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后宫里人人都知这个皇后已经名存实亡,她手里没有凤印,亦不会再有人向她请安,她自己不能做任何事情,面貌丑陋,脾气古怪,已经没有任何人再愿意接近她,和她说话。
不知道她这个样子算不算生不如死,反正现在的皇后想死也很难。
太后知道了以后摇头叹息了很久,悄悄派去了几个她的心腹照顾皇后。皇上没有揭穿,只是,皇上已经很少去太后那里了。
每天,皇上除了处理朝政时待在养心殿,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我的储秀宫。
在姐姐归天三个月后,皇上又开始翻牌子,但他每天翻的牌子都只是一个,那就是我—贞妃。
那晚,当皇上宠幸我的时候,我十分惊讶,他含笑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便再没有拒绝,他说,他想我们再有一个孩子,这是宛如想看到的。
那一晚,我们缠绵而热烈,自此每晚我们都在一起。
虽然御医说,我的身子底子不好,受孕不易,但我每天都喝着补药,我和皇上都有一个想法,就是只要我们努力,孩子早晚会有的。
而整个后宫都知道一件事,就是,姐姐去后,皇上只和我一个后妃接触,其他的都如同进了冷宫。
一转眼,夏天过去了,再一转眼,秋天也过去了,就进入了冬季。
大年就这样热热闹闹的来了,虽然皇上并不想热闹,但太后还是张罗办起了宴席。
三十那天晚上的宴席,我由于身体倦怠便没有去,而太后和皇上还有后宫的大部分后妃都参加了。皇上这半年来也不曾饮过什么酒,这晚却喝酒了。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醉了。
我服侍他躺下,他嘴里含糊的说着:“宛如,你也来喝一杯吧!”我听了一愣,皇上今天怎么说起了这种话?
忙对他说道:“皇上,是我,贞儿啊!”
皇上却醉眼迷离的说道:“宛如,你可知道朕这几个月是如何过的,朕每天白天强迫自己不去想你,强迫着自己处理朝政,强迫着自己不讨厌皇宫。可是晚上,朕只能睡在贞儿那里。朕独睡,那种孤独感会将自己吞噬,朕要是宠幸别的妃子,会觉得背叛了你。只有和贞儿在一起的时候,朕才能安心的入眠。”
他迷糊的说着,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和我说话。
他躺在那里,翻了个身,又呢喃道:“其实朕真的想出家,想过一种清净的自在的日子,可惜朕是皇帝,太后不让,朝臣不让,百姓不让啊!只要朕活着,就摆脱不了这种生活。宛如,宛如,朕好想你啊...”
他渐渐的不说了,渐渐的睡着了,我的眼里已经盈满了泪。
这么好的一个皇帝,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心里的苦除了我还有谁能理解?
我的身子这几天懒懒的,见他睡熟了,也躺在他的身侧睡着了。所有的宫人都在外面伺候。
第二天,正是初一,应该有祭祀大典的。
皇上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的早起。
吴良辅在外面喊了多声,皇上仍然没有反应。
我奇怪的用手一探皇上的额头,吃了一惊,竟然是滚烫滚烫的了。
忙大喊道“吴良辅,传御医!”
吴良辅在外面一听,一下子慌了,硬是跑了进来,跑到了皇上跟前,如我一样,用手一摸皇上的面颊,吓得哆嗦,忙又跑出去了,外面一阵混乱的声音。
我高喊道:“春儿。”
春儿忙进来,我道:“更衣。”
春儿忙给我穿好了衣服,又洗漱一番,我看皇上此时也醒了,只是明显无力慵懒。
便和春儿一起伺候皇上起床更衣,简单洗漱。
这个时候,从外面匆匆跑进来三名御医,都是御医院的主事。他们擦着额上的汗。
如往常一样轮流给皇上诊脉。
奇怪的是,第一名诊完,便两眼发直,浑身颤抖。
第二名诊完,也是一样的表现。
待到第三名,只诊了一会,便一下子瘫倒在那里。
我大惊,急问道:“皇上得的什么病?”
