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便晓得,人生如戏,而天命岂会如此高抬贵手就放过我呢?
我正近八月,不出一月便要临产,因此不过问宫中琐事。
而因着肚腹偏大,我的行动也有所受制,因此格外累些。喝了一碗益气安胎的药,便在榻上准备睡下了,偏偏锦瑟这时候入了宫,掩袖哭着跑了进来,然后噗得一跪便哭道:“娘娘救命!”
我惊讶道:“怎么了?”
我俯身打算扶她起身,却碍于身孕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够让身侧的如婳去扶。
锦瑟摇摇头,泪如雨下:“娘娘,我知道娘娘身怀有孕,因此不宜过问此事!但是若是娘娘不救夫君,他便要死了!”
“什么意思?”我与如婳对视一眼,然后皱眉道,“你方才说,洛亦华怎么了?”
她用袖子拭泪,然后膝行至我跟前,乞求道:“娘娘,求娘娘救救夫君……”
“锦瑟,你若是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儿呢?”我尽力伸手去为她拭泪,然后语气温软道,“快别哭了,我的一颗心都要给你哭乱了。”
她叩首道:“原本此事不能够告知娘娘,让娘娘为难的。可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呀,娘娘。夫君自从上次护送娘娘归来,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很担心,后来长钰……哦不,是小侯爷过来说,是皇上把夫君留在宫里了。还让我不要担心,可是今日小侯爷让我进宫来见他一面,娘娘……我怕,我怕这将是我此生最后一面了……而且之前我想要进宫来时,皇上也下旨不许洛家人入宫相见,今番如此,会否……会否……”
她越说越是流泪,一派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我也是心疼。我宽慰她道:“别怕,不会的。”
“不……娘娘,皇上一定存了杀念,他一定会杀了夫君的!”她凄惶摇头,“早在很久之前皇上就已经心存杀机了!自从当日以我的名义相见,皇上便已经不满夫君了……娘娘,求你一定要救出他……”
“容我想想该如何去做,你别急!”我闭目沉思片刻,然后睁开双眼问她,“你知不知道他被圈禁在何处?”
锦瑟点点头:“小侯爷同我说起过,是在未央宫的琴瑟阁……”
“别怕,我会让你去见一见他……”我瞥了一眼青鸢,她会意于是下去着手去办。我又同她说起,“你先去见他,旁的事情先不要多想。我会尽量去做的,你先过去罢。”
锦瑟这才起身,然后感谢道:“多谢娘娘……”
“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们的儿子,好好在一起罢,别生出那许多事情来了。”我不再看她,将眼光看向窗外。
锦瑟一怔,然后咬牙出了碧凰宫。
我这才放松了警惕,舒了一口气道:“如婳,你瞧出什么来了么?”
如婳点头:“锦瑟此番来,并非善类。”
“她已经得到了很多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但是啊……人的贪欲,让人变得可怖……”我嗤笑了一声,“但愿她还有些良知……否则……”
“娘娘不必为她多多烦忧,不值得。”如婳理了理榻上的软枕,然后说道,“娘娘安睡罢,这软枕是粟玉芯的,可以让娘娘安睡无忧。”
“呵,高枕无忧,其实不过谬论。这才是刚刚开始呢……”我轻轻一靠,颇有些烦闷。
原本此事并非由我管理,而我又有身孕,更是不该来找我的。
锦瑟啊锦瑟,但望你还是当年的锦瑟……
光影摇曳在窗棱上,落下一派细细密密的碎影。斑驳了黄花梨的纹理,留下丝丝倩影。
玉楼朱户下的女子,都是可怜而又可悲的。
也许光阴荏苒过后,留下的只是枯败残缺的容颜。不复昔日靓颖和容光,只剩下凄凉和孤寂。
外头光影稀疏,晃得我有些昏沉欲睡。
正在恍惚间,忽而听得青鸢有些惶急地话语自耳边响起:“娘娘,不好了……”
我睁开双眼,见她急得直出汗,于是我也有些紧张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了?”
“娘娘,侯爷传话来说,洛大人想要见你。”
“见我?不是不可的,只是你急什么?”我见她着急,自己也慌了,“锦瑟不是去见他了么?出了事了?”
她看顾四周,踟蹰道:“侯爷回话,只是说,他要见你。可是奴婢想着,应当不会如此简单。娘娘当真要去么?”
