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奠结束,整个白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清若想着终于可以好好睡一次懒觉,却被告知每七日得巡一次山,直到七七后,才可以安心在家守孝。相对于清如垮掉的表情,清若淡定了,就当是每周一次踏青而已。按理说,家中有丧,守孝的子孙一年内都不能婚娶,但因为清曼清嘉和发策本身都有婚约在身,按传统惯例,必须在七七以后,百日以内完成婚礼,曰冲喜。
这一年内一丧四喜的比例可不多,所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众人又得开始忙碌起来了。清如取笑道,方氏原还仗着清曼嫁了个有钱人想挑剔肃三家出重聘,可现在看来,就是肃三家一分不出,方氏也得求着让他们赶紧把清嘉娶回去,要不然对他们家不好。
“还有这等规矩?”清若听着好奇,“那昭哥儿百日宴呢?”
“呸呸呸,活人才不做百日宴。”杨妈妈气得脸鼓鼓的,清若立刻自觉地拿茶水漱口,不想这里的习俗与她记忆中的完全相反,她吐了吐舌头,庆幸杨妈妈不追究。“昭哥儿满月在阿嬷的百日内,所以也不能办了,你们到时的笄礼也是。诶,可怜了你们还得再等上一年。”
“阿姆,你这是什么话,谁家子孙不守孝的,再说能在你们身边,待多几年我都乐意。”清若连忙讨好地说道。
“你乐意我可不乐意,养老姑娘会被人笑话的。”杨妈妈嘴里是嫌弃,眼底却是无限温柔。“对了,刚刚那殷公子呢?怎么没见到他,人家特意赶来,还做大礼,可不能怠慢了。”
既然殷时行的是子侄礼,也就是将自己定义为杨老太太膝下子孙。虽说并不是不可以,只是这种情况通常是在两人青梅竹马抑或刎颈之交、管鲍之交。若说殷时是为了感激杨茂礼的救命之恩,亲自前来吊祭情分已经够了,再行大礼,总不免会让人多一些猜忌。
“阿姆,我出去一下。”赖在杨妈妈身边撒娇的清若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把殷时他们丢在外面,忙不迭地跟母亲告罪,跑了出去。
谁知,黑龙早在小院门口候着,见她出来朝她行了礼转身带路。看黑龙眉头微蹙,显然是挨骂过的样子,吐了吐舌头跟上步伐。早在家奠结束后,殷时就告诉她,他在门口等她。清若也没想多,只答应将母亲送回去便出来。结果一回到家,她就把答应殷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杨妈妈提起,她估计睡完一觉都未必想起来。
看黑龙长腿阔步往外走,清若急忙喊道:“你要去哪?未过百日,我是不能去别人家里的。”
“少爷在车上。”黑龙头也不回地说。
到底有些心虚,清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一路跟着小跑。从西偏门出去,果然看见一辆墨色顶盖的马车停在路边,黑虎朝她使了个颜色,指了指马车内,皱着眉摇头。
清若点点头,整了整衣裳,搭着黑龙的手爬身上马车,黑虎连忙帮她掀来帷帘。“少爷,清若姑娘来了。”
“噗。”听到黑虎小心翼翼地出声,清若忍不住笑出声,忽然觉得这情况像极了恩客逛青楼。“对不住,刚刚跟我阿姆说了一会儿话,便来晚了。”
殷时用鼻腔冷哼了一声,没出声搭理她。清若打量着车厢,跟外表的朴实无华想必,车内显然精致多了,并且宽敞得足够她躺在里面打滚。
“咳咳!”殷时又咳了几声。
“喉咙不舒服?要喝水?”清若望了一眼右手边的花梨木小几,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殷时接过水,仰头一口饮尽,又瞥了清若一眼,“你不觉得你应该道歉吗?”
