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蓝翎那里坐坐吧。”沐漓澈依然没有抬头,对我的震惊视若无睹。
我一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我们之间小心翼翼地保持的这种关系让我有如履薄冰的感觉,不愿再多说一句话,怕连这好不容易保持的平衡都被破坏了。
三月一过,沐漓澈便开始忙了起来,也越发沉默。明明他常在我面前,却觉得他离我好遥远。
我越来越频繁地往蓝翎的茅草屋里跑,我们浇菜种树烧饭,乐不思蜀。
自第一次后,我们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两个人——沐漓澈和花凤月。
我们像两只乌龟,缩在各自的龟壳里,过着看似快乐无边的田园生活。
有时候看着他挽起裤腿,挽起袖子走在地里浇水的样子,总觉得杭城那无忧无虑的生活和那个笑得温暖的蓝家纨绔子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不去想了,那是我遥不可及的生活。
天有些变暖了,四月了,日子从指尖里流过,一些儿都不风生水起。
“昕晨,过来看看,谁来了?”我的轿子一到,蓝翎便忙不迭地拉着我往里走。
这些轿夫也来得熟了,见蓝翎把我拉走,也就坐在原地等着。
“梁小姐……”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到了我的面前。
我一愣,随即认出来了:“阿得,你怎么来了?”
一年不见,她倒是又长高了不少了。
“见你身边一个知心人都没有,所以我特地将阿得从杭州带来了。”蓝翎笑一笑,“阿得的卖身契也带来了,就交到你手上,当你的丫头好了。”
我接过卖身契看了一眼,喜道:“好啊,阿得,这卖身契你自己拿着,要是你想跟着我就跟着吧。”
阿得接过卖身契给我跪下了:“梁小姐,阿得愿服侍小姐终身!”
我赶紧扶起她:“什么终身不终身的,将来你总是要嫁人的,以后我给你准备份嫁妆,风风光光把你嫁了!”
“小姐……”阿得脸色一红,低头站在一旁。
“呵呵,不闹你了!”我笑一笑,对蓝翎道,“今天又学会了什么新菜式,我要尝尝。”
“好啊!”蓝翎最近很热衷与做菜,也不顾那些油烟熏坏了他的手,我劝也没用,只得不再提。
将蓝翎做的饭菜全吃完了,看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眉头一蹙,不知如何是好。
“阿得你留下吧,帮你做些事情也好!”我提议。
“我一个人习惯了,多一个人反而不自在!”蓝翎笑一笑,不同意。
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搞得像个孤家寡人一样!
我一句话没有喊出口,只是轻轻叹口气,像是这样就能将胸口的闷气吐得干干净净。
晃晃悠悠呆到下午,想想阿得新进府也得去管家出报备一下,便提早回去了。
蓝翎没有陪我们,自从我常出门以后,沐漓澈就让夜凰跟着我。我和蓝翎都不会武功,有个功夫高强的人陪在身边终是安全一些。
轿子行到一半,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哎,你不是那个夜公子吗?”
“陈夫人!”夜凰的声音传来。
“怎么回事?”我在轿内问一声,轿子就停了!
出了轿子,便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正拉着夜凰左看右看。一见到我,立马跑过来指着我道:“你……你是柳小姐?哦,不不,瞧我这嘴,现在改叫沐王妃了!”
“你是……”我看看夜凰,又看看她。
“沐王妃,您不认识我了,我是老陈家的……驾马车的老陈,之前你和那个,那个谁在逛京城的时候,有些天我也跟着!”那老妇人大概是看到夜凰在,没有说出八哥来。不过我听懂了,是那个驾车带我去杭州的老陈啊,那个死在杭州郊外歹徒手下的老陈……
“陈大嫂……”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沐王妃啊,去我家坐坐吧,我还没找机会好好谢谢您呢……”
我愣神,谢我?为什么?
夜凰看我一眼,点点头。
是示意我去了?
