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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少年时光(4)

“哦,进来吧。”黎朝相放下文书,移坐到旁边的竹椅上。

黎元洪推开房门,进屋也坐了下来。

“此次天津应试后,你有何感想?”黎朝相亲切地问儿子。

“天津之地,卧虎藏龙,同科考试之人仅是一面之缘,寥寥几句,但其文采学识,也让人记忆犹新。而身在其中,才可以感受它,并最终受他影响。”

“是啊,我虽在天津的北塘,实则与天津无缘,仅是几回征战路过,并未过多接触。所以,为父希望你能到天津见一见世面,不要管中窥豹,固守田园。”

“父亲,您只管放心,此番天津之行,孩儿心里有数,您大可静待佳音。”黎元洪自信满满。

“听到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黎朝相站起来,朝卧房走去。

黎元洪望着父亲的背影,朦胧间,感觉苍老了很多。曾几何时,时间把父亲的鬓发染白了,那个威风凛凛的英姿不再那么挺拔了。

在全家人焦急的等待中,终于迎来了天津的消息:黎元洪榜上有名!一家人的心终于放下了。为了庆祝黎元洪被录取,崔母特别做了几样小菜,一家人围在桌子旁,其乐融融地品尝。

一喜刚过,父亲想起了儿子的婚事,“洪儿若是上学去,婚事就遥遥无期了,不如现在就把婚事先办了吧。”思量之余,全家人避繁就简地操办起来。按照黄陂老家的习俗,女子结婚必须坐轿,这寓意着日后与婆婆吵架时,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黎朝相把别的程序省略了,但是他坚持要用轿子抬吴敬君进门。可见,黎朝相也是很开明的一位父亲,看着这个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随着黎家奔走天津的敬君,吃苦受累从来不抱怨,总是默默地操持着家务,温顺贤淑,体贴细致,黎朝相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孩子,也为她的未来着想,“我是你家明媒正娶,用轿子抬进来的,不是我自己走进来的”,为她日后“立于不败之地”创造了条件。

于是,吴敬君坐在雇来的轿子上面,围着北塘转了大半圈,又欢喜地回到原地。热热闹闹中,黎元洪完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同时,他肩上更多了一分沉重的责任,这个责任让他倍感温馨。

新婚燕尔,却又别时在即;耳鬓厮磨,只能期待归期。快乐中,日子总是短暂;转眼间,上学的日期就到了。

在他要离开北塘的前一晚,父亲把他叫到书房,语重心长地叮嘱一番。

“你此番到天津,不比在家,除了学习你还应该做点什么?”父亲的话,让黎元洪如雾里看花,摸不清头脑,皱着眉,寻思着,“上学除了学习,还要学习什么呢?”

看到儿子充满疑惑地看着自己,黎朝相慢条斯理地说道;“除了学习,你更要学好为人处事。”他看着儿子,接着说道,“世事险恶,万事学会变通。要多做、多听、多看,不要趁口舌之快,得罪一个小人有可能就是你的绊脚石啊!”

尽管儿子不一定全懂,但是这次去天津,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无论如何,他都要说给儿子听。“在外边不像在家里啊!”黎朝相感叹道,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离开家的时候。他不想让儿子重蹈覆辙,于是他把自己的经验慢慢地告诉儿子,他知道,终有一天儿子会懂的,而这会让他少走些弯路。

而父亲的话,的确影响了黎元洪的一生。在以后的政治生涯中,他为人谦和,彬彬有礼。对百姓也是关爱有加,亲切和善,素有“黎菩萨”之称。后来的他不但宅心仁厚,而且思想开明,在与各个人交往之间,也是游刃有余。在武汉他有着崇高的威信,以至于革命党人把到手的都督之位拱手让给他。而且在辛亥革命成功后,他想起年少时在北塘读书的困苦,于是为了助北塘开办学堂,他拨给北塘镇公所一块芦苇地和两千元中国银行股票。办起了北塘第一所学堂——北塘贫民小学。而学校也秉承黎元洪的义举,全部义务授课。给贫民子弟开辟了一条求学之路。可见,父亲的话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

这一夜,父子俩彻夜长谈。当父亲问到“孩子,你知道当兵是为了什么吗?”这句话时,黎元洪很坚定地说:“我是为了干一番大事业的,我要当将军。”

