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来的血战,鲜血染透了西城楼下的每一块城砖,殷红鲜血伴随着绝望的惨叫,顺着城墙滚落在地,继而潺潺流到护城河里,与填塞在河里的尸体一起填平了一条直取城楼下的血路。
数以千计的八斗兵踩着这条同伴用血肉铺就的血路,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前赴后继冲向城楼。可他们刚刚架上攻城梯,城楼上便有军卒用特制的叉杆将攻城梯推倒在地。大批八斗军卒聚集在城楼下,以人力稳固住攻城梯使之不倒,军卒奋力攀爬,但除了叉杆以外,城楼守军又推出绑在绳索上,由机括齿轮控制的大斧,绰号“飞镰”,轻而易举将攻城梯砸得粉碎。
有八斗军卒眼疾手快,避开大斧的攻击,坠落在地,运气好些的摔倒在人群里,还能捡回一条性命,运气不好的,直接摔到林立的刀枪上边,死于非命。但这些都已经算是死得好看的了。八斗大军强行攻城,犹如蚁附,叉杆和飞镰能阻止的八斗军不到一成,源源不断的八斗军卒攀登攻城梯往城楼上攀爬,这时城墙下黑压压的全是八斗兵,城楼上的守军举起木檑砖檑,甚至撬动巨石往城楼下砸。八斗兵太过集中,根本就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巨石砸下,绝望大喊,十几名军卒当即就死无全尸。
除了各种木檑,城楼上还囤积有大量的霹雳火罐,用火折子点燃火罐投下,顷刻便能膨起一阵大火。火势迅速在人群里蔓延,惨被烈火焚身的八斗军卒绝望哀嚎,却没人来救他们,有同伴想要去找水给他浇灭火焰,可连护城河都被血肉填满,哪里去找水?更有军官在后边督阵,大喝“后退者斩!”,即便如此仍然有不少八斗军卒登上城楼与宁武守军展开近身厮杀,宁武守军的器械补充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每当他们奋不顾身的去向八斗军投掷木檑、火罐,他们便将自己暴露出来,成为八斗军弓手的靶子,城楼上的损失不断增加,三日下来,宁武守军便已折损了三成。
这个三成还是募集城中青壮进行补充后的人数,三日以来,宁武城本地的百姓分批次陆续从北门出城,人数大概有四万左右,还留在宁武的本地百姓仅剩下不到一万。这些百姓要退出宁武,去北阳做他们瞧不起的难民,这是他们的选择,楚平安无法阻止。与城中数万难民中的豪杰人物达成一致后,除了军心以外,城内民心也渐渐开始稳固,从这批百姓中募得青壮两千人,越来越多的百姓参加到城池的防务,铁匠木匠协助制造各类守城器械,将守城器械送到各城楼,砖瓦匠协助加高城楼,不提升城楼高度,在王福清转达楚平安的意思后,城内众多官秩低微的小官,胥吏也渐渐接受了这一事实,维持着宁武内务的运转,不给八斗军谍子以可乘之机。城内的各项信息以及八斗军军中的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到楚平安手中,所有的运转和损失都在预料之中,楚平安完全有信心守下宁武!
直到第四天看到出现在城楼下的东西,楚平安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心冰凉到了极致。
冲车、云梯、抛石机……当这些沉重的攻城器械整齐的摆在城楼下时,对任何守军而言绝对将是一场噩梦。城楼上的一众军官破口大骂八斗军怎么会有这些玩意儿?这些复杂器械的图纸是由工部下属的器械司保管,连他们宁武城的工坊都制作不出这些东西,八斗军如何得来?自己造出来的?谁信啊,抢的?没有朝廷许可,私自造这些东西可是掉脑袋的事情,而且没有图纸,能造出这些玩意儿的工匠偌大一个州也屈指可数。军官们实在弄不明白身为官军的他们,在面对一支乌合之众,战斗力地下的农民军时候,居然会在器械上占尽下风!
有了重型攻城器械的八斗军不可同日而语,过惯了太平时节的宁武郡城疏于城楼修葺,城墙能够阻挡住八斗军的攀爬,但在抛石机的强力压制下,却是很快就被轰打得千疮百孔,数以百计的宁武守军在乱石的抛投下死于非命,大批身强力壮的八斗军卒在大盾掩护下迫近城门,用冲车猛撞。更多的八斗军卒则是搭乘云梯逼迫城楼,宁武守军不得不挥起长矛与八斗军卒在半空中作战。
这一日的鲜血不仅浸透了整块城墙,连城楼上都被鲜血染透。宁武守军冒着被巨石砸中的风险站在城楼边缘与八斗军肉搏,盾牌能够挡住箭簇,却决计挡不住巨石的轰击,宁武城一度陷入城破危机!
