道他来了,纷纷回头看着他。
马岩说:“老爷,他们说小少爷可能是失足掉进了这口井里面。”
午幽明这时候疯了,狂呼一声,整个人扑到了前面来,然后往井里探望,大家伙拉着他,还好,午幽明不至于往古井里面跳去。午幽明狂叫道:“我早说了要封了这口井,我早说了要封了它,为什么?为什么?报应来了,报应来了啊。”他如此狂叫,大家伙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午幽明嘴巴里面说的是什么,午幽明抓狂不已,想着又要往古井里面钻去,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住然后让他安静下来。
“二牛他已经下井里去了,他会找回小少爷,小少爷不会出事的,不会的。”马岩赶紧过来安慰午幽明。午幽明听到马岩这么一说,又经过刚刚一阵奋力的折腾,毕竟年纪长了,现在已经精疲力竭接近虚脱,他摆摆手,唏嘘道:“不行了,不行的。”
看着午幽明一脸的绝望,马岩脑中一片空白,他自己自然清楚,午重阳要真的是摔到了古井里面,只怕已经死掉了。现在抱着午重阳九死一生的希望,他叫午家的一个长工二牛吊着绳子到井里面找一找,看看午重阳是否还活着。即使夭折了,也要把午重阳稚嫩的尸体给捞上来。想到这些,马岩心里七上八下的。大伙只怕和马岩差不多,古井很深,眼睛看下去,幽幽的看不到底,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发现午重阳掉进古井的是马岩,他看到了古井里面的一个堆砌着的石块上搁着一只小鞋子,正是午重阳今天穿的那只虎头小绣花。
“马岩,叫二牛上来吧,别费力了。”午幽明突然说道。
马岩惊讶不已,愣愣地看着午幽明,他不明白午幽明这一番话的意思,他说道:“可是小少爷他真的落入井中了,你不想把他找回来吗?”午幽明摇摇头,一脸的萎靡,整个人的表情已经变得麻木不仁,空洞的眼神,苍白的面孔,颤抖的嘴唇。马岩实在不忍心,但是为什么不把午重阳找回来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当然,午重阳失足掉进了古井里面只是一个猜测。
“算了吧,大家别理会了,都是命,命啊。”午幽明痛苦无比地说着,他刚刚说完,古井那边就出事了,只听到二牛在古井里面疯狂地大喊拉他上来,拉他上来。二牛好像发疯了一般,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追一样,声音无比的紧张急促。二牛突然这么大喊,大家也跟着急了。几个拉着绳子一头的青年人赶紧用力扯绳子,想着把下井里面的二牛拉上来,他们知道二牛出事了,听着二牛仓皇的叫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找到了午重阳的尸体。大家伙想到午重阳摔死的尸体,心情变得无比的沉重。
午幽明没有说什么,他轻轻地闭上双眼,像是死去了一样。
马岩也不敢说什么,二牛的惨叫还在耳际,想必午重阳已经死掉了。如果不是看到午重阳的尸体,二牛不至于会这么的大呼小叫吧?看着绳子慢慢地往上面拉,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井里看去,他们想知道二牛到底是不是带着午重阳的小尸体上来。
谁知,绳子噗的一声竟然断了,二牛惨叫一声后就没有声音了。只怕摔得不轻,大家惊慌失措,马岩叫道:“快找粗一点的绳子,七哥你下去把二牛他们扶上来吧。”马岩是一个聪明的人,一直在午幽明身边管账房,二十余年了,午家的发达他可是帮了不少忙,午幽明一直把他当左右手。马岩办事,午幽明最放心了。而马岩确实是一个很淡定的人,看到绳子断了,马上就想办法了。慌乱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马岩这么一说,才有人去找绳索,然后把一个叫七哥的人送下井里。
七哥下去之后,大家的心都很焦虑,也不知道二牛怎么样了?二牛那一声声接连不断的惨叫已经过去,井下静悄悄,七哥的身影慢慢地被井里面的黑暗淹没的时候,大家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马岩念道:“保佑,保佑。”午幽明却如同死灰复燃般突然揪住马岩的手臂,说道:“没有用,没有用,下去一个死一个,快把七哥拉上来。”他心急无比,一心急,气就不顺了,一连串的干咳,他这么说,大家都当他胡言乱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