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低沉有力,却略显沙哑的声音,如同在每个人心里投下一个地雷,令人不得不屏气凝神。
“谁啊,这么放肆!”殷奇原本被人搀扶着正要离去,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气得回头嚷嚷。
清若跟卫峥同时摇起头来,这大少难道听不出这声音是谁的吗?就是想找死也不是这么直接的方式啊,唯有殷时依旧神色不变,沉稳得让清若不得不佩服果然是混大宅门的。
“大少爷喝醉了,你们还不赶紧扶下去!”秦氏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握着秋桂的手直冒冷汗,眼睛死死盯着床铺的位置。
两名仆役原也让那声怒斥吓得不敢动弹,如今被秦氏一喝,连忙回过神,只想拖着这个不怕死的主子下去。他不怕死,他们还怕呢,都不是第一天在这个家里的,任谁都心有余悸。
只可惜,殷奇并不配合,双手挥舞推开仆役,踉跄着步伐朝众人走去,吓得仆役连忙拦住他,他不满地扭动着身子,“滚!不知死活的奴才,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我是殷家大少爷,马上、马上就是殷老爷,嘿嘿,我是殷老爷。你们谁敢碰我!”殷奇神志不清地对秦氏笑道:“娘,你就是殷老太太,嘿嘿,娘,是老太太了。”
“大郎,够了!”秦氏自己跑过来扯他的衣袖,看着殷时走过去,将殷稷山扶起来,眼睛都快掉到地上了。“大郎,你爹、你爹他……”
“娘,我爹他现在、就、就是一个半死人,你别担心,金大夫做事我放心!他绝对熬不过年底!”殷奇笑嘻嘻地把话说完,丝毫没有理会秦氏瞬间刷白的脸色。
清若默默转开头,心里暗暗为殷奇鼓掌,勇于承认罪行的嫌疑犯是好少年。
早在殷奇借酒兴在床头又喊又叫的时候,殷稷山就已经想起身给他一掌。这几日昏昏沉沉中,也分不清是梦是醒,偶尔听着施姨娘在耳边唠叨,或者仆妇们的八卦,他也想挣扎起身,奈何眼皮怎么都睁不开。
听着殷奇似疯似醉的话,殷稷山早气得全身颤抖,好不容易憋出一声怒喝,竟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殷时是早就发现他睁开眼,却不肯扶他起来,他也心知,这事若不趁机了解清楚,等殷奇酒醒,必然矢口否认。只是,这话越听越猖狂,竟然连司马野心都全数吐出。当殷时弯腰扶起他时,殷稷山脸色决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连碎了殷奇的心都有了。
一直当他是嫡长子,就算他对殷时再看重,心底还是知道这继承家产,始终是嫡庶长幼之分。也知道,这殷家的产业若是落到殷奇手里,不出十年八年,必定是坐吃山空。旁的人都当他是心疼殷时,所以不舍他分家外住,可殷时最清楚,殷稷山真正心疼的是这份产业,因为这是他一手一拳挣下来的。又想嫡长当家,又舍不得聪明的庶子,用自己的身体拖耗着他们,以此来期望戚氏能生个嫡长孙来为殷奇的纨绔收场。
“老爷,您醒了。”秦氏双脚一软,当场跪了下去,秋桂也连忙陪着下跪。
“把他给我弄醒!”殷稷山指着殷奇,冷声道。
殷时点点头,清若连忙起身接手,把殷稷山寻了背垫靠枕,施姨娘端了一盅温热的药汤,给殷稷山润了润喉。看着殷时一步步走向殷奇,秦氏失声喊道:“二郎不要!”
殷时看都不看秦氏一样,端起那盆替殷稷山温药汤的水,从殷奇头上浇了下去。
“烫烫、烫死我了!”殷奇怪声叫了起来,因被仆役架着,动弹不得,秦氏一旁看着泪流满面。看着殷奇的怪叫声,殷时挑眉邪笑了一下,一把抓起殷奇的衣领,将他拖到毛巾架旁,将他的头狠狠按进洗脸盆了。“咳咳咳,混、混帐!咳咳!哪个奴才这么大胆。”
殷奇被冰冷的水刺激得头皮发麻,什么酒气都瞬间消失,忿忿地抬起头,伸手抹掉脸上的水渍,扭头寻找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
眼光这一溜,立刻呆住了,秦氏跪坐在地上,一脸老泪纵横。殷时则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再看周围的人脸色各异,最终目光定格在床上,看着殷稷山几乎喷火的眼睛。殷奇这才醒悟到自己捅了篓子,连忙跪爬到殷稷山面前,一脸悲怆地对殷稷山嚎哭:“爹!爹你总算醒了,儿子好担心你啊!”
清若眨了眨眼睛,对殷奇的表演能力感到不可思议,刚刚还醉不成样的人,转眼间哭得稀里哗啦,活像死了爹娘。
不对!他爹刚活过来。
“呵呵。”殷时见惯了殷奇的演技,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殷奇闻声怒瞪了殷时一眼,指着殷时对殷稷山告状,“爹,就是他,就是他害你受伤的!”
