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终于结束了,莫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石头从海南归来,李明、小沫都回家过暑假了,几个人提议一起聚聚。莫尘是喜欢热闹的,故友重逢别提多高兴了,但是她却提议等于飞扬的录取通知书出来之后再聚,为他庆祝。
于飞扬一直没和莫尘联系,莫尘忍着不去打听关于他的消息。两人都在老家,家与家只有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却仿佛天涯海角般遥远。谭建飞总是不忘每天打电话发短信,说一些关心莫尘的话。
在于飞扬成绩出来的那些天,莫尘终于忍不住跑到石头家,让他去问问。带来的消息却是,那年清华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奇高,于飞扬仍然名落孙山。莫尘忍不住破口大骂高考制度,跟着一起着急。
于飞扬一定很着急。她却怨自己帮不上忙。
几天之后,莫尘正在家里看电视,石头一路兴奋地跑过来,说于飞扬被同济大学录取了。莫尘激动得差点从小板凳上摔下来,抓住石头不断地问:“真的吗?真的吗?”
石头不住地点着头,说:“飞扬说我们明天去县里庆祝,吃大餐,一定要不醉不归。”
聚会那天,莫尘、石头、李明、小沫先到了,于飞扬说有事要晚一会儿过来。几个人聊着大学里的事,小沫又谈恋爱了,李明也有女朋友了,石头还是孤身一人。
“莫尘,你呢?不会还在等于飞扬吧?”小沫问。
“我就不能谈恋爱吗?”莫尘反问。
“什么?你谈恋爱了。”其他三人惊讶起来。
莫尘点点头。
小沫说:“本土的就是打不过外来的,虽然我也觉得于飞扬和夏薇薇比较相配,但是替你不值,那时候你多勇敢啊,要不是你,他现在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翻报纸找工作呢……”
莫尘陷入空前的惆怅,和谭建飞在一起已经半年了,按说她早该习惯。只是一有于飞扬的地方,她的心总会莫名颤抖不安。小沫的话,又把她拉进回忆里,往日的疯狂,往日的情谊,那么容易折断。
于飞扬来了,他带着夏薇薇一起来了。莫尘仅存的一点幻想也破灭了,尽是灰尘。
于飞扬坐在她对面,她不敢直视。她对任何人都可以大呼小叫,对着他,却无法释放本性。
夏薇薇坐在于飞扬身边,“哥,哥”叫得亲切,亲切得令人不舒服。
莫尘举起酒杯,“我们一起干杯,祝飞扬考上大学!”然后一饮而尽。
夏薇薇说起莫尘上次喝醉的事,让她这次千万不能喝多了。
莫尘逞强地非要证明什么。
“恋爱之后,酒量总要长点,我敬各位,谢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的容忍和包容。”莫尘又是一饮而尽。
“你……恋爱了?”于飞扬有些不敢相信,接着问,“是那个叫皇甫建杰的高中同学吗?”
换莫尘惊讶了,他怎么知道皇甫建杰?她苦笑着摇头说:“我和皇甫建杰从来都只是同学,怎么会是他?”
于飞扬又问:“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莫尘反问:“你恋爱的时候也没有提前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夏薇薇一脸惊讶地看着于飞扬,“哥,你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
莫尘、李明、石头、小沫眼光齐刷刷地看着夏薇薇和于飞扬,不明白内幕,全表现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你……你们俩……不是一直谈恋爱吗?”莫尘结结巴巴。
夏薇薇扑哧笑了,指着于飞扬说:“我和他?别开玩笑了,他是我哥,怎么可能?”
