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挎住我的胳膊,说常有一些人来缠她,好烦躁,你们到这来之前,我很少夜里出门。
我说,你太有吸引力了。我教你一个好办法对付他们。
她看出我想说什么,说我不要听你的,有花豹和黑熊保护我,我什么都不怕。
雨停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出太阳,我想可骑摩托车下地了。意大利筑路队的一辆铲车,忙着刮除路面的一层稀泥。他们不能整个雨季停工,筑路材料改走K国港口,直接运到河对岸。汽车轮渡到邦戈尔有四公里土路,为了保障运输,他们就采取这种刮稀泥的方式。有的路段刮得几次,又经载重大卡车碾过,雨后成了水槽。他们便开来D8推土机,来回两趟,又开辟出一条新的通道。
金凤告诉我,意大利筑路队总部设在邦戈尔,她去过那里,交了一位朋友,是一位中国姑娘,长得很漂亮,要介绍给我。
我以为她在耍我,说那是你影子吧?
金凤笑了,说,有人真说我们长得相象,怎么,你见过她了?
我说,我哪里见过,我只知道,花都是一样的红呵。
金凤说,她叫蓓杜马,她的老爷爷从山东闯到意大利,先当厨师,后开餐馆,扎下了根。
我说,这么说来,我一定要去见见她了。
我们骑摩托路过青石桥。城里十字街口的热闹景象移到了桥头,来闲逛的人比打鱼的多。我在前面鸣着喇叭,两脚在地上划动,挤过人群。下马路一段小路泥泞,只好推车寸步移动,好在这段路不到一百米。上主渠堤坝,路就好走了。我们兜了一圈,除二三片个别田的水过深,其他田里还不见涝情。禾苗普遍长得茂盛,绿油油的稻浪铺展开去,像一片无际的大海。经过八片时,发现一个分闸口泻出小股水,引来一群鲫鱼。
金凤说,我们捉些回去烧鱼汤,肯定鲜美。
我看这一群墨黑的背脊,总有三指宽一条,说,太美了,就是不知道这地方的鲫鱼烧汤,有没有我家乡的味道好?
金凤说,这可是我的家乡呵!
我没想到她对家乡这词那么敏感,便说,在每个人的心中,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是美的呵。
金凤不禁抬头望着远处那片红云。我不知道她联想起了什么,竟眼里映出了泪光。我拉扯她手说,我们捉鱼。
我们很快脱了鞋袜,先堵死了闸缝里流出的水,用田泥作小埂,围住了闸前的小水凼。然后空凼里的水。金凤取下黄色摩托安全帽,当勺儿舀水。水少了,鲫鱼乱窜,试图突围。金凤捉住了一条,它摔打着尾巴挣扎。她仔细观察这小生命,问,这鱼肚怎么会这么大?
我说它肚里有了籽。
金凤惊叹道,这是千百条小生命哟!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抓鱼的手抖动起来。她这种母爱的情感触动了我。我一脚给围埂捅了一道口,水涌了进来。她激动地扑进了我怀里,说,你真看到了我心里。
我重新打开了那道闸缝。我们坐在闸前,注视着眼前这片水。先只见一两条浮出水面,接着出现了五条、六条——
金凤说,我们刚才扰乱了它们的生活。
我说,他们很快会恢复平静的。
在水沟里,我意外地发现鸡蛋大一个的螺头。金凤问你们喜欢吃?
我说,这是好东西,我家乡的螺头没这么大。
金凤笑道,我家乡还是有好东西被你看中的呵。
我说,多着哩,我一来这儿,就被金花迷住了。
我们沿水沟捡了一些螺头。王古岳看了,称这是上等佳肴。
接着下了二十来天雨,大院门前的路没干过。我和金凤整天呆在一块,偶尔到青石桥买活鱼,在她家烧鱼汤。她大多时间呆在我房子里,开始对学习中文感兴趣。她自称是半个中国人。我没带中文课本,普通话也说得不标准,拿了随身带的一本新华字典,教她识字。她渐渐能说些中国话了。
今天晴了,见到太阳,大家心情愉快,再在屋子里憋不住了,主张到江滨市去玩。我说正好采购一些生活物资,要王古岳列个采购单。我们开了两辆吉普车,金凤坐在我的丰田上。她穿牛仔裤,嫩绿起粉红大花上衣。她试着用汉语与我说话。路面新刮过,车子走得平稳。由于洛贡河水面加宽,轮渡马头往前移了数百米。
渡船离开这边码头到了河中心,上面载有一辆大卡车和两辆吉普,都是意大利筑路队的车子。我们下车,在河边等船。混浊的江水向北滚滚流去,两只独木船系在河边,淹在水里的高粱和树木露出青绿。我的目光触到那一片红上,心脏像痉挛般抽动了一下,那是几棵被淹的金凤花。我埋怨人们为什么没把它载在地势高一些的地方。我发现金凤的目光也落在那一片红上。她的话打消了我的顾虑。她说,它在水里同样那样红,不会改变颜色。