儿子那熠熠闪光的眼神中充满了自信,让黎朝相也开始毫无理由地相信儿子:“好好干,父亲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也许是血脉相连让他无条件地相信儿子。任何语言在这一时刻也会变得苍白无力,黎朝相看着儿子,仿佛看到了当年踌躇满志的自己。

第二天,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黎元洪就已经准备启程了。离情依依,黎元洪告别了父母和妻子,踏上了天津的征程。

每一颗心都有想飞的翅膀,每一个梦都有它追求的方向,他伸出手,感觉梦想并不那么遥不可及。迎着风,飞翔,没有理由。

正值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之年,黎元洪来到了天津的水师学堂。整齐有序的校园环境,实力雄厚的师资力量,充满希望的学生群体,构成了黎元洪对新式学校的最初印象。如鱼得水一样,他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中自在遨游。这年春天,黎元洪播种了第一份希望:他成为学堂第一期管轮班学员,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但是,对于通过复试的黎元洪来说,即使留在学校也需要努力地学习,而并不是都能够高枕无忧的。他们也要在校学习三个月的英文知识,然后由校长统一考试,“择其聪俊者留堂肄业”,这才算是正式学员。而已经成为正式学员的人,也会面临统一的考核,如果达不到要求,也会勒令其退学,“凡初选学生到堂,第一年秋考,如不中试即行剔退。第二年秋考不中试,难其展限六个月。俟至次年春季再考,如不中试,即行剔退。”大浪淘沙般层层筛选之后,留下的都是十分优秀的学生,黎元洪就是其中的一个。

刚开始,学生入校的成绩不一,优劣有别。所以,学堂一律按成绩优劣编排教学,品学兼优的学生还会有更好的奖励。第一班是“以文理全通,读书甚多者”,第二班是“文理未尽通顺而读书已多者”,第三班为“读书不多,文理未尽通顺而资性颖悟过人者”,这三班逐层递减。黎元洪在第一班,仍然位拔头筹,他的文字底蕴和考试成绩已非寻常人可以相媲美的了。

在北洋水师学堂里,学制为五年,用四年的时间积累文化知识,一年的时间在军舰上学习。这和短期培训班的教学模式有着本质的区别。这样系统的教育使学生们的整体素质得到大大的提高。这种教育模式,既为军队提供了大量的军事人才,也让学生在其他领域上大展拳脚。

水师学堂里,有着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办学规范,从一开始就严格遵循。不仅仅有专业课程轮机、驾驶、兵操等,还必须修习数学、化学、物理、地理、天文等课程。而这些课程中,分门别类的学科还有很多。其中,增设了鱼雷课,而针对不同的方向鱼雷课的内容也有所侧重,有的主修“演放鱼雷”,有的主要学习“修定鱼雷”,但都是毕业大考科目。此外,为了让学生更好地吸收西方科技精华,还规定他们修习英文。

这所被时人推崇为“开北方风气之先,立中国兵船之本”的北师学堂,开启了黎元洪生命中又一扇窗,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那西方先进的教育方式、教学内容,与以往所学大相径庭,这种陡然迥异的文化,让黎元洪冲破传统教育的束缚,开始努力地吸取更多的新技术、新知识。

时下,列强纷至沓来,肆虐的触角竭尽全力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清王朝上空,乌云幽静深邃,黑幕笼罩,面临着被肆意掠夺和瓜分的处境。

深爱祖国的黎元洪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中国要想赶走列强,就要富国强兵。要努力地学习知识,有朝一日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因此,他希望通过学习西方先进的军事科学知识和技能来挽救民族的危亡。黎元洪自幼家境贫寒,生活坎坷,所以当国家有难,他更是别有一番感受。曾几何时,他幼小的心灵里,开始心存报国大志,不愿落于人后。

在天津水师学堂学习的日子,是黎元洪一生受益的财富,为他日后发展奠定了非常坚实的基础。尽管水师学堂只是把西方的教育模式复制过来,但是这对于接触传统文化的黎元洪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一直以来的良好习惯让他受益匪浅,不甘人后的他总是如饥似渴地汲取源头活水,争分夺秒学习西方知识,为自己积蓄力量。在这里学习并掌握了很多军事理论及技能,而且还有很多是别人听都没听说过的。他曾为了研究军事理论而废寝忘食,也曾被新鲜的知识元素深深地吸引。而且,遇到难题,他总能尽力想出更多的解法,在自我感觉无数次的不尽人意后,仍能持之以恒,直到心满意足为止。