原来,都是误会一场。
夏薇薇是于飞扬的亲妹妹,小时候因为计划生育,无奈之下才送给姑妈抚养。因为这件事,父母才越来越有间隙,最后闹到离婚。也是父母闹离婚的时候,于飞扬才知道小学三年级转到班里的小女孩竟是自己的妹妹,怪不得那时候妈妈带他去夏薇薇家,叮嘱他要照顾好夏薇薇。夏薇薇比于飞扬小一岁,因为上学早,所以和于飞扬同届。
那年的圣诞节,莫尘在风里站了一个小时,没等到于飞扬。那日,夏薇薇一家人回到县城,于飞扬的母亲非要拉着他去看姑妈和妹妹。他一直想赶过来找莫尘,可是姑妈家离约会地点实在太远了,他跑了很久还是来晚了。临时买的一束玫瑰花也因为跑得太快,被风打落得凌乱不堪。
第二日,他对老师撒谎说母亲病重,才得到出门的许可,一路跑到七中。七中大门紧闭,门卫不允许进去。他打电话到莫尘的宿舍,却没人接听,他只能失望而归。
后来,他拜托七中的同学将礼物送给莫尘,却得知莫尘在和一个叫皇甫建杰的男生交往,经常看到他们在一起聊天。
再后来,莫尘总是不接他的电话,即使接到也只是说“学习很忙”,匆匆挂断。
浮生流年,情深缘浅,勾起莫尘的回忆。摊开手心现在还能看得见伤痕,谭建飞曾问她是不是小时候太调皮割破了手,她只是点头,却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那些伤痕全是因为深深爱着一个人。也许,太小的时候不懂得爱,只知道为一个人付出的时候,除了他,无所顾忌。
只可惜流年飞转,误了青春。以为是薄情,原来是情浓。
于飞扬喝了很多酒,劝也劝不住。趁着酒意,他说:“莫尘,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习惯心里装着你了,也许是六岁那年,也许是你吻我的那年,也许是非典那年,你既然已经住进我的心里,你可知道你走的时候,我是多么难割舍。我默默地站在一边,等你回头,这一刻我等了很久很久。这一年,我不敢和你多说,害怕你给我的信中多了我不想知道的消息……”
莫尘静静地喝酒,静静地听着。
旁人,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劝。
“莫尘,我喜欢你。”于飞扬口齿不清地吐着这句迟到的表白。
莫尘忍了好久的眼泪,一下子决堤了。她咬着嘴唇,心里的痛都转为咬伤皮肤的痛。
手机响了,莫尘看了一眼,是谭建飞。
“喂。”
“傻丫头,有没有想哥哥,要不要给你播一段新闻联播听听?”
“好。”
“本台今天接到谭建飞先生的委托,向他所爱的人送去深情的慰问以及最诚挚的祝福,祝她在暑假里,天天做梦梦到谭先生,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最后,谭建飞先生要送上一句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莫尘心中五味杂陈。
“怎么样?”
“很好啊。”
“你好像不高兴,是不是我电话打晚了,我刚才上厕所去了。”
“没有不高兴,我和同学在一起,回头再跟你说。”
也许是脾胃承受不了酒气,莫尘跑到卫生间不断地呕吐,胃里的难受和心里的难受混在一起,像吃了芥末一样,眼泪不是滋味。
他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总是在失去以后才回头。
等莫尘回去的时候,石头出主意:“表姐,你把男朋友甩了,跟飞扬在一起不就皆大欢喜了?”
李明又装“夫子”起来,“列夫·托尔斯泰曾说:真正的爱,在放弃个人的幸福之后才能产生。如果只想得到,结果可想而知。爱她是希望她幸福。”
“啊呸!”石头的口水喷了李明一脸,“很简单,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就应该在一起。”
小沫也说:“石头总算说了一句靠谱的话。”
夏薇薇说:“上次你喝醉酒,一直说什么尘土飞扬的,算不算表白啊?”
莫尘还没说话,其他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当然算。”
于飞扬等着莫尘的回答。
“错过就是错过了,一切看天意吧。”
谭建飞是无辜的,他为莫尘做的事加起来比于飞扬还要多,莫尘没办法开口说“分手”。爱,更多的时候靠的是感觉,不是努力。尽管谭建飞做了很多,莫尘也只觉得愧疚。
莫尘说:“如果我们之间有一百步,我只希望你能踏出一步,其他的九十九步,我愿意追随你的方向,替你走完全部的路。”
其他人不解,说于飞扬已经表白了,这还不算第一步吗?
于飞扬总是把想法藏在心里不说,如果不是喝醉酒也许会一直烂在肚子里。莫尘只想于飞扬能有一次为她去争取。说好考同一所大学的,他改了志愿,莫尘以为今年他会报考她在的学校,他又一次令她失望了。如果这爱,一定要在事业之后,莫尘只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一往情深。
或许,上天怜悯,才让他调剂到她的身边,只是隔了几条路。
莫尘不确定,于飞扬的爱是不是在他有空的时候才有,他忙起来便没有了,连找她问清楚的时间都没了。
从一开始就是她主动,她不想再主动了。莫尘想:如果你爱我,就把我抢走,我愿意为你做一个背弃别人的人。
开学的时候,莫尘和于飞扬一道去上海,帮他办理好各种报到的事。谭建飞担心莫尘太累,非要过来帮忙。三人第一次见面。
莫尘尴尬地介绍:“这是谭建飞,我男朋友。这是于飞扬,我……同学。”
谭建飞笑着伸出手,于飞扬不情愿地握住了他的手。
谭建飞护着莫尘,什么也不让莫尘拿,总让她和于飞扬等着,他去办。于飞扬说:“他对你很好。”
“他对任何人都很好。”
于飞扬不再说话,谭建飞身上流露出来的成熟干练和大男人的安全感,让他自卑,更觉得不配去争夺。
谭建飞买了三瓶饮料,递给莫尘、于飞扬一人一瓶。于飞扬要拿那瓶蓝莓味儿的,谭建飞却说:“兄弟,对不住了,尘尘喜欢蓝莓的饮料,你喝这一瓶。”于飞扬愣了一下,笑着接过去。
莫尘独自尴尬。
于飞扬记得他曾对莫尘说过自己喜欢喝蓝莓饮料,莫尘说自己喜欢喝白开水,解渴。没想到,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她爱上他爱喝的饮料。谭建飞无微不至的关心更让于飞扬嫉妒。
一切办妥,已是夜晚将至。临走的时候,谭建飞对于飞扬说:“以后有事你就找我,冲尘尘和你的交情,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
谭建飞一口一个“尘尘”,仿佛莫尘已是属于他的私人物品,事实不就是这样吗?于飞扬如鲠在喉。
莫尘被谭建飞领走了,他要拉着她的手,她却尴尬地甩开了。一离开同济,谭建飞强硬地拉过莫尘的手,说:“一个假期没见到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有多想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莫尘打趣地说:“你一个大男人说这种话不觉得恶心吗?”