船到对岸,没等车,空载返回接我们。船长底亚合对我们很客气。我也上他家去拜访过,给了他一袋大米。船渐渐靠过来,底亚合站在操纵塔上向我挥手。庞大的船身推动巨浪泼到岸上。靠到码头位置,船上两名工作人员抛出粗麻绳,岸上的人接住,迅速套在铁桩上。随后放下吊桥,金凤和我的同事先上了船,然后我和孟湘军驾车上去。矮个儿索利用三角木楔住车轮。渡船鸣着汽笛离开码头。我爬到丈多高的操纵塔上,给船长底亚合一点小礼品,如清凉油、麝香壮骨膏之类。特别是后者很被他看重,那包装袋上的一只猛虎,很让他鼓舞。他翘着大拇指说,威力无比。我首先不明白他说的意思,李庆国解释说,男人房事多了,伤筋害骨。当地男人做这种事更没节制,十个男人有九个喊腰痛。我们膏药一贴上,止痛而且来劲。
我说,你鬼话。
李庆国说,以后你会有体验的。我给你说个故事,小个索利也问我要药膏,说去年中国专家给他药膏,他上阵坚持半个小时,可以不下火线。我想他得与船长有所区别,不能再给他药膏。我说我给你另一种药,力量也很大。我拿了六颗复合维生素送他,嘱咐他做爱前半个小时吃,一次只能服两颗。几天后他到院子里来找我,说我的药很不错,但比药膏的效力还要差点。我问何以见得。他说,服现在的药只能坚持二十五分钟。我说我这种药也不多。他说你都给我吧,你留着也没处用。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用?他说,没听说你们找女人。我说这里没有漂亮的。他说我给你介绍几个?我说谢谢你的好意了。我仍只给他六颗。
这时小个儿又缠着李庆国,想必又在向他讨药。
过了河,到了K国的领土上。边防战士熟了,也不时拦住我们的车,他们无意查看我们的证件,他们伸出手,给一盒清凉油或风油精,他们便会让我们过关。
江滨市散布在一片绿树林中,没有主要街道,店铺设在成行成排的大树间,无论是商牌还是各样的灯、电线、广告,都固定在大树上。我们来过几次,大致知道那儿能找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金凤很少来,她跟着我到处逛,没想到要买什么。
中午我们挑了一家较干净的餐馆吃饭。餐厅里都是那种矮餐桌,可坐四个人。我们将两张桌子并在一块,大家团桌而坐。陈卫东说口渴了,先要了几瓶冰镇啤酒。一位先生送来菜谱,我要大家点菜。李庆国抢过菜谱,要了牛排、烤鱼、烤鸡等,先生不明白。我说,这里是吃份饭,谁要什么,大家报一下。李庆国说,我吃烤鸡,又要吃牛排不行?我根据大家意见,要了三份烤鸡、三份烤鱼、三份烤牛排,又要了炸土豆丝、木薯,大家可各取所需。我们等了一个小时还没上菜。我问先生,怎么这么慢。他说厨师已经来了,正在备料。我吃惊地问,餐馆原来没厨师?先生解释道,白天来这儿都是喝饮料的,要吃东西,也是买些糕点,晚上才有人来吃饭。我说,你怎么不早说明?先生说,我以为你知道当地人的习惯。当然我们还是有饭菜供应,厨师随叫随到。
我说,这得等多久。
李庆国说,反正我们今天闲着,也学学当地人,泡到晚上回去。
这时过来两位小姐,说你们高兴的话,我们陪你们喝酒?
餐馆那位先生过来向我们解释,她们陪你们喝酒,只要你们付酒钱,如需要别的服务,才另外收费。
孟湘军问,有漂亮一点的没有,比如长得像我们这位小姐一样。
我看金凤不高兴了,对先生说,我们不需要陪酒的,我们吃了饭就走,请你快点上菜。
吃完饭,到了五点钟。王古岳说,我们晚饭都吃了,省了我一件事。鲁要文好玩,说反正晚了,我们去欣赏江滨市的夜景,树林子的灯火会很奇特的。
既然大家响应,我不好反对。我们到街上逛了一会儿,夜幕降临了,挂在树枝间的路灯,散发出绿莹莹的光亮。
金凤说,要登到高处,才看得有味呢。
她说得有理。不过要爬到附近的山上,今晚就别想回去了。金凤说城东有个塔,专供游人观赏江滨夜景的。我们按箭头找到那塔。金凤给我们买了门票。塔有四十多米高。登上塔,江滨市夜景尽收眼底。面对这隐约的灯光,我像是处在映着星光的平静海湾。
金凤在我身边,轻轻地问,你找到情侣星了吗?
我说,找到了,它在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