我想起来,当初老陈的骨灰可是夜凰送回来的,他最了解其中的原委,他让我去的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再说,我本来就想过,如果到了京城,一定要去看看老陈一家的,只是后来事多,也就忘记了。
天色也不算晚,又有夜凰这个万能保镖在,所以我就放心大胆地跟着陈大嫂走了。
坐着轿子走不多远,陈大嫂就说到了。我下了轿子,下了一跳,眼前这巨大的台门,台门里面三层的高楼,是车夫老陈的家?
“沐王妃啊,要说我可真得谢谢您,要不是你赏给我们的钱财,我们哪过得上这样的日子?”陈大嫂带着我们屋里走,一边还唠叨。
钱财……
这是怎么回事?我越听越是一头雾水。
“娘,您回来了?”屋内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见到陈大嫂就叫了一声,再看看我们,不由惊诧地问道,“娘,这几位是?”
“彦儿,快把你媳妇叫出来见见沐王妃!”陈大嫂忙不迭地吩咐他儿子。
那年轻男子看我一眼,忙跑去了里屋。
“当初啊,要不是王妃您放在车子里的财物,我们媳妇和那刚出生的孙子就饿死了!”陈大嫂迎我们进屋,招呼我们坐下。
我想起来,老陈驾车到杭州郊外的时候,他是跟我说过他要给他刚出生的孙子带点礼物回去的。
等一下……
放在车子里的财物?
我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当初我怕身上带的财物被拦路的歹徒给抢了,大部分全塞进了那辆马车里。
“夜凰,你不会把老陈那辆马车也赶回来了吧?”我抬头,恍然大悟的样子。
果然,夜凰点头。
这下好了,我带着钱财想下半辈子过上米虫的生活,结果我自己没过上,却让老陈一家给过上了!
这风水转的,果然是世事难料啊。
正想着,屋内走出一男一女来,那男的就是刚才陈大嫂的儿子,他旁边那位夫人大概和他差不多年纪,手中还抱着一个婴儿。
“沐王妃!”两个人跪下给我行了礼,我赶紧让他们起来,心中总有一种受之有愧的感觉。
那个老陈是被我骗到杭州去的,也是为了我才死的,现在他的老婆儿子媳妇却都跪在地上感谢我,这个世道真是奇怪。
“那个时候啊,我那老头子一个月没归,我这媳妇又难产,所有的钱啊都帮她请了大夫了,家里都每米下锅了,多亏了王妃您的打赏,要不然我们一家可就都饿死了!”陈大嫂跟我回忆起当初的事情来。
“老陈他也是为了救我才遭的难,这些财物算不上什么。”我摇摇头,一个人换一家人的温饱,在这样贫困的家庭里,他们却似得了天大的便宜一样。
果然是,穷人拿命换钱,富人拿钱换命,真理啊。
从老陈家出来,我心中闷闷的,想起当初杭州城的事情。如果不是夜凰的忽然出现,我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再想了一边当初的事情,我越想越不对劲。
“哎,夜凰,当初在杭州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和老陈?”
“是!”
“你一直跟着吗?”
“是!”
“那我杭州郊外出事的时候,你应该早就发现了?”
“没有王爷早!”
我皱眉,有些惊讶:“王爷也一直跟着我们?”
“是!”
他们两人一直跟着我们,那么见到我和老陈出事,怎么第一时间赶来相救?沐漓澈第一时间发现我们出事,那么……
“最早发出的竹签子是谁发的?”
“王爷!”
果然!
我心中开始想到一个可能,却是不完全。
不会如此吧?我眯起了眼睛。
沐漓澈先发了竹签子,后来大概是因为怕暴露了身份,或者是夜凰抢先走了出来,所以他索性就袖手旁观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岂不是早就可以出来解救我们了吗?
非要等我快出事了才出来,却不管另外一个人——老陈的死活。
我的心,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冷十分。
轿子晃晃悠悠地到了王府,刚进府里,就走上来一个美丽光线的身影。
“嫂子,我可等了你一天了,怎么才回来?”