谭建飞注视着莫尘,“说,你想没想我?”
莫尘抿着嘴笑,无辜地摇摇头。
谭建飞自我鼓励,“我就不信感动不了你,今天不行,我会再接再厉!”
莫尘不无好笑地鼓励他:“加油!加油!”
莫尘回到宿舍,鬼使神差地将压在箱底的记忆拿出来翻看,一个人对着那些信件和纸条傻笑。《追忆似水年华》那本书也拆开了,重新拿出来躺在床上看,看了好多年,却从不厌烦。
谭建飞送的画像原本是挂在墙上的,她取下来左看右看,只觉得画像上的人不像自己,少了点什么。
于飞扬军训完毕,莫尘到同济找他一起吃饭,她看到他晒黑了,却更健壮了。原来他是奶油小生,现在多了几分大男子的成熟。
“飞扬,你会画人物画像吗?”
于飞扬摇摇头,问:“你要干吗?”
“你把我的样子画下来吧,我想要。”
“我不会。”
“没关系,画丑了你请我吃饭,画好看了我请你。”
“你给我一张照片啊!”
“不需要,你就想象着画,画成什么算什么。”
于飞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尘是要作弄他吗?明知道他没学过,连鸡蛋都画不圆,还要画那么复杂的人物画像。
从此,于飞扬在图书馆借来好多素描的书,学着临摹,却总是画得不如意。莫尘要了几次,他总说“还没好”,莫尘生气了,闹着非要于飞扬赔罪请她吃饭,于飞扬也乐意做东。
“你想吃什么?”
“吃辣的,越辣越好。”
她是一腔怒火,还要火上浇油。于飞扬拗不过,带她去吃火锅。莫尘也真不客气,丝毫不留情面点了很多菜,也不管吃不吃得了,一下子全涮进去。锅底是清一色的红汤,于飞扬要鸳鸯锅,被她驳了回去,非要红汤的。
“你吃得了吗?别把嘴唇吃成香肠。”
“我就是喜欢,谁让你惹我生气了,我就是要折磨你,我心里才痛快。”
说是折磨别人,她自己吃得最多,嘴唇发麻,肚子难受。
莫尘辣得一直呼哧呼哧出气,一边还忙着往嘴里塞,含糊地抱怨着:“说好了,一张画画了大半年也没画好,你就是哄我玩的,骗子,骗子,你一直都是骗子!从前我还以为是我欺负你,现在才知道您老人家才是厉害人物,我就是纸老虎。”
于飞扬大喊冤枉,莫尘哪里来的怨气啊。
莫尘不管不顾,于飞扬拦着不让她吃,她就说:“连吃你都要管啊,小气。”
最后,辣得脸都麻了,嘴唇没了知觉,莫尘才骂:“火锅店放那么多辣椒想要害人啊?”于飞扬跑到小超市买了一瓶冰镇的蓝莓汁,给莫尘缓解辣味。
“我吃那么多,你怎么也不管我?”
“我……我一直都劝着呢。”
“反正不管怎么说就是你惹我了。”
“你是不是和谭建飞吵架了,心里不舒服?要不,我让他过来接你,这么晚你回去也不安全。”于飞扬说。
“于飞扬!”莫尘大喊一声。
“你……”莫尘本想说“你就不能送我回去吗?为什么一定要叫别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胡闹,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谭建飞才是她的男朋友。
“我坐公交车,你回去吧。”莫尘说。
于飞扬将她送到公交车站,看她上了公交车才回去。莫尘看着于飞扬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来地难过。就像这列公交车越行越远,他们就算天天见面,也早已形同普通人,早已错过交汇。
莫尘坐回座位,靠着窗,看外面灯火辉煌。这样的城市里,却很难有地方盛放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