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若姑娘,你趴在这里看年绍很久了,手不酸吗?”
周师傅从后院进来,看见清若依旧维持一个姿势趴在茶几上,用眼角余光斜瞄向站在柜台前埋头数东西的年绍,忍不住提了个醒。顺着清若的视线望过去,年绍侧脸低头,眼光专注地看着本子,间或拿起笔圈圈点点,似乎与外界相隔开来,谁都打扰不到他。
偶尔有一两个年轻的女子路过,含羞娇媚风情款款地上前,年绍总是习惯性地抬起眼,看对方的同时漾出一抹温柔的笑靥,然后才出声询问。且不说年绍声音如何,光是他那张清秀淡漠的容颜,犹如珠玉般的圆润细腻的五官,尽管不是顶尖的美貌,总有一种让人看着特别舒服的感觉。
比之初次到来,躲在殷时身后的谦卑质朴,如今他一身洗得发白的浅碧色长衫,袖口微卷,将他削瘦修长的小臂完美展现。
让清若感到惊讶的是,年绍似乎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一双漆黑的瞳眸,肃然时略显凌厉冷漠,而笑起来却有如弯月,左脸颊上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好像春色里绽放的鲜花,融化了一季的冰雪,也难怪每个前来买糕点的女子都会忍不住买多几个品种,因为只要对方问话,年绍总是不吝啬给予最灿烂的笑容。
清若不禁感叹,这哪是售货员啊,明明就是做公关的料。如今哪怕让他去卖臭豆腐,恐怕门口也照样得排着队。
“我有看得那么明显吗?”清若抬起眸,眨巴地看着周师傅。
万福堂开张以后,每天中午都是清若给他们送饭,所以周师傅跟这个喜欢发呆又喜欢研究食物的东家姑娘早熟悉了。看着她小狗似的趴在桌子上,连动都懒得动,只翻了眼皮瞧他一眼。周师傅索性坐到她面前的椅子上,颇为八卦地问:“清若姑娘莫不是也喜欢年绍吧?”
“我对这种小孩子没兴趣。”清若说完,想想自己也才十五岁,忙道:“我说年绍看着好像很小的样子。”
“他看着是小,其实早过及冠之年了,就是爹娘生了一副皮囊好。”周师傅说着,不禁感慨:“虽说这店里的糕点多数是我这些年的心血,哪怕是放在京城也绝对不会被人嫌弃,可不得不说,就是有年绍这幅好皮囊,每天我都得做多两屉才够用。”
“他已经二十了?”清若惊讶道,明明看着比柏青还小,竟然是跟殷时一般年纪,这也太逆生长了。
“这人不是你找来的吗?难道你不知道?”周师傅反问。
清若诚实地摇头,她只知道年绍身份暧昧,不能待在莲城,所以才来她家寄住。清若忽然有种感觉,她家好像流浪者收容所,上回殷时走投无路也来她家寄住。
周师傅对清若的态度感到无可救药,“你这样怎么行,不主动点,年绍可是会被其他人勾走的。”
“诶?”清若冷不丁地抬起头,看着周师傅一脸怜悯的表情,“周师傅,你可能想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该不会以为她喜欢年绍吧。
“你阿公昨儿也说了,年绍是个不错的后生,你既然喜欢就应该争取啊。哎呀呀,你这小姑娘,矜持跟害羞是没用的,你没瞧见刚刚那穿黄衣服的姑娘,今日都来了第三回了。”周师傅同情地看了看清若,忽然起身,“别说周师傅我不帮你啊……年绍,清若姑娘有事找你。”
周师傅招手把年绍喊了过来,回头冲清若暧昧地使了眼色,笑盈盈地去替年绍的岗。
来不及出声拒绝,见年绍已经朝她走来,清若忽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纯粹就是欣赏美人的心态多看了他一眼,更多是好奇这么一件肃然时平淡无奇的脸蛋,如何在微笑以后扰乱了少女们的情绪。可是周师傅一副我看你可怜才帮你的表情,她真想买块豆腐撞死算了,她真有表现出那么饥渴吗?
“清若姑娘,你找我有事吗?”年绍走过来,正好把清若挡在影子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用眼角斜睨他的人。“是脖子扭到了?”