黎元洪不仅在知识上有了很大的进步,在思想层面上,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新鲜的西方文化。从儒子百家的私塾到西方文化的学堂,黎元洪亲身经历了两种思想的塑造,他深刻地感受到两种文化的不同。小时候,整天摇头晃脑,满口“之乎者也”,一心只为圣贤书,不知道人生的出口在哪里;而现在,西方的语言和文字、技能和思想,还可以研究机器构造、进行动手实践,也可以操练起来。这种活跃的学习气氛一扫往日的沉闷和僵化,这让黎元洪开始反思中国衰败和西方强大的根本所在,开始思考国家的命运和前途。

在近代的中国,严复大力提倡和宣扬的“开民智”,以及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等进化论思想和主张,这些深刻地影响着黎元洪。

学业上,黎元洪勤勉好学、刻苦努力;生活中,他厚重朴实,不拘小节,受到师长严复等人的赏识。

在北师学堂里,黎元洪的品德是有口皆碑的。他还经常为同学承担过错,同学们都很依赖他。一次,有个淘气的学生玩耍时触犯了校规,这与黎元洪也有着细微的牵连。当学校追究起这件事时,那个学生低着头,一声也不吱,惶恐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黎元洪看到这种状况,于是挺身而出,把所有的责任都揽了下来。这让很多朋友都很不理解,他坦然说道:“大丈夫担任天下事,是区区者,安足避匿?”这种敢于担当的精神给师生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老师严复曾说过:“黎黄陂是德有余而才不足。”他的才已经众所周知、满腹经纶了,但相对他的德来说,依然捉襟见肘。可见,黎元洪的品格,是民国以来从政人士中所罕见的,他不善于巧言令色,不善于见风使舵,更不善于阴谋权术。所以,在政坛上,黎元洪德高望重,一呼百应。

厄运没有离开这个受尽波折的家庭。黎元洪到北洋学习还不到一年,黎朝相就突患重病。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黎元洪放下课业,匆匆从天津赶回北塘。可还是晚了,父亲已经过世了。看着双眼紧闭的父亲,黎元洪悲痛欲绝。父亲一生含辛茹苦,生活所迫,两次从军,到处奔波,也没享过几天清福。而自己作为长子,临终前却不能在旁伺候,不能听到父亲的叮嘱,想到这里,他泪如泉涌。

父亲的去世,让这个原本还算宽裕的小家江河日下,主要的经济来源断绝了。这一切,都压在黎元洪的身上,他的路越来越坎坷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童真孩子在逐渐地蜕变,变得逐渐成熟而稳重了。因为,现在他的责任更重了,他用瘦弱的肩膀支撑着这个家,每月的四两赡银他全部寄回家去,从来不花一分。每次回家探视,近百里的路程,他总是徒步往返,只为省下仅仅一光洋的路资。而家里,后母也做鞋垫来出售以维持家里的开支。虽然清贫,但全家人同舟共济,节衣缩食,十分融洽。

生活的困苦没有让黎元洪变得消沉,相反,他发愤图强,立志要完成那一夜对父亲的承诺,要有所作为。他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

最终,黎元洪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毕业考试。因为他的优异,学校特别向李鸿章呈报。于是,李鸿章破例赏黎元洪六品顶戴衔,这在当时是十分不易的。

之后,黎元洪所在的管轮班学生被分派到各舰队实习。在实习期间,黎元洪对引擎等机械构造都有着很深的研究,而且自己沉醉于有关航海的各种材料,有的扔掉的废旧零件,他还是爱不释手,捡回来研究研究它们的构造。有很多复杂的零件,他总是把这些东西拆了再改,改了再拆,循环往复的琢磨并没有使他厌倦。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深刻地理解了执着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了,那不仅仅是兴趣的驱使。

实习期间,黎元洪是一颗璀璨的“海上之星”。每次出海实习回来,他都会总结经验。不管是细微的过失,还是骄傲的瞬间,一一都会在他的记录中呈现。久而久之,他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行之有效的航海技术,快捷、实用、方便。而且,不完善的地方总能在日后的演练中得以解决。所以,黎元洪的这一套方法在不断摸索和实践中模拟了无数遍,已经是结晶中的精华了。

实习期满后,对于优良的教练和学生,李鸿章汇案奏保,送往海军衙门注册。在奏保中,黎元洪因为成绩突出,受到了特别优待。从此以后,黎元洪开始了他的海军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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