“我说了啊。”清若对他的无理取闹有些不解。
“我不是说你迟到的事,而是老太太这件事。先前老太太病危时,我让黑龙给你带话若有需要去跟染坊的吕官说一声,你为什么不说!”殷时口气低沉,听得出他心中的愤怒。
“因为没什么需要的。”清若理所当然道。不说她年纪小,就算及笄了,这种事也是男人去处理,没她半毛钱关系。
“那我让你事情忙完以后给我写信呢?”殷时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冲动想要掐断清若那纤细白皙的脖子。
清若依旧摇头,“事情没有忙完,阿嬷病情好转后,阿爹回县学,光是照顾阿姆就没什么闲心了。然后没过不久,弟弟出生了,隔日丑时末阿嬷就走了。”细算起来,从开年到现在几乎没有一刻是清闲的。
不听还倒罢了,听清若如此平淡无奇地说着她历经的生活变故,殷时只觉心中苦涩抑郁。他在杨家那段日子,但凡有什么心情不愉快或者烦躁的事,清若都会借口寻他出气打闹,说说笑笑也便过去了。可如今明明过得如此不快,她却只字不提,就连唯一的回信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之前我答应过老太太会来看望她,如今……就算见不上最后一面,我至少也该来送她一程,你怎么什么都不说。”殷时大大地吐了一口闷气。
清若恍然大悟,原来殷时之所以行大礼是因为他惦记当初答应过杨老太太的事,于是笑道:“其实阿嬷到那个时候已经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了,你既然有心来,还行了这么大的礼,我阿嬷在天上也会开心的。”
“我才不是因为这个才行大礼。”殷时一时脱口而出。
“那为什么?”清若好奇道。
殷时陡然觉得脸热如火,睨见她歪着脑袋,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气得牙痒痒的。“你该知道!”他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她居然问他为什么!
“可我不知道啊。”清若一时没反应过来。
殷时听了一愣,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她,气得拳头攒紧,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到处搜罗新奇的东西给你、任你心情不好时发泄、在你被困的时候带人回来救你、冒着被我爹紧闭偷跑来你家给你解释道歉、连着几个月不间断给你写信,我做了那么多,你居然跟我说你不知道!”殷时早已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还跟孔安宁他们打赌清若绝对能明白他的心思,如此一想,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都在一厢情愿,殷时提拳用力捶在车壁上。
听到车门声低沉的重击,守在车外的黑虎一脸茫然望着黑龙,“少爷什么时候做过那么多事?”
“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黑龙挑了挑眉道。
在听到殷时细数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时,清若心中同步浮现那些场景,一桩桩、一幕幕,渐渐的潮红灼热爬上她的脸,她低头没敢面对他的恼怒。她自然是知道殷时为她做的一切,可他暧昧不清的态度,不肯一语道破的感情让她如何做出回应。
清若连咽了几下口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缓缓抬头,直视他的瞳眸。“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闻言,殷时愣住了。
这样的话孔安宁也问过他,只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已经付出了,她应该知道,至于那所谓肤浅虚无的表白又怎么能比得了实际行动。
“你想要我知道什么,你说吧。”清若忍着欲逃的冲动,坚定地看着殷时的眼睛。
被清若看得有些胆怯,殷时张着嘴巴,顿时也不知说什么,刚刚的愤怒和抑郁早就在她的注视中烟消云散。他在清若明亮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慌乱不安的模样,彤红的双颊点缀得她精致的面容更加明媚娇艳,绯如春樱的唇瓣微张,看得他忍不住想一亲芳泽的冲动。
殷时暗暗捏紧了双拳,看着她渐现失望的表情,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包住。将脸埋入她如丝的秀发里,闷声说:“你就非得让我说出我喜欢你才高兴吗?”
清若被他猛地抱住,心跳骤然紧张起来,而当听到他羞涩的告白时,无端地却觉得抚平了她心中的躁动。抑不住的嘴角上扬,感觉到他紧张地双臂在不断收紧,尽管勒得她生疼,清若却不愿开口。就是这样的拥抱让她恍惚,让她沉沦,如今又是这样的拥抱让她觉得安心。
“你早该说了。”清若恼了他一句。
殷时周身一僵,松开双手,见她潮红的小脸却漾着微笑,不禁问道:“你知道的?”
清若故作无知地将眼睛装向别处,“本来是不知道的,你说了我便知道了。”言下之意是,你早一点说,我便早一日“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说!”这下子轮到殷时脸红了。
“我一个姑娘家,你让我说什么?而且,之前我也是有婚约在身的。”清若小声嘀咕,想到发策,就算她问出答案也无法解决,还不如装傻。正想着又被殷时再次拉入怀里,这次却是轻轻地抱着。她想要拒绝,这毕竟才刚刚办完白事,她如此有违道德会遭天谴的。“别、阿嬷知道会生气的。”
却听到殷时低声说:“别动,我就这么抱着就好了。你阿嬷不会生气的,她早把我当成孙婿了不是吗?”
清若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殷时低声笑道:“我问过了,在木云,郎就是孙婿的意思。既然老人家都默认了,我再不来行礼,这才是大不敬。”正因为如此,他才非坚持要以子侄礼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