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车厢里,傅旻的眸光犹如黑幕下的尘粒,不是很清晰,却是深沉的。
俞青的话的确让他诧异了一下。那条曾经存在过的小生命,有人告诉他是因为胎位不正,也有人说,长期情绪的不稳定造成的,所以他满心以为,那只是一次无法遂如人愿的无奈罢了,却怎么都想不到,事实是,她自己做了决定。
该怎么去形容现在的心情呢。
有痛,有哀,也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失望。他的心本是早已犹如死灰,然而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重燃希望,他满心以为,失去的孩子会成为续接他们之间的契机。然就在这一瞬,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来更深一层的死寂
“能要,却不要。”目光慢慢敛回来,沉凝之后,他失笑:“青青,你凭什么擅作主张?”
俞青脸上始终是淡然的笑,从衣兜里拿出戒指,在幽暗的环境下,不大的钻石犹如寒星在闪烁。
“不是不要,是不能要。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吵过那么多次架,没有分手,而我也没有脱下这枚戒指,那么那个孩子就是一个幸运。可事实上是,他来的并不是时候。如果那时我生下来了,我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我和你,日后肯定也是纠缠不清的。选择不要,是我的一个决断,也是一个决心。”
傅旻觉得这样的俞青有陌生:“你就这么狠心?对我真的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不是狠心,是对我自己负责,也是对那个孩子负责。”俞青笑笑,摇头:“傅旻,我不是一个心冷的人,甚至可以说感性多过于理性,所以在你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时,说实话,我真的动摇过,可那种动摇是为了过去,而非现在和未来。我如今真正憧憬的,是和子繁的未来,还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你之前问过我,爱不爱子繁,还爱你吗?那时候我没回答,是因为我自己都在平衡这两者的重量。”
“但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她看向傅旻,神色认真:“我已经不爱你了,我爱的是他。”
俞青的一番话说完,傅旻的眉心间便是淡淡的神伤,他快速地从俞青认真的脸上收回目光,但即使目光在逃避,心里却是被她一字一字清晰的话语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他沉默,已经不仅仅是在思考,是在反应,而是一种无力的拖延,他想保存一些已经丢失了很久的东西,想好好记住这种感觉,因为害怕,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松了松攥紧了手:“我明白了,回去吧。”
这场谈话足有大半个小时,俞青回到家里的时候,兴许是听见关门的声音,穿着睡衣的冯子繁从里屋走出来:“回来了。”
“嗯。”俞青换了谢,直接走过去投入他怀中,想从他身上吸取些温度。
“给你冲了杯牛奶。”冯子繁搂着她走进厨房,将牛奶递给她:“闻了一下,不是特别腥。”
俞青乖乖喝下,抹了把嘴又抱住他的腰:“你没什么问的?”
冯子繁双臂轻轻揽着她:“不需要。”
安定与不安的区别在于,面对感情,能否足够相信。如今,他是幸运的,也是安定的,所以信任并理智的去控制这份对她的占有欲。这是感情的沉淀,也是他的沉淀。
两天后,机场。
“去了那边,记得要做检查,冯子繁如果忙的话,就多依赖请的佣护,自己尽量不要做事,只知道吃睡,还有多出来散散步。”
俞欣插了一句:“闲可以,但别长太胖了,到时候不好生。”
“我知道了,到了那边会加入妈妈教程的。”俞青抱了抱她们,微笑着说:“只有一个月,等子繁的事情处理好后,我们就回来了,别担心。”
三人说话间,冯子繁拿着领了机票,还随带着将冯子琳与罗利一并带了过来。纷纷与俞妈打了招呼,冯子琳便拉着俞青说:“过两天我也走了,估摸着得等生了之后才能回来,你们回来后,要是能走,就来陪陪我,我一个人在乡下怪无聊的。”
“一定的,说不定还能陪产呢。”俞青点头答应。
末了,冯子琳还偷偷在她耳边嘀咕:“据我的经验,在过些日子,老三该不安分了,实在被缠得烦了,朝着命门一踹,保准他安定好几天。”
冯子琳说得小声,但冯子繁却还是敏锐的听见了,长臂将俞青揽过来:“老二,不带这么教坏别人老婆的啊。”
说完,便一脸同情的望向罗利,后者更是无奈耸耸肩。
而其他女性同胞,不说也心明通透了,纷纷笑得花枝招展。就这么说笑间,已经到了登机的时候,道别之后,已经走到通道口检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呼唤声。
回头就见许忠蕊还穿着制服,拖着行李箱跑过来,中途便将行李箱留给跟在后面不徐不疾走来的秦屿。许忠蕊抱了抱俞青,气喘吁吁地说:“我刚下飞机就赶来了。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我飞H城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
俞青失笑:“你们别这样,我只是陪子繁去那边待一个月,弄得好像要去好几年似的。”
许忠蕊捏了捏她的脸:“没良心!”
而一边,秦屿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停在行李箱的地方,朝着冯子繁点点头,以示打招呼。俞青看了看不远处的秦屿,低声问:“你们俩儿怎么样?”
