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终究还是在旁人的嘴里知晓了当日如婳想要告知我的事情:“听说陛下将涴贵嫔的父亲接回来了,说是要封官呢!”
“嗐!什么涴贵嫔,她早已经是夫人了!”
“夫人?什么时候的事?”
“当日陛下得知清涴夫人的身孕之时,便下旨复涴贵嫔夫人位了!”
“清涴夫人当真是好福气!”
“是啊,如今放眼宫中,惟有她一人有孕,而且家族眼看着是要振兴了!将来前途那可是不可限量的呢!”
“不晓得你听说了没,如今中宫不曾有丝毫动静,怕是陛下那边已经不耐烦了。听陛下身边的律华公公说,陛下有意废后呢……”
“嘘……这话哪里是你我能够说的……”
“是是,咱们快些走罢……”
我不知道那些宫人们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但是既然如此说,就未必是空穴来风。
而我,无论这是真是假,我都必须阻止永誉。
皇后之位,必须是令仪的。
谁都不能够撼动分毫。
沈念回的专宠和如今的身孕令她风光无限,致使越来越多的宫人都偏向于沈念回。而令仪的凤仪宫一时之间成为了宫中门可罗雀的场所。
我前去探视,见令仪正坐在小榻上缝制新衣。
我缓步上前,见她正专注地绣衣,于是也不打扰她。
只是觉得这件新衣的款式不像是女子所穿,倒像是小孩子穿的。上头绣了许多花样,皆是一些福寿图式的。
我于是好奇问道:“令仪这是在做些什么?”
她做得专注,也不曾知晓我来了。于是听闻我开口,忙放下手中绣物,起身欲行礼。我一把扶住她,让她坐下。
令仪含着喜悦拿起绣物道:“这是臣妾打算做给清涴夫人的孩子的,母后你看,这些花样,不知道妹妹会不会喜欢。”
我顺手拿过来细瞧,见那阵脚细密,摸着料子也舒服,于是赞道:“你很用心。”
她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儿臣只是想要让夫人开心,更想要陛下开心。”
我好奇道:“不过这是她的孩子,你为何待她这般好,人家未必肯领你的情。”
“儿臣知晓,锦上添花未必让她铭记于心。况且如今她的恩宠非旁人可以比拟的。”令仪微笑,仪容得体道,“只不过儿臣想要她安安稳稳地生下孩子。虽然母后不曾和令仪说过,但是令仪心中知晓徽韵几人伤了身子怕是难再有孕……所以儿臣想要待她好一些,毕竟她的孩子就是陛下的孩子。而儿臣身为国母,那也是儿臣的孩子。”
我叹息:“你那么喜欢孩子……”
令仪晓得:“是,儿臣很喜欢孩子,也很想要为陛下生下嫡子,因为那本是国母的职责。臣妾大约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但现如今儿臣也已经想通了。是不是儿臣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陛下的孩子我都喜欢,也都视如己出。”
“你……如今能够这样想,已经很好……”我很是为她心疼,这样好的一个女子,为何永誉就是不懂得珍惜呢?
令仪复又拿起针线继续绣工,她那样专注地眼神,将所有的母爱都绣进了那件小袄子里去了。她的眼神是这样温和,慈母心肠再一次触动到了我。
我开始为令仪觉得不值。
因为永誉的凉薄对令仪已经造成了很多的伤害,然而令仪却因为永誉选择一次又一次地忍气吞声。这样的女子,不是应该得到丈夫更多的疼爱么?
然而,令仪却没有。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永誉和令仪的感情。
他们二人自小一块长大,情谊深重也不输于青鸢和婉容。可是因为我,因为我的缘故而让永誉无比地憎恶令仪,甚至厌弃她。只是因为永誉以为是令仪的缘故才害了青鸢……
其实这一切都只是错了一步,导致后来是步步皆错。
长平十二年夏末,永誉公然呵斥令仪,并且有口谕下来,说是要废后。我听闻自然不能够姑息,于是前去凤仪宫瞧看令仪。
令仪没有什么表示,依旧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心疼她,也很想指点她。只是她的性子太过沉静,而且她也是个执著的女子,认定了的事情便不会更改。
我开口宽慰她,而她却始终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母后不必担忧,儿臣自有分寸。陛下他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念回的事情,其实儿臣这个皇后也当得有名无实,若是能够送予她,使她真心展眼舒眉,那也是好事一件。母后,你说是不是?”