我思虑一会,下了决心:“我要去的。若我不去,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方才小侯爷来了,如婳应当有话与他说。青鸢你同我一起去罢。”
“诺。”她见我点头,于是伸手过来扶我起来。
我的身子笨重不已,原是不想多走动的,但是心里想着他这般,也就不得已要去了。
他这样央求玄宵来见我,让他给我带话,肯定是有话要说的。我若是不去,怕是难以再知道他所想要同我说的话了。
未央宫,是我很少踏足的地方。
那里承载着我和玄真的幸福时光和快乐回忆,我总是不敢再去看一看。
当日玄真为了使我开心,而遍寻民间嫁娶之仪,不可谓不是情深似海的。
想那时候,我初有身孕,却成了满宫里最得意的人。如今世事翻转无常,我始终还是玄真身边最重要的女子。
未央宫的路途上种了好些杨柳树,有些嫩黄的枝条迎风飘摇,似是依依惜别,又似无枝可依。
如今时值六月,也都热了起来,方才走了几步,又觉疲累。好容易到了未央宫,却见里头一袭妃色衣衫映入我的眼帘,我的心突地一跳。
“娘娘,进去罢。”青鸢说道,“这儿风大,小心风扑着了。”
依依杨柳下的二人听闻我们这处的动静,于是纷纷回头,上前问安行礼。
我闭目,有些不想见到他们。
“娘娘安好。”锦瑟行礼之后,再度回到了洛亦华的身侧。明明妃色和竹青色是那样的不般配,为什么锦瑟和洛亦华会那样和谐?
我想起来,妃色,是我从前爱穿的颜色。如今我却再也没有穿过了。
我一低头,见自己今日身着的是杏色交藕色的衣衫,最是素淡不过了。
曾几何时,自己都早已经不再喜欢那样鲜妍的色彩了呢?
“锦瑟,我有话要和你说。”我不动声色地同她说话,不曾见他一眼。
洛亦华知道我的意思,于是默然回了禁足的琴瑟阁。
锦瑟看我一眼道:“娘娘有什么话么?”
我不大忍心拆穿她,于是笑着握了握她的肩胛:“没事儿,就是想要知道你好不好,见了他有没有开心一些。”
“多谢娘娘成全……”她福了福,“锦瑟感激不尽。”
我转眼:“好了,你先回去罢。我同他说几句话,你在这儿难免惹人注目。”
她回首看了看琴瑟阁,然后彳亍而行。
“青鸢,你在外头等我,不必跟进去。”我淡然吩咐青鸢,一个人扶腰进去。
“诺。”青鸢清脆的声音入耳,让我的心也平添了几分安稳。
我轻轻推开镌刻华丽的檀木门,然后见他正安然端坐在一张凳子上品茗。
“你来了?”
“明知故问么?”我转身关门,然后慢慢走过去。
他见我吃力,然后拿起一个碧玉盏问我:“喝茶么?”
我正要拒绝,却听他自言自语般笑了笑:“我忘了,你有孕在身,不宜饮茶。”
他见我痴痴站着,于是笑道:“你当真要这么站着么?也不嫌累得慌。”
我不知道他让我来会是说这样温情的话语,于是我有些发愣,但也还是坐在一旁的软椅上了。
他见我如此,不由失笑。淡然拿起一盏茶,小酌一口。
“你找我来,难不成是要和我品茗论道么?”我终是开口,耐不住这样的沉静。
“当然不会了。我只是想要知道你过得好不好而已。”
“如果说只是为了想要知道我过得好或不好,那么你可以直接问玄宵的。毕竟他都能够为你传话,所以何必大费周折。你我开门见山,也许来得更好。”
“你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你……”他笑了一笑,然后看着我说,“自从那日回来,我便知道,你会过得很好。”
“不过灯笼易碎,恩宠难回。帝王的****本就无法轻易揣测,而你如今已得君心,往后更要好自为之。”他再次拿起那盏茶,轻轻啜饮。
“我知道。”我忽而冷了语气,“不过,不要说得你好像快要死了一样。你放心,我必然会救你出来。”
他摇摇头,微笑相待:“不必了。其实这几****想得也很清楚了,当初是我不该。”
他笑着打量我,看着我的肚子然后说道:“貌似我们许久未见面,你都是有了身孕。”
是么?
我不记得了。
我低下头,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