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仁坐在主位上,样子憔悴不少。一双本来精明的眼睛失了往日里的神采,灰色衣衫下身体更是瘦得厉害。
看到他如此颓废模样,崔氏心中一阵苦涩。比起自己和肖氏,柳氏进入夏府的时间最短,但她却最得夏怀仁宠爱。以至于没过多久,就坐上了那一直就空缺着的主母位子。如今人都已经不在了,他还是这般对她恋恋不忘!
她爱夏怀仁,但奈何对方于她,一直都是以礼相待。崔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下凄然,就因为自己没有柳风灵那闭月羞花的容颜吗?
自打十七岁进入夏府起,十五年来自己就尽心竭力打理府中一切事务,不为名利,不为位置,只是想那人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停住一分,可忙忙碌碌半生时光,韶华悄然不在,而自己,到底又得到了些什么呢?
一个紫色着装的女人扭着纤腰走进大厅来,媚眼四处扫了一下,看到厅里坐着的两人都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思索一番后倒也识趣,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语不发。
崔氏心中不快,冷不丁地看见一个小丫鬟头上绑着白丝带,心里火起,忍不住沉声斥责几句。完了之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拔高声音,对厅里的一干人等又吩咐道“一会儿小姐到了,都给我警醒一些。说话做事都注意点分寸。谁要是让小姐不高兴,当心我家规伺候!”
能在厅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主子的得力助手,自然机灵。听得大夫人的话,想起她平日里的严厉来,一个一个噤若寒蝉,纷纷点头称“是”。
肖氏想着自己的心事,突闻崔氏发号施令,脸色变了又变,胸口起伏不定。想到自己年轻貌美,又先生出儿子,于情于理夏府当家的权力都是自己的,可为什么就在自己巴巴等着掌权的时候,半路却杀出崔素婉产下小儿后来居上?凭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不公平,一股无名火升腾起来,正待发作,忽地脑袋里灵光一闪,想起前些日子有个人对她说的一番话来,慢慢地又平静了。
是了,自古长幼有序,自己生的儿子是长子,不但如此,锦儿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做继承人。自己的主母之位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崔氏,怎么争都争不过自己,这个家的所有人,迟早也要向自己低头的。
不过,也许那人所得对,自己要早些做打算才是,以免夜长梦多。
想到此处,肖氏得意地挑了眉头,也不介意崔氏的话了,把鲜艳的丝绢往怀里一放,自顾自地欣赏刚涂满豆蔻的指甲。
廊上挂着的画眉和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儿早已经苏醒过来,在清凉的夏日早晨里四处欢快地唱着叫着,让人的心情也没由来地好。她算算时间,自己的儿子应该也快到了。
逆光中,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由远及近。
矮个男孩儿头戴玉冠,身穿月牙白丝袍,脚蹬软底丝履,一身贵气的打扮不是夏子墨又是谁?