简直就是贼喊捉贼,清若瞪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在场所有人都刚刚听完他的犯罪陈述,他竟然好意思恶人先告状,难道这还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就在清若为殷时的沉默感到忿忿不平时,殷稷山伸手扫了殷奇一巴掌,整个人险些扑倒,好在施姨娘眼明手快。
虽然殷稷山久病以后的力气不大,可对于措手不及的殷奇来说,这犹如平地炸起的一声雷,打得他有些天旋地转。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好像烈火在燃烧,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戚氏看到,她一急,连忙冲过去。
“孽障!你真当我躺在床上成死人了?”殷稷山一边说话,一边粗口喘气。
殷奇还没回过神,捂着脸对殷稷山大嚷,“爹,害你的人是他!你打我做什么?”又看向秦氏,殷奇连忙求救,“娘,你快说说,害爹的人是谁。”
“大郎,够了,不要说了。”秦氏此时此刻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儿子。
殷时扫了众人一眼,走上前,弯腰对殷稷山低声道:“爹,您刚醒,要不今日就算了。”
“算什么算,这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殷奇不知死的举动,让清若想起一句话,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呵呵!
戚氏在旁看得清楚,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连忙去扯丈夫的衣服,却被殷奇一脚踹翻在地。殷稷山也想见此收手,可看到殷奇这样,随即怒喝:
“把他给我关到律晖堂的暗房去,不许给吃喝,违者立刻逐出府去。”
殷稷山这番话让殷奇立刻愣住了,不等他有任何反应,黑龙已经抢前一步,将殷奇整个扛在肩上,大步走出房间。这一串动作流畅得清若想为黑龙鼓掌,可看到殷稷山疲惫的申请,她忙站出来,弯腰要去搀扶秦氏。
“太太,爹累了,要不明天再来吧。”
秦氏抬起哭红的泪眼,挥手把清若推开,清若也不闪,被这么一退趔趄一步倒在地上。殷时见状,忙走上前,扶起清若,冷冷地瞪了秦氏一眼,“太太,难道你也想去陪殷奇吗?”
秦氏来不及哭出声,被殷时抢了话,心里一惊,忙转过头去看殷稷山,正好对上他嫌弃的表情。一句话噎在喉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眼泪也在眼眶里直转。还是戚氏明眼,心知当下已经无法挽回局势,忙附在秦氏身边说了几句话,秦氏才抽泣着起身,给殷稷山福身退了出去。
见闹场的人也走了,殷稷山累得闭上了眼睛。
清若嘱咐了施姨娘今夜得好生照看,又到外头唤人进来留夜伺候,如今殷稷山一醒,整个殷家的风向立刻从殷奇身上转回来。清若看着院外那三名谄媚讨好的仆妇,冷笑一声,让她们进屋伺候。唤人给卫峥整理个客房,可卫峥表示除了夏园,他觉得殷家哪里都不安全,非得跟他们回去。清若无奈,又见殷时点头,只好才带着卫峥跟殷时一同离开。
还没到夏园的门,夏初夏末已经在门口迎接,看到他们回来激动得险些喊出声。清若吩咐夏初带卫峥去休息,又让夏末去小厨房弄些吃食,这一路奔波,最辛苦的还是今夜的功臣。
刚吩咐完,却看到殷时双手负背,走出夏园,她连忙追上去。
守园的仆役们早已收到风声,看到他们弯腰到只差头点地,清若不以为地讽刺他们墙头草,看着一脸沉默的殷时,不禁好奇:“怎么了?爹醒来你不开心?”
“没有,只是在想事情。”殷时举头望天,满眼繁星。“虽然知道事情总会解决,但来得太快,也有些措手不及。”
清若想了想,点点头,“嗯,我也没想到殷奇竟敢下此狠手,好在商碧让黑龙把卫峥寻来,真是太及时了。”若卫峥晚来一步,让殷奇得逞,或者殷稷山不幸身亡,恐怕他们就不是在看星星了。“对了,太太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是不是你让人去通知的。”
殷时挑嘴一笑,“既然爹都醒了,这戏自然要上场,隔了夜,可就不新鲜了。”
清若吐槽,“你还真是坏心眼,刚刚那演技好得让我当了真。”
殷时回敬,“你也不错,刚刚太太其实没用多少力,你摔得可真好看。”
清若撇嘴,不以为意,“既然是要演戏,那就演得到位,太太跟殷奇不是母子连心嘛,我是帮她一把而已。”可惜,没能把秦氏也送到小黑屋去。“对了,殷奇刚进来时也没见有多醉啊,怎么后来说话越来越疯癫,是不是你出手了?”
殷时摊手,朝身后的院子望了一眼,“你明天自己去为你的妹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