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性，我自当心里清楚，于是只能够沉默相待。
她似乎是思量了许久，才告知我一件事情：“你可知晓，无尘成婚当日，玉荷苑满池的红灯竟全部覆灭。只因着雪樗公主喜欢芙蓉花，因此也都全盘撤了，只种植朱红的芙蓉花去了。”
我怔了怔，上天果真是待我凉薄啊！
竟连着这样的回忆也要彻底颠覆了才罢，也竟是我无能为力的事情。我能够如何，我可以如何，我还能如何？
连带着回忆都是这般不堪的里子……
我苦笑：“大约，情之所至罢。毕竟身为金枝玉叶，又是女人，眼里哪能容得下一粒沙子呢？别说是红灯，便是纳妾怕也是为难的事情了。”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如今公主已然有了身孕，曲家的人自当是如金宝般捧在手心里了。何况是无尘，他是初为人父，如何舍得下心来去纳妾？自然也是将雪樗公主放置心上了。”
我听闻有如五雷轰顶，振聋发聩。
我以手覆面，泪如雨下。终于，终于是到了今日这般的局面。
我正当失子，你却恰好得知妻子身孕，你我，你我也是当真没有缘分的了。
众人皆是以缘分来定感情深浅，而你我无缘，怕是穷尽一生也是合该不见的命数。只是可惜你我命途多舛，终是殊途不同归的。
无尘呵，你也终于成了人夫，也为人父，但望你，只是但望你从此恩仇消弭罢。
我如今也是无心于此，也许无法为你再做些什么事情。
我默然擦干泪痕，有些喑哑道：“那么替我恭喜他罢！”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果真不是刀枪不入的。”
我笑了笑：“世间痴儿怨女，英雄骚客，谁逃得了情之一字？难过情关罢了。”
何况，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如此？即便是睿智聪慧的，也是难过情关。
她淡然道：“让你伤心并非我本意，你也不要多心。如你所言，世间痴儿怨女那样多，可是人间厚福还是让这些人占尽了么？我也不愿意你成为这样的人，受命数所阻，得不到世间挚爱。”
“姐姐说笑了，我自诩没有那样的本事。”我微微收敛了笑意，却发觉嘴角酸涩不已，原不想，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竟是这样布满荆棘和困阻。
“也许，我终其一生所求的东西，都不过只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既然是再虚妄不过的东西，我也不会费心去求，可以去求。原来，只要心里不想，时日长了，便也就是再不会求的了。”
“你所言非虚，我如今听闻自是感同身受。”她一顿，“只是你在宫里头总是要活下去，日子也要一日一日地过下去。难不成只因为如此便消磨了从前意气风发的心志了？我是知道的，我原是不配同你说这些话，毕竟我这几年来也不曾做到过这些事情。但是，你比我要聪明，也比我会进退，我如今也算得上是倾囊所授，你听与不听，自是在你自己了。”
我将手抚上脸颊，虽然仍是光滑，却早已是苍白虚弱。已不复昔时镜中韶颜朱颜，何况，心都死了，也就不在乎是否还有悦己者可以使我为他而修饰自己的容颜了。
她见着我这般，不由发问：“如何了？”
我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后又说道：“我很好看么？”
她如实地点了点头，我苦笑：“是否足够令君王倾心？”
她道：“是。不仅仅只是帝王，即便是天下男子，只要是见过你的，想来无一不会动心。你的容貌，便是说倾国倾城也是合宜的。”
“那么，大约他是喜欢着我这样的容貌的罢？”我再次发问，明明知道答案，我却仍然是不死心地要再问一问。就好像是我问了，答案便会如我所愿地更改似的。
但是不会，因此她如是回答我：“我不会说什么违心的话，因此即便是伤了你的心，那么我也不会说谎来骗取你一刻的心安。我只能够说，的确。你的容貌，却是足以令君王喜欢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我冷笑一声：“可是他不称我的心，我也不能够教他称心如意！他喜欢着我这样的容貌，我却偏偏教他再也见不着。”
她有些讶异我的话语，不明白地问道：“什么？”
我收敛了自己的冷笑，说道：“没有什么。还望姐姐擦亮眼睛，这往后有的是好戏。怕也怕，更是连连不断的戏呢！”
于是，她听出我话中深意，也只做是不知。因而辞别，临去前还朝我看了一眼。
我也是假装没有看见她这样意味深长的眼神，只是淡漠。
送走了秦德仪之后，我立时让如婳传出消息去，让无尘无论如何都来见我一见。
可是，我左等右等，仍是在碧凰宫的小花园里等到了夜晚。
明月如霜般清冷，让我无端端想起来洛亦华。
他同我，何尝不是可怜人呢？
只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我，他便是搭上自己的幸福也是无所畏惧的。而无尘，却要比洛亦华薄幸得多。