我仔细看一看,想了很久,这么漂亮的女子,又叫我嫂子……
“是我啊,蝶应梦!”她笑起来,“沐大哥说你不记人,果然如此呢!”
沁香阁花魁!
我灵光一闪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沐大哥说接我到府里住几天,陪陪嫂子!”她笑着把我往屋子里拉,叫道,“沐大哥,快出来,嫂子回来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沐漓澈怎么忽然接蝶应梦来陪我?
“小小……”屋子外,那个熟悉的身影站着,玉树临风的样子,却让我看不清楚。
“我见你这些天无聊,想起你跟应梦投缘,就让她到府上陪你几天!”
为什么?
我和蝶应梦投缘那也是二月份是事情了,他到四月才接她到府上陪我,这理由怎么也说不通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中又闪过城楼上太后的那句话来。
“哎,这不是阿得吗,怎么到京城了?”沐漓澈眼力好,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的阿得。
“哦,蓝翎把她带到京城了,说让她待在我身边。不过她是自由身,卖身契我还给她了。”我要给阿得一个应有的地位。
“让管家带她下去,给找个住处吧。”沐漓澈脸色很温和。
想起杭州郊外那个场景,我却是笑不起来。
吃过晚饭,蝶应梦住到专门给她准备的院落里去了,而我却对着沐漓澈有满腹的话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他抬头看着我,好整以暇的样子。
“为什么让蝶应梦来王府?”我挑最近的问。
“陪你!”他回答得很简短。
“我不需要人陪!”我别过头。
“你去蓝翎那里的时候,也可以带上她!”
我心头一颤,终于明白了,他还是怕我和蓝翎真的有些什么,所以想让我带蝶应梦去见见他,想让我当红娘吗?
可是他忘记了啊,蓝翎见过的美女不多,却都是精品,之前的花沃渔不算,花凤月还活生生地在世上,那可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啊。
那个要貌有貌,要才有才的女子,不也没有留住蓝翎的心吗?
“现在有阿得陪了!”我本能地推拒。
“多一个人陪不好吗?”
我无语,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再多一个人,就更好了!”他看着我,唇已经凑了上来。
又是孩子,他为什么这么想要孩子?说什么孩子能巩固我的地位,难道他心中就那么不确定他能保护我吗,还是他本身就不确定自己能专情于一个女人?
“我没心情!”我脱了鞋子钻进被窝里,只留个后背给他。
我听见他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离去。
他在书桌前坐了一夜,我清楚地知道,不过还是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再睁眼,书桌前空空如也。
“小姐,你醒了?”走进来的是阿得,她倒是不怕生,到了这里第一天就上手来伺候我了。
“小姐,你今天醒得好早啊!”后面那句话,是小舍说的。
小舍,阿得?
我忽然笑起来,我这架势,还真有几分霹雳菩萨(八十年代一部很有名的武侠片,主角霹雳菩萨身边有两个丫头,一个叫阿得一个叫阿舍)的样子呢,当初怎么想到给蓝府那小丫头取这么个名字呢?
“小姐,王爷说让你早些洗漱好去大厅,他在那里等你!”小舍开始给我穿衣服。
这么正规?
也好,去把话说开了也好,昨天一生气,倒是忘记问老陈一家的事情了。
小舍和阿得快速帮我梳洗好,很隆重的样子。
“喂,干吗搞得跟要进宫一样?”
“王爷吩咐的!”小舍继续往我头上插金钗。
我心中的疑惑再次加大。
“走吧!”我想早些知道原因,抬脚往外走。
小舍带路,走进王府正堂,那道熟悉的身影正负手而立。
“小小,你来了?”他对我浅笑,居然有些讨好的意味。
“你找我什么事?”我开门见山。
“圣旨到——”还没等他回答,外面传来一个抑扬顿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