“令仪,你这般委曲求全,连母后亦觉得不值。”
“值得的,母后。”令仪微笑,“陛下不喜欢儿臣,儿臣亦知。若是勉强他,怕是最后也不过拚了个不欢而散的结果,倒不如让陛下开心。陛下开心,儿臣就开心了。”
“令仪……你不觉得难过么?”我再次问道。
“也许会有罢,但是令仪只要一想到陛下会真的开心,那也就不会想要怨怼他了。”令仪不自觉地叹息一声,“母后,可不可以对念回好一些,只当母后是对令仪好了。她想要什么,都给她,令仪此生大约于子嗣上无望,所以希望陛下能够多子多福。”
“一次的擦肩而过,你和永誉二人,便再也回不去当初。”我叹息,“连母后亦觉得可惜不已。”
“请母后不必为令仪忧心。此生令仪会安稳度日,不去过问陛下起居。长此以往,陛下自然不会再两相为难。”
“你这个孩子……唉!”我可惜,可惜令仪这个女子,可惜永誉不知道珍惜。
令仪也不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顺从地沉默。
但是令仪一味的委曲求全,并不能够换来她口中所言的安稳度日。
永誉因为沈念回的身孕铁了心的要废后,我一再忍让,并不能够让永誉打消这样的念头,却让他更加地胡闹。
终于我已经是忍无可忍,自当是无需再忍!
只是当我站在他的面前斥责他的时候,他只是漠然看着我,同我冷语相向:“母后凭什么要让儿臣如此?儿臣是君王,为何不能够让喜欢的女子成为皇后?”
“你说什么?”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竟是有些听不清。于是再次问道。
而永誉只是漠然重复:“儿臣是说,母后此等梦话,在今番说来,未免大煞风景。儿臣心意已决,请母后不必时时置喙。”
我见永誉已经是铁了心,知晓已无手段可以让他再收回成命。于是亲自前去朝堂,跪在了一群老臣的身前,恳请他们联名上书,以打消永誉此等妄想念头。
我身为天下国母,亲自跪在了大殿之上,恳请他们力死明谏。万幸的是,朝中大多数都还是我的心腹内臣。
哥哥自然是会站在我这一边的,而白旭成是内阁学士,女儿又是进了宫来的,自然也不会忤逆我。而且钟遗爱、钟予爱和钟倾爱皆是我的心腹重臣,自当不会与我对立。
因而永誉因为内阁大臣的强强反对,也不敢多为。人心所向,最终页只好作罢。
然而,他却连下了三道旨意,为博沈念回一笑。
其一,是将沈流云封侯拜相,赏赐千万。
其二,是晋封沈念回为淑妃,保留封号。
其三,是许下承诺,长子为皇。
显而易见,沈念回的胎若是皇子,必然成为皇长子。而我,怎能容许不是令仪的孩子登上帝位?
如今永誉这般作为,着实令我心寒不已。
我的孩子,竟然成了这般冷血心肠,凉薄至此的人物。
玄真是那样的人,怎么会有此等逆子!
想起这些事情,不由心中郁结。
沈念回月份渐大,永誉为她在馆娃宫宴请众人。
令仪本不愿去,然而永誉指明要皇后出席。令仪即便再如何避开事端,也终究身处其中无法脱离。
九月天气渐凉,石榴花早已经是不开了的。然而令仪最是喜欢的枇杷却开始长得郁郁葱葱,花也开了。
令仪见到此等光景,自然是喜悦非常。
然而沈念回却仗着身孕,只是不屑道:“枇杷不是这琵琶,只为当年识字差。若使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我倒是记得这个典故,听说皇后娘娘自幼熟读诗书,想来也自当知晓。”
令仪不骄不躁道:“自然,只是不敢当得淑妃夸赞。这样一首打油诗不过也是随意了事而已,古时有人赠上枇杷,附函道:‘送上琵琶两筐’,谁知竟是错将枇杷写作琵琶,才闹了笑话。然而,本宫却不以为然。一壁嘲讽他人目不识丁,一壁又心安理得地吃着送来之食,未免有伤文人志气。”
此话一出,沈念回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而永誉也不大开心了,看似随意道:“你喜欢琵琶?”
“是,古人曾将枇杷讹作芦橘,是为不堪。”令仪微笑,“唐代羊士谔有诗云:‘珍树寒始花,氤氲九秋月。佳期若有待,芳意常无绝。鰯鰯碧海风,濛濛绿枝雪。急景有余妍,春禽自流悦。’臣妾相信,枇杷是有情的花。秋来百花杀尽,惟有它傲然飒飒,臣妾喜欢这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