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个光阴慢慢地溜走,八月桂树飘香,起了秋风,沐漓澈却还是没醒,我寸步不离地照顾他,饭菜都是管家送来的。为了保持体力,我会强迫自己吞下去吃一些,其实,都是食不知味的东西。
沐漓澈身上的伤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不似之前那般恐怖,很多地方已经拆了绑带,只留下狰狞的伤疤。
太医说他是伤了头,可是照理也应该醒了才是,可是,他似乎就和我犟上了,就是不醒来,让我日日夜夜地守着。
“云泽,不要和我赌气,你醒来好不好?”每天每天,我都会重复同样的话语,我的眼中只有他。
我想起和他在阵营里的日子,那样的冷,可是因为有了他的怀抱,那年的冬天,变得温暖如春。
早知不能见到他,见了他,一切都会失控。
我忍着,我憋着,任由蓝翎逼着我来看他,却装做听不见。我承认,我是胆小鬼。原本以为,心是可以自己控制的,原本以为,再见到他,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还过以前的日子,各不相干。
可是,他回来了,他伤了,他性命垂危!
然后,一切都变了,我不由自主地想要照顾他,想要他活过来。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站在面前,哪怕,是骂我,训我,打我也好啊,我只是想他动一动。
我们都蹉跎了太多的岁月,我们之间由误会变得无法挽回,云泽,你是在惩罚我吗?
“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醒过来?”我趴在他身上,“云泽,你醒过来,我想告诉你,我爱你,从始自终,我只爱你一人,只有你……”
“你醒过来,我才能当着你的面告诉你,你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了,你已经考验了我三年,难道还不够吗?”
也许是我的呼唤让老天听了去,八月秋风起时,沐漓澈终于醒来。
有些浑浊的眼神,盯着我,一动不动。
太久不说话的嘴,吐字有些含糊不清。
但是,他醒来了,而且还认得我,这就够了。
我留在他身边,帮他康复,看着他慢慢能走,慢慢能清晰地说话,眼神重新变得清明。
我们以为,我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生活,但是,我们忽略了很重要的事情,因为,八哥来了。
八哥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蓝翎,自我离开竹屋以后,就一直守在那里,从来未曾离开过。
“你去吧,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临走的时候,他这样跟我说。
他也守着这个承诺,等了我一个月!
我是他圣旨赐婚的未婚妻,我和他经历了这么多,才得到了皇上的承认,才求得了这份圣旨。
我欠他太多,我无法辜负他。
他为我付出的已经太多,我承诺要一生一世与他厮守,那么,我便必须说到做到。
可是,沐漓澈该怎么办?
“你回去吧,我没事!”沐漓澈还坐在轮椅上,拉过我的手,柔柔地说了一句。
何时,他也学会了温柔。
同样的成全,带着同样的痛,却生生将我撕裂。
除了我们三个,没有人会真正懂得蓝翎到底为了牺牲了多少,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不是靠谁,或者靠一瞬间的感觉能够换取的。
就连……我深爱如沐漓澈,他也不可以。
今生今世,我必须嫁给蓝翎,这是我欠他的,我该还。
可是,要怎么样,心才会不那么悲伤?
跟着八哥走,我没有回头,我怕我一回头,会再也没有勇气走出沐王府大门。
我对八哥说:“让爹娘挑个日子吧,把我和蓝翎的婚事办了,拖得日子也够久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八哥低头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清楚了,我答应嫁给他的,以后就是他的妻子,一生都会对他不离不弃!”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这句话,曾经是我教育别人的,现在,却报应在了我的身上。
我对蓝翎,太过依赖,耽误了他,也耽误了我自己。
那么,后果就让我自己在承担吧。
马车带着我,往郊外的竹屋走。那里,有一个深情的男人,正在盼妻归,他为我不归家,他为我背上负心的罪名,他为我,错过了许多青春的年华。
曾经,在杭城,那个咋暖还寒的季节里,我们一再地错过。当世事变换,你我的眼角都带上了沧桑的痕迹。是否,你还愿站在那草屋的深处,转身,给我一个藏于眼眸深处的微笑,倾尽一世的风流?
他的笑,让我安心,给我温暖,从此,我便认定他是我此生的依靠。
而另一个人,知道他活着,活着就好。
我回头看一看,不知道方向,可是我能感觉,那边就是沐王府,因为隔着这么远,我都还能感觉得到他的气味。
深深吸一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去汲取他身上气味,最后一次,去思念他。
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我的身心,都将交给我的丈夫——蓝翎。
学着将过去埋葬,学着一点一点地去爱上他。
爱上他,应该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吧,把曾经懵懂岁月里那萌芽的感情找回来,再试着慢慢去扩大,不难,确实不难。
竹屋的门开着,那熟悉的淡青色声音坐在门口的竹椅上。一个月没见,他的唇边长满了胡子,已经不是胡渣可以形容了。
老天,他有多久没有剃过胡子了?
“蓝翎……”我轻轻地叫,他却重重地跳了起来。
“昕晨,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吗?”他冲上前,抱起我,然后放下,再看,再确认,眼神中却还是透着犹豫。
“是的,蓝翎,我回来了!”我淡淡地笑,摸一把他的胡子,“你好丑啊,胡子都不刮,下次再这样,我可就不要你了!”
“不要我?”他喃喃念叨一句,随即眼中透出了喜悦的色彩,“这么说,你没有不要我,你还要我,是不是,是不是?”
手被拉得有些痛,却被他传染了些许喜悦的感觉:“是,要不然,那么难得才求来的圣旨不是白求了吗?不过,如果你现在还不去把胡子剃了,把脸洗干净,我就真不要你了!”