而牵着夏子墨的女子尽管隔得远,加上逆光,模样看不真切,那名门淑女的风采却也让厅里的主子下人惊诧不已。
头梳单螺髻,身穿一袭粉红色的纱衣,走动之间,小小的银丝绣花鞋子若隐若现。简单的打扮没有给人惊艳之感,却就是让人移不开目光。总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鹅卵石铺就得道路早已经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道路两旁的花草也被修整得很是精神。越到前院,人越来越多。夏茹烟一行人一路走来,下人无不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显然是提前被吩咐过的。
对于这次家宴,小到院子里的一花一草,大到下人的一言一行,操办者显然是用了心的。
远远看见崔氏,夏子墨欢欢喜喜地从自己姐姐手里抽出小手,急不可耐地抱着新得到的玩具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炫耀。
照顾夏子墨的奶娘见此情景,匆匆朝夏茹烟行了一礼,追着自己的小主子去了。
直到夏子墨被崔氏宠溺地抱在怀里,夏茹烟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转到崔氏下首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三十来岁年纪,打扮得光彩照人。
一张可人的瓜子脸上略施红粉,妩媚的双刀髻,再戴上金色荷花冠,更添妖娆。腰系上等羊脂玉,身着紫色逶迤长裙。完完全全的贵妇人打扮,让夏茹烟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电视剧里面皇帝的后宫妃嫔,很是雍容高贵。
夏怀仁除了正室柳风灵,只有两房妾侍,二姨娘崔氏和三姨娘肖氏。所以,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她大哥夏锦的娘亲——肖园无疑了。
心思玲珑的蔷薇已经快步上前替自己的小姐拉好开了夏怀仁右下首的梨木座椅,轻微的声响让肖氏侧了侧头。
对肖氏眼里一闪而过的厉色若是无睹,夏茹烟拢了心思,朝夏怀仁福身请安问好。
看见夏茹烟款款而来,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她的娘亲,夏怀仁露出了一丝笑意。再看女儿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面色红润,体态轻盈。终于没有了一丝病态的样子,他心里顿时舒坦了很多。
得到父亲的颔首,夏茹烟莞尔,转过身子,又朝崔氏和肖氏拜了下去:“烟儿见过两位姨娘!”
崔氏受宠若惊地想要过来搀扶,却因为夏子墨赖在她怀里而不能起身。她只有急急开口道:“小姐快些起来罢!”
要知道,夏茹烟虽在家排行老二,却是嫡女之尊。在尊卑礼制的社会里,父亲的小妾只是比丫鬟高一个等级罢了。嫡出的哪怕是女儿,身份地位也比小妾要高。崔氏虽有掌势之实,却没有主母之名,按道理,应该是崔氏向她行礼才是。
这些夏茹烟自然是了解的,只是,想到自己毕竟是一个后辈,给长辈见个礼也无可厚非。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是这样想法,别人可不这样看。
小芙之前在福州伺候夏茹烟,整个府邸就只有夏怀仁父女两个主人,对这些宅院之事不是很清楚。可除了她,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哪个不是人精?见此情景,一个一个不免又惊又奇。
听着下人细碎的议论,肖氏心里高兴,却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站起身来,伸出双手自然而然地扶起夏茹烟,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笑道:“几年不见,二小姐又长漂亮了好多!”
“可不是吗?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我妹妹有天人之姿呢!”一道戏谑的笑声突兀响起,众人齐齐朝厅外看去,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摇着折扇走进门来:“估计再过两天,夏府的门槛就要被人踏破了!”。
夏锦一身翠绿的袍子,外罩一件白色纱衣,许是继承了肖氏的优点,俊美的脸上总有透着一股柔媚的味道。如果不是注意到他那双藏青色的靴子洁净如新,夏茹烟绝对会相信他就是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
众人寒暄着互相赠送了礼物,才在那张宽大的老梨木桌旁坐下来。菜肴早已经摆好,满桌的美味让人食欲大动。
餐桌上的气氛很是活跃,夏子墨时不时一个搞怪的表情,一句天真的话,夏锦偶尔一个玩笑和夏茹烟从始至终的积极配合,都让人忍俊不禁,推杯换盏之间,一顿饭吃得倒也其乐融融。
只有夏锦,时不时瞟一眼坐在自己上首的妹妹,眼神中充满怀疑。
夏锦对夏茹烟的好奇没有逃过对方同样也在悄悄打量着他的眼睛。不过夏茹烟毫不在意,似乎没有注意到被人窥视,仍然自在地吃着蔷薇夹的菜。因为她自己明白。“夏茹烟”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身体不似以前那般孱弱,容貌也变得清丽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性格一改之前的胆小孤僻,举手投足间都充满自信与从容。这些蜕变,只在短短的四年之间,可能性大吗?也难怪自己的亲哥哥会怀疑了!就算是自己,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穿越”这么荒唐的事情,也断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