在紧急关头,楚平安放弃防守,主动出击,全力猛攻这些攻城器械。有八斗军卒通过云梯登上城楼,宁武守军无法用飞镰和叉车破坏掉这等庞然大物,在楚平安的统领下,数百人逆云梯杀到城楼下,城楼上的守军拼尽全力掩护,将所有防御器械一股脑砸下,并集中巨石猛砸冲击城门的冲车。
楚平安领着这数百人硬生生的在城楼下杀出一条血路来,不计代价占领云梯,大肆破坏。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云梯经过工匠的特殊处理,水火不侵,楚平安一行人只得饮恨退回城内。而宁武守军为了破坏云梯,付出了数百人的惨重代价,最终回到城内的军卒,寥寥无几。
八斗军在抛石机的压制下,顶住城楼上的猛攻,将云梯拖了回去,楚平安他们仅仅是破坏了云梯,并没有毁坏,倘若八斗军大营里真有能够制造出云梯的能工巧匠,他们修复云梯,不过是几日的事情。
根据潜伏在八斗军营里谍子传递回来的消息,八斗军中的确来了一批工匠,他们连夜修复着攻城器械,而且速度要快过宁武守军的预计,只消两天便能再度投入使用。而宁武城墙遭到了破坏性的打击,城门也是千疮百孔,很难支撑住八斗军下一波的冲击。而宁武守军也损失惨重,前三日折损了三成,这一日便折损了四成,北大营、城防营、巡城营、铁枪营加上新募得的两千青壮,合计六千人马,仅剩下两千人!
八斗军还有接近三万,城楼上的守城器械几乎用尽,器械营的各个作坊炉火未熄,但材料紧缺,为了进行补充,宁武守军甚至已经开始在城内拆除房屋,收集铜铁,但这些对局势已经没有多大影响,楚平安能够阻止韩沧海带走城内哪怕一粒粮食,却无法阻止那四万百姓将大批粮食携带出城。有人斥责楚平安目视他们带着如此数量的粮食离开是软弱的行径。楚平安沉默以对。
宁武守军已经大开粮仓放粮,里边存储的都是军粮,即便放了这批粮食,存粮也仅够全城数日用度。宁武城真的保不住了吗?
这一夜楚平安召集城内所有军官,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场内众人大惊失色,“明夜,大开城门。”
张铁枪拍案怒道:“姓楚的,你他娘的是什么意思?俺看你是条汉子,当你兄弟,把手底下弟兄的性命一并交付给你,与你一起留在宁武城与贼人血战。即便现在身处险境,朝不保夕,大不了豁出这条命报效家国,你怎么说这等开城投敌的话?你敢开城门,俺定要在你身上戳十个八个窟窿!”
钟大佑、杨韬略等人急忙劝和,劝说张铁枪消消气,但他们对楚平安都有所愠色,怕死的早就跟着韩沧海走了,留在这里的一兵一卒,早就有了赴死觉悟。
张铁枪愤然就要离开,楚平安淡淡道:“开城门不一定是投敌,也可能是诱敌。”
张铁枪闻言停下,在旁人劝说下又重新坐下,道:“俺且听听你有什么说道。”
杨韬略皱眉道:“平安兄弟莫非是想将八斗军引入城中进行歼灭?但我们已经进行过一次夜袭,恐怕他们不会轻易上当。”
楚平安平静道:“如果是我们自己打开城门,他们自然不会上当,可若是对我们怨言颇深的虎头帮的人大开城门,他们就不会有太大疑虑的。”
虎头帮?众人均是诧异,张铁枪咧嘴大笑道:“难怪平安兄弟前些日子说要故意找虎头帮茬,俺还以为这是平安兄弟跟那个啥赵二虎有私怨,狠狠拾掇了他们一番,寻思着为平安兄弟好好出口鸟气,没想到平安兄弟却是埋伏在这里,高,实在是高。”
张铁枪并未寻思太多,乍一听便觉得有戏,但杨韬略忧心忡忡道:“虽说虎头帮对我们有怨气,但要让他们按照我们预料那样开门投敌,恐怕……”
杨韬略猛然瞪大眼睛道:“你是说诈降?”
张铁枪当即道:“什么诈不诈降?那帮鸟人若是真降了把俺们的计划透露出去怎么办?”
楚平安轻声道:“不会真降的,赵二虎他兄长正是宁州将军赵昆,就凭这一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投敌。”
杨韬略迟疑道:“可是八斗军方面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楚平安笑道:“不仅如此,我曾在安平县打过一场诱敌伏击,如今身在八斗军大营的石豹曾是我平安营军卒,他亲身经历了那一仗,肯定会有所警惕的。”
杨韬略奇道:“那平安兄弟你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岂不是多此一举,引狼入室?”
楚平安在桌案上蘸水勾勒出了一幅简略的西城楼轮廓,指了指城楼内侧,也就是代表着宁武城的地方,道:“即便有虎头帮与他们里应外合,但趁着夜色,加上石豹的进言,他们肯定会判断城中会有伏兵。以前几日八斗军的蚁附猛攻,到今日突然推出攻城器械,一日之间便重创我宁武守军,足见八斗军营里来了极厉害的人物。我观他出兵不急不缓,稳中有进,若发现我宁武设伏,他必定会将计就计,派出小股人马进入城内引出我伏兵,然后再以精锐军卒进城,力求一鼓作气攻破我宁武。而我们要做的……”
楚平安蘸着水从代表着宁武的空处划了一条水线直取西城楼外,沉声道:“调动所有军力再发动一次夜袭,只要城内伏兵拖延住八斗军精锐,我们在后猛攻,使其首尾不能兼顾,哪怕八斗军人数是我们十倍,他们充其量也不过是与我们一样,甚至比我们精气神磨损得更厉害的疲敝之师,疲军相逢勇者胜,视死如归的勇气,将成为我们反败为胜的绝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