“好好,我马上,我马上洗,马山剃!”他跳起来,去厨房舀水,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失笑,现在的蓝翎,真的好像个孩子。
一如当日,陌陌进门的时候,赖在我床上不愿离去的沐漓澈。
沐漓澈啊……
这个人的名字,以后就不要再在脑海中出现了吧?
我走进厨房,蓝翎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慢慢刮胡子。
“你坐下,我来吧!”我拿过剃刀,接过温毛巾,“瞧你这胡子长得,再不好好刮刮,就成野人了!”
剃沐漓澈刮过几次胡子,我现在的技术还算不错。
手起刀落,蓝翎脸上多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啊——对不起,对不起!”又是沐漓澈,总是沐漓澈,像阴魂不散!
“没事,你以前没做过,以后熟练了就好!”蓝翎接过刀子,自己对着铜镜剃起来。
不一刻,熟悉的俊脸又恢复了原样。
去呆呆地做着,看着,然后起身,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傻丫头?”他不回身,只低声问我。
“没什么,就是想抱你一下!”我将头靠在他的背上,还能听到他的心跳,“蓝翎,我已经让爹娘给我们挑日子去了,等成了亲,我跟你回杭州吧……”
应该离那个人远一些,再远一些……
“怎么想到跟我会杭州了,我本来还准备在京城买套宅子,让我爹娘也住下,以后你要是想回家,也方便呢!”他转身看着我,有些诧异。
我低头,掩饰眼中的哀伤:“蓝翎,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来历?”
“记得啊,二十一世纪嘛,是不是?”他的记忆一向很良好。
“我在另外一个时空,就是在杭州长大的,所以,我喜欢杭州,想去那里生活!”
他看着我,半晌不语。
“你也是在杭州长大的,一定也会留恋对不对?你爹娘年纪都那么大了,难道你还希望他们背井离乡吗?”我再接再厉。
他叹口气,拥我入怀:“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一切听你安排!”
“好,那我们尽快成亲吧!”已经拖了一个月了,早些成了亲,我就早些离开京城,也好让自己从此死了心。
日子定的很紧,就在八月底,双方父母都心急,找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
我在柳府,忙着和阿得置办嫁妆,有时候,也会去找蓝翎。
日子在忙碌中度过,每一天,都无比充实,所以每一天的晚上,我都会累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到头就睡。
这样的日子,很好啊……
只是天公不作美,成亲的前一天,居然下起雨来,却想起还有些东西没有做置办。
我这脑袋,就是糊涂。
一场秋雨一场寒,北方的秋,已经是很冷了。
好不容易下午天放了晴,才得空拉着阿得出门买东西。
老人说,两个人成亲前一天不能相见,要不然不吉利。有时候老人家的话,还是应该听从的。
自从我穿越了两次,见了一次冥王,对这种测字算命风水看手相的东西就变得特别相信。
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嘛。
“等我嫁了,就帮你也找一户好人家!”一晃眼,阿得都十八岁了,这个时代的姑娘,早就嫁了,我老是烦心自己的事情,却忽略了身边的人。
“小姐,你说的什么话……”阿得脸上一红,看到一家绸缎店道,“我去看看,好像喜堂还却点彩带!”
“去吧!”我笑起来,刚想跟着他进去,却看到一抹月白色的背影,从前方一闪而过。
那背影……
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寻找,却不见了踪影。
早上刚下了一场雨,天一放晴,京城的百姓都出了门来街上看看,我身边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我挤开一些,继续往前走。
没有,还是没有!
那背影,好似那日初见,他的马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差点将我掀翻在地。
那一日,他也是月白色的长袍,被风吹起,束顶的金冠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今日,雨后的阳光很微弱,我没有看到金冠。
可是,那月白色的背影,应是没有错。
我的脚不听使唤,只想再走近些,再靠近些,有他的气息在身边。
不知道走多久,张望了多久,身边尽是些熙熙攘攘的陌生人,完全不认得,更没有人能衬得起那月白色的宽袖长袍。
我跟着那熟悉的感觉走,也不知道自己走向了何方。
前面,有一座桥,那桥,太熟悉,因为上面写着“石板桥”。
就是在这里,我失去了我第一个孩子,就是从这里开始,我彻彻底底失去了我的丈夫——沐漓澈。
因为这件事,我终于求得了休书,因为这件事情,他镇守边关三年不回。
我的身边,只有不离不弃守护的蓝翎。
我已经答应嫁给他了,我要嫁给蓝翎,我答应自己以后不再想那个人,可是,到了这桥前,什么都浮上了脑海。
一切都过去了,为什么我还会不由自主地跟着那抹熟悉的背影走?
那个人,此刻应该还在沐王府坐在轮椅上吧?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就算那抹身影真的是他,我追上了,又能怎么样?
告诉他:“我要成亲了,记得来喝喜酒!”吗?
不,我一定说不出口的,可是,我忘不掉啊,就是忘不掉!
三年了,就算再三年我也忘不掉!
“我放弃,我做不到!”我叫一声,脸上湿湿的,我一伸手,居然又下雨了。
路上的行人正在纷纷走散,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雨开始下得大了,滴落在我的脸上,滑入口中是咸涩的味道。
我索性蹲下身子,抱着头,将头埋在了双膝间。
怎么办,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忘记他!要怎么样,我们三个人,才能都不悲伤?
我捶着地,头顶的雨却忽然停了。
我转头,看到了那一袭熟悉的,我一直在寻觅的月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