三人,大睁着眼睛,跪地磕头道:“是天花!!!”
室内所有的人听了这话都立时傻眼了,吴良辅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只有皇上听了,忽然哈哈大笑道:“宛如,宛如,只有你知道朕的心事,竟来帮朕啊!”
说着,皇上哭了,不再强坐,直接躺下了休息。
我的浑身颤抖着,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天花!天花!怎么又是天花,你带走的人还不够多吗?
我立即朝着御医们大喊道“还不快去煎药。”
三人未动,其中一人小声说道:“天花无药可医啊。”
我恨极了,大喝一声道:“滚!”
三名御医两滚带爬的出去了。
我冷静了一下,朝着吴良辅道:“快去通知太后!”
吴良辅这时也清醒过来,一下子爬起来,谁也没用,自己亲自去通知太后了。
室内的人站在那里都开始发抖,他们知道,皇上若是去了,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我看着春儿道:“去备早膳,要清淡些的。”
春儿此刻也已经满脸是泪,哽咽着下去办了。
安公公站在门口,欲言又止道:“主子,您。”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和皇上要永远在一起。”
安公公会意,眼泪立即流下,转身出去和春儿张罗早膳去了。
我回头看着皇上,他的表情让我惊讶,此时他没有难过,反而有一种轻松,一种解脱后的轻松,他轻声说道:“贞儿,昨夜朕和你的姐姐许愿,想早些解脱,今天便得了天花,这是你的姐姐来了我的心愿啊,贞儿别哭,朕就要和宛如再在一起了。”
说着,竟低低的笑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
我用帕子捂着嘴,低低的痛哭起来。
这个时候,太后突然冷着脸,出现在了门口。
她的身后跟着大惊失色的苏嬷嬷。
太后进来看着我们,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道:“难道都是真的,福临真的得了天花?”
我没有搭腔,铁定的事情,我不想多言。
皇上听到太后来了,一下子坐起来了。
又悲伤又欢喜的说道:“皇额娘这次是朕从小到大得病来的最快的一次,只可惜,这次皇额娘来了也无能为力了。”
说完,有凄凉的笑了,不再看太后。
太后眼里都是泪,对身后的吴良辅道:“皇上移驾养心殿,贞妃随侍,其他人不得随意觐见。传哀家懿旨给太医院,要他们日夜不休的赶制良药,若皇上不治,他们全部殉葬。”
吴良辅一惊,立即单手点地道:“喳!”
然后出去传旨了。
太后又留恋的看了一眼皇上,低声道:“玄烨不是好了吗?额娘相信你也不会有事的。”
说完这一句,掩饰了满脸的悲伤,匆匆离去。
有许多的太监涌进来,抬起皇上,我也披了毛大氅尾随出去,储秀宫里的人要跟着,全都被我拒绝。跟去就是送死,我不想她们去死。
我们浩浩荡荡的去了养心殿。
一路上虽然是新年,却依然人影也没有一个。
到了养心殿熟悉的房间,皇上躺在那里,我挥退了所有的宫人,只让他们在外间候着,我自己在里面伺候皇上洗漱,用膳。
皇上看着我忙忙碌碌,躺在那里,微微的笑了,轻声道:“答应朕,朕去了以后,你要好好的活着。”
我看着他笑了,开口道:“怎么,你想和姐姐两个人双宿双飞?贞儿偏就不让你们如愿,贞儿就跟着你们,皇上到哪里,贞儿就追到哪里!”
他听了,整个人一愣,脱口而出道:“不要!贞儿不要!朕不要你殉葬!”
随即他的泪滴下来,我也哭了道“皇上在哪里,贞儿就在那里,永不分离!”