许忠蕊勾了勾嘴角:“还行。”
这表情,俞青见过许多次,不免一怔:“感觉不太对劲啊。”
许忠蕊也不多言了,将她推给冯子繁,挥了挥手:“没时间了,快去吧。”
俞青走入通道的时候,回头看过来,微笑扫过其他人,到了许忠蕊这里,神色间多了一分担忧。而许忠蕊脸上却是并无异常的笑容,一直到她拐了进去,脸上的表情才渐渐敛起。
从机场里出来,与其他人道别后,秦屿和许忠蕊上了车,秦屿系安全带时,视线若有似无地看了许忠蕊一眼。许忠蕊似无所觉,望着前方,没有回应。
明天就是小五的婚礼,许忠蕊特意调了班空下时间陪秦屿一起去,所以两人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逛了一圈商场,买了两件礼服后才回家的。
许忠蕊刚下飞机,又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所以一到家洗个澡就躺在床上不想动了。
秦屿在屋子里晃悠了一下,然后在她旁边躺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许忠蕊实在是累极了,闭着眼养神,回应得少,显得有些冷淡。后来秦屿也静了下来,睁着眼睛看她,忽然发现许忠蕊侧脸的轮廓,隐隐透着一股清冷的意味,不如正面那般柔和。
他莫名觉得有点恨,咬了咬牙,两手将她一箍,便狠狠的吻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许忠蕊就起床开始梳妆打扮,昨天回来的时候折腾的那一下,让许忠蕊着实累得爬不起来了。所以秦屿之后出去办事,晚上就没过来,让她好好休息。
今天她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短裙,低调的颜色,不采别人风光,同时,又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纤腿,清纯又性感。而后配了双低跟高跟鞋,外套一件羊毛大衣,高贵优雅;而秦屿,简洁的黑色西装,他身形还不错,所以衬托得极有气质。
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往门口一站,凭着秦屿在朋友圈里的人气,立刻就吸引了不少目光,走进去没一会儿,许多人都聚了上来。
虽然很多都是熟脸,但真正熟悉的并不多。许忠蕊跟在秦屿身边只能微笑着,然后静静听着这群人说的话。
其实秦屿这人在这圈子里还是很受追捧的,她还发现,这种追捧与宁大飞的不同,没那么浮夸,也没那么多冰冷的利益在里面,秦屿的,大多都是朋友间真心实意的赞赏。
这让许忠蕊倍感欣慰。
仪式开始时,秦屿和许忠蕊被安排在亲属后面一排的位置,新人进场,婚纱上亮片汇聚,在日光下,显得极为闪烁,新娘踏着红地毯一步步走向新郎,然后将手交由给他,在百花点缀的花圈之下,宣读誓词,交换戒指,真诚亲吻。
整个过程,许忠蕊都看得清清楚楚,由心面露出微笑。
秦屿侧眸看看她,见到她被感动的神色,眸光微动,嘴角弯了弯。
婚礼的最后,众人将新人送上花车,聚在一起欢呼,女人们聚在一边准备接花球。男人们则自觉聚到另一边。秦屿在其中,附耳在几个人耳边说了几句,然后那几个男人便上来和几个女人也说了几句什么,大伙儿对视了一眼,余光不动声色地从许忠蕊脸上滑过。
其实许忠蕊是无心抢花球的,所以站的比较靠边,只是这花球在倒数三秒后抛过来,跳来跳去的愣是没人接,其中有人朝着这边一挥,她抬都没来得及抬,就稳稳落在她手里了。
她还在愣,其他人已经鼓掌欢呼起来,新娘更是直接走下来,热情的行了贴面礼,以示祝福。
而后,花车承载着一对新人的幸福驶向未来。
许忠蕊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的花球,有些恍惚。
直到一只手被熟悉的温度握住,才缓过神来抬起头,就见他晨光般清澈干净的笑容:“要不要到附近的广场上走走?”
她微笑点头:“好。”
这个广场很大,由四个方块植物区围成,场地中央,有一个喷洒着花样水花的喷泉。
而连接出口四条小道中间都有一条又细又长的鹅卵石路,许忠蕊一手拎着鞋子,然后赤脚踩上去,另一只手由秦屿牵着,走了两步,问:“不一起?”
秦屿连连摇头:“疼。”
许忠蕊笑笑,然后侧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大厦,说道:“我爸出事前,我家就住在后面。”
她的脸上,神色微顿,而后又延伸出一抹淡淡的笑。
“那时候,每次饭后,我爸都会带我来这里走鹅卵石路,一边牵着我走,一边跟我说,这么做有哪些好处,越疼就越好,等那天我不觉得疼了,身体也就最好了。”
“后来,我是真的不觉得疼了,还习惯了每天来这里走走。一直到我爸出事,舅舅把我接到他家,离这个广场远了,才慢慢戒掉了这个习惯。”她低着头,张开双手,一步步稳稳的踩在石头上,轻盈得犹如鸟儿:“只是有时候梦里还会梦见以前在这儿的情景,还有……我爸的声音,他拉着我时,手心里的温度。”
话末,也走到了尽头。许忠蕊走上阶梯,在温泉边坐下。
秦屿屈身蹲下,边抬起她的脚帮她穿鞋,便回头看看那条鹅卵石路。穿好后,他蹲在原地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忽然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等着啊。”
说着,他便跑了回去,到另一个尽头,脱了鞋拎在手上,看着面前这一条又长又窄的无色斑驳小路,咽了咽口水,抬颌,目光定定地望着对面的许忠蕊。
抬脚踩了上去,仅两步,就咬牙切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