“不是。”清若懒散地从桌上爬起,示意他坐到对面的椅子,有些歉意道:“没别的事,周师傅以为我喜欢你,所以才把你叫来。”
“原来是这样啊。”年绍笑开,嘴角的梨涡正好对着清若。看着他温柔笑靥,清若一时间觉得是个他笑颜吟吟风姿特秀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可听完下一句后,就果断把他的形象从半空扯落触地。“那用不用我去解释一下,清若姑娘另有心上人了。”
“不用了,谢谢。”她早该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殷时介绍来的人八九不可能会是谪仙人物。
年绍见她没好气地翻白眼,又笑了一下。他一早就知道清若在观察他,只是她的眼神并不像其他人一眼激烈和渴望,好似发呆一样,茫然地望过来,所以他才没有出声打扰。
看他抬手卷袖,颔首微笑,每一个动作都好似训练过千百回一样,各种优雅轻盈。如果说殷时是富家公子,那笑起来的年绍就好像身份矜贵的贵族少爷,可也仅仅限于他微笑。清若忽然无比好奇,这样一个人到底会在三王府里充当什么职位,为何要逃,又如何逃得掉。要知道,安海阁前阵子才接了三王府的采购清单,现在就偷偷包藏王府逃奴,这说起不是跟三王府过不去嘛。
再说了,殷时说主子不会出来找,这王府里出来一个贵公子似的逃奴,居然没人出来寻找,任清若怎么想怎蹊跷。
“你是谁?”清若支手托腮,半眯着眼打量他。
年绍表情微微顿了一下,笑答:“我是年绍啊,万福堂的伙计。”
清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学你们少爷那套来敷衍我。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留你下来,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从逃出来,你不认为作为逃奴,居然没人出来找你这件事很奇怪吗?”清若目光落在年绍纤长的睫毛上,没漏掉他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年绍也回望着她,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转开。最后是年绍先投降,他低头失笑道:“商碧说过清若姑娘是个善良有趣的姑娘,看来真没错。”
“商碧?”清若失声叫了起来,她没想到竟然牵扯到商碧进来。
“清若姑娘也是认识商碧?对了,二少爷跟商碧很好,清若姑娘认识也正常。”年绍自问自答,然后低了眼眸,终于没再漾起那撩人心神的微笑,“我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奴才,只是主子遭人陷害,丢了性命。我被发卖到人伢子手里,被三王府的世子看上,把我带了回去。”年绍说到这里眉头抽了一下,片刻后又道:“一奴不事二主,我便逃出来,商碧收留了我。”可到底是在同个城内,每回商碧外出都要告诫他不要乱跑,省得在路上遇见三王府的人。
“世子对你不好,你不堪忍受才逃出来的吧?”清若见他脸色微变,想到他对女子笑靥如花,反倒对同为男子却有些畏缩,再见他微笑神色,忽然想到一件事。“他不会想对你霸王硬上弓吧?”
年绍被吓得失神,怔怔地抬头看着清若,心跳好似被人揪住了,险些无法呼吸,然后呐呐地自言自语:“难怪商碧和二少爷都说清若姑娘聪明,我看他们都太含蓄了。”
清如有点抱歉,“对不起,我只是随便乱猜。”可是从年绍刚刚刷白的脸色,已证实了她的猜测,清若不禁感叹,这一副好皮囊落在穷人家身上,只会是一种灾难。就是她自以为立场坚定的人,都好几回被他的笑容看闪了神,更不说那些沽钓美色的王孙公子们。“可是,你这么逃出来,要是世子出来找怎么办。”
“不会的,因为我本就不是王府的人,当时已经被另一个主子买了去,可到半路却被世子掳去。”所以世子也不敢造次,因为真正的怨主还在追查奴仆失踪的事,世子出来寻人,不就等于间接说明自己的罪行了吗。
“那还好。”清若拍拍胸脯道。“对了,商碧还好吗?我以为他又去了西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二少爷没告诉你商碧离开商队了吗?”年绍略为吃惊,从殷时的口气来看,两人应那该是到可以互许终身的地步了,怎么会什么事都一问三不知。
清若气鼓鼓地哼道:“没说很奇怪吗?”这么说起,清若有些失落,除了上回交代殷时很少对她提及旁的事。
“那你也不知道,商碧是安海阁主事的事了?”年绍见清若瞪眼鼓腮的样子,笑得很开心,“我还道二少爷事事都与你说呢,原来他也瞒着你这么多事啊。”
果然是跟殷时同一国的人,吃不得任何亏。不过就是不小心嘴快猜中了他的事,居然想给他们之间制造矛盾,那也太小看她了。清若忽然眼睛闪过一丝狡黠,抬头回他一个温良贤淑的笑容。“这些都是男人们的事,我一个姑娘家要知道那么多干嘛。尚不说我与他未有婚约,即便是婚后,若事事都与我说,那他还做什么事。”
年绍被她的话给问住了,听不出她有几分真心,决定一笑付之。殷时曾感慨清若是个心思细腻又聪慧敏锐的人,若被她知道他的事,难免要劳她诸多记念,所以他对她更多是报喜不报忧。可年绍看来,清若不像是那种需要被人豢养笼子里的金丝鸟,更不是需要攀附才能生长的藤蔓,只怕殷时护得太小心反而适得其反。
年绍忽然有些期待,看清若如何治服殷时这滑口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