我不知道为何会在此时想起他，只是看到月亮便想起了那两个夜晚的事情。
也许，那将会是我最美好的时光了罢。
只关乎风月情长，而无关人世波折，也只是为了心中一缕明丽，便能够畅聊人生。我与他，如果能够早些相遇，或许会有福气得多罢。
但是，假若真能够如此，我会否也会偶尔憾恨，没有遇到过一个在最美年华里倾心相待的人呢？
也许，这个男子会令我倾心相持，也会令我终生不忘。
无尘，他便是这样的人了罢。
余生难忘，却也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可是，这份感情来得太辛苦，我也萌生过退却之意。但是，为了这个男子，我不得不过着我最讨厌的生活，也不得不在笑里藏刀的女人中去除强者摈弃弱者。我真的觉得好累好累，从来都没有这样累过。
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要放弃过。
我和他，原本就不该以情深开始，以缘浅结束。我后悔了，是的，我真的是后悔了。
这样想着，忽而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衣衫，不过是九月的风而已，便这样寒冷彻骨。大约也是心冷罢，因此更觉寒冷。
身后传来衣饰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还来不及转头，便有一件衣衫披在了我的身上，附带着他清冷如斯的声音：“天冷了，可别冻着了。”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克制了许久，我才回首朝他明媚一笑。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笑得这般明丽动人，因此怔了怔。
我含着笑容说道：“如今想要请侯爷来此一叙，倒也真是难请得很。想来是公主的身孕令侯爷无比欣喜，因而脚程也被那个孩子累住了罢。可想而知，雪樗公主的身孕是多么令侯爷高兴，而侯爷的笑意也是藏不住。”
我的话说得并没有很过分，可是他的脸色渐渐地沉了下去。我断定自己没有失言，因此也不肯低头，只是看着他，似乎有着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表。
是了，即便我同他如今那样近，可是中间早已是天涯海角。即便不隔着天涯海角，也必然也是有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即便在冷凌朦胧的月光下我同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可是那也不是我和他的心交叠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和他，到底是没有在一起。
他冷冷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同我说话？”
“那我应该说什么？”我笑出了声，“哦，我明白了，我应当恭喜侯爷。恭喜侯爷为人父，也望侯爷安康长乐。”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他眼前的人并非是曾经倾心以待的林嫣然似的。而我也是如此想的，我眼前的人，好像也并非是曾经我想要朝夕相处的曲无尘。
他的话语倏然变得柔软下来：“抱歉。”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若说真有，那也不该是侯爷对我说。而应当是我，我并没有为侯爷做过什么，倒是让侯爷为我费了好些心思，实在是罪过。如今好容易侯爷江山后继有人，我如何不喜？自当为侯爷舍身相报，才能成全得了侯爷呢。”
他听闻神色变得决绝，但仍然是那样温柔：“嫣然，你同我真的应当如此泾渭分明么？”
“是的。如今侯爷与雪樗公主都有了孩子了，我难不成能够让侯爷不选江山而选我么？倘或能够如此，也许当初我不会入宫。而既然事情已然到了今日这样的地步，也造成了今日这般的局面，侯爷也不应该问我这样的话。”我顿了顿，微微咬牙道，“既然是如此泾渭分明，分崩离析，那么请侯爷告知于我，为何当日佳成苑红灯覆灭？而我对此一概不知？”
“我与她大婚之时，那满池的红灯已经灭了。此事与芙宜无关，而那佳成苑本就是大婚之所，自然归她，我无法阻止。”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决绝，此刻的他锋芒毕露，“而你失了孩子之时，芙宜便已经有孕，我又岂能动她？”
“是的，侯爷自当爱重公主，我比不得公主在侯爷心中的分量，却也总是没有自知之明地想要问一问侯爷，如今问出口了的，也得到了侯爷的回答，我也无话可说。”
我漠然看着他，从前是那样的美好，却成了如今这番模样，究竟是谁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