他仰起身子,我扑在他的怀里,我们相拥而泣。
这天是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一。
初二日,皇上亲手写了一道圣旨,遣吴良辅代天子出家。
吴良辅跪在地上痛哭失声,不肯离去,皇上坐在那里,靠在我的身上道:“吴良辅,朕知道你这许多年来,跟着朕,为朕办事,得罪了许多人,就连太后也对你不满,你去做和尚吧。这一去,就如同你重生了一般,再不会有人追着你讨还昔日恩怨,你也别贪财,带了太多的东西去,过过苦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活着,就比不明不白的死了强,你说是不是?”
吴良辅感激涕零的哭着,给皇上磕着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一直喊着一句话:“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晚上,他就只带了一个小包,带着圣旨去了护国寺奉旨出家。
接下来的几天,皇上身上的红疹出的越来越多,并不像玄烨当初的样子,有的消退,他只是一直出个不停,连脸上,手上都出满了,虽然御医轮番诊治,但已经无力回天。
初六日深夜,皇上突然睁眼,费力的拉了我的手道:“贞儿,宛如来过,朕不久就要离去,你快宣礼部侍郎王熙及原内阁学士麻勒吉入养心殿,朕要口授遗诏。”
我听了,不敢耽搁,忙去了门口传旨,几名太监急急的去了。
我看了一眼外面,见帕儿也站在一边,眼睛红肿,我朝她微笑招手,她忙跑过来,我在她耳边轻语,她听了,摇头不肯,我瞪了她一眼,她才磨磨蹭蹭的去了,过了许久才把我要的东西拿来。我见了,把我手上的镯子褪了一个给她,她不肯要,最终含泪带上。我把她给我的东西放在袖内藏好。
回身进房继续伺候皇上。
皇上此时已经浑身红疹,发热无力,面部红肿,看了让人落泪。
没过多久,两名大臣就来了,我帮他们研磨,两个人战战兢兢的边哭边写,皇上断断续续的说着。
皇上说了许多东西,唯独到了最后一句,传位于谁的时候停顿了,是啊,谁也没有想过皇上会英年早逝,阿哥们又那么小。
我去了皇上身边,轻声道:“玄烨,他很好,能当大任。”
皇上听了,虚弱的看着我笑道:“没错,他再不会得天花了。”
随即又大声说了一遍:“传位于玄烨。”
两名大臣忙写了,皇上又指定了四位大臣辅政,一切口述完毕,才长出了一口气。闭目歇息。
我朝那两人示意,离去,他们点头,收起诏书,我轻声道:“拿去给太后过目吧。”
他们会意,很快退了出去。
皇上又睁开眼,无力的看着我,朝我伸出手,我也伸出手去,和他的手握在一起。
如此,初七日一天,皇上都不曾进过半粒水米,我知道,我们都快要和姐姐见面了,我的泪已经哭干,只和皇上握着手,让他知道我一直在这里。
深夜,皇上已经奄奄一息,门敞开着,外面跪了许多的大臣,太后站在了外面。
皇上在那里用尽最后的力气看了我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真的去了。
一边有名御医探了皇上的鼻息,立即跪地哭号道:“皇上驾崩了。”
一瞬间许多人哭起来。
我没有哭,抽出了和皇上紧握的手,拿出了昨天和帕儿要来的东西,那是一瓶鹤顶红,分量足可以让我去死,却不至于太受罪。
我打开瓶盖,一口喝了下去。
看着皇上,我又紧握了他的手,轻声道:“皇上,我们一起去找姐姐。”
钻心的剧痛袭来,我瘫坐在地上,用力抓住了皇上的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趴在了皇上的身上,与他一同离去……
题外话:正史记载,顺治帝于顺治十八年辛丑正月初七日崩于养心殿。
贞妃,孝献皇后族妹。顺治十八年(1661)正月初七日,以身殉世祖死。康熙帝追封为皇考贞妃。原葬蓟县黄花山下,康熙五十七年移葬孝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