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里,张峰和乔勇还是通过一两封信的,也不知道是张峰报喜不报忧还是张峰今年的的确在发奋,反正从张峰的字里行间,乔勇感觉到张峰今年状态应该不错。
果然张峰最近的一封信里,告诉他最渴望得到的消息,张峰考上了省里的农业大学,梅华也考上了师范学校,成绩最好的花会喜依然只差三分。但听张峰说,花会喜状态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今年不行,明年再复读,肯定也会考上的,只是个时间问题。
张峰说了一个时间,大家还是在工农饭店里聚一下,大家都同意,只有冯志军人已经到了深圳实在是回不来了,实际上这样的聚会也只是等乔勇和李庆两个人而已。
那个聚会的时间到了,那天叶梅起得很早,挑选了自己最好的衣裳,一件据说在城里很流行的连衣裙——在照镜子的时候,她差点哭了,因为她居然没有留意到自己竟然有好几年没有穿过连衣裙了,草帽、长裤、长褂是她这几年标准的装束。倒不是什么女为悦己者容,而是你在乡里干活,不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还不早就变成了黑炭头啊,美丽只是一部分人的权力。就像现在,套着个连衣裙都不太习惯了,走起路来都显得非常地不自然,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有十来分钟才平息了自己的那种紧张。头发也是昨天到集镇上剪的,那个扎着马尾辫的男剃头匠建议她把头发剪短——比男孩子都短,这样就更能衬出叶梅那张端庄的脸庞。
乔勇看了很满意,早该这样,年轻时不把自己弄得精神一点,到老了想弄都没有条件了。
原来的六个人只缺冯志军一个人,不过多了两个女的,一个是叶梅,另一个居然是辛文——就是张峰曾经梦寐以求的那个辛老师的漂亮的女儿。
张峰还是那么大咧咧的架势,右手大拇指往后一翘,介绍着辛文:“以后就叫嫂子啦!”
辛文故作嗔怒,白色的真皮运动鞋落到了张峰的小腿关节上了,张峰往前一个踉跄。
“谁是他嫂子啊,你还当真,给你一个面子就当头上顶着个脸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说完假意要走,张峰顺手把她拽回来了:“哎哟,对不起还不行吗!这都是我兄弟,你这一走,我不要说脸盆,我连一个小碗的脸面都没有啦!回来回来!”
叶梅很不适应,这城里的女孩怎么这么开放啊!不过,她一细瞅辛文,长得还真不错:浅浅的头发,一根根地散在头上,清爽爽的,头一摇便能摇起一团瀑布。小小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放着亮光,白净的脸庞,柔和的鼻子,俏皮的小嘴,宽松的T恤,紧身的牛仔裤配上真皮运动鞋,把她衬得活力四射,青春逼人。尤其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种天然的优越感,言谈举止极其放松,进了饭店就像进了自己厨房般地随意。
她原来是有资本的。
叶梅想自己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穿的连衣裙,可她们已经不再穿了,只要是农村,那么就永远是过时的。
老叶曾经和村里人说过一个笑话,叶梅记得很清楚,说的也是这样的事情。他说以前农村人拉大便没有纸,只好用瓦片;后来好点了,可以用小孩的废纸,而城里人居然已经用起了卫生纸;再过几年,农村人终于可以用上卫生纸,心说,这回该差不多了吧!你城里人总不会用金条来擦屁股吧!可是结果呢,城里人却用卫生纸擦起了嘴!这叫什么,这叫差距!
现在,叶梅看到辛文这套装束,真真体会了什么叫差距。
想起这些,叶梅有点自卑。
谁知道辛文一下尖叫起来:“哎哟!姐姐,你好漂亮啊!”跑过来就抱住了叶梅,把叶梅弄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张峰说:“那当然,这是谁的媳妇,我兄弟能找次品吗?自我介绍,我叫张峰!”说完伸手要和叶梅握手,叶梅点了点头,手却缩了回来,她不习惯。
张峰还是那么豁达,冲着乔勇笑着:“你小子,可真会找啊!就这弟媳妇连手都不给别人握啊!这得多让人放心啊!”
寒暄完毕,大家上桌喝酒、吃饭。
一年多未见,大家样子没有变多少,不过由于分开的时间较长,一开始说起话来都还比较拘谨,不像那时在一起,动不动就骂脏话,带脏字,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桌上多了两个女的缘故。
“说说这一年的状况吧!”张峰问乔勇。
“干了半年农民,又干了半年村干部,现在又干农民,不对连农民都不算,因为田里的事情都没有的做,这种情况应该叫做什么,对了!无业青年!张峰,我在信里应该告诉你了,对吧!哎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革命生产两不误的,又考上大学,又骗到了辛文的!”乔勇把问题转向张峰。
辛文乐了,拍起了巴掌:“乔勇说的好,你就是一骗子啊!”
张峰没有理辛文这一茬:“革命和生产原来就不矛盾,抓革命、促生产说得多好啊!你走了之后,我不死心啊!我不能让这么个丫头让别人领走啊,那样的话,我多没有面子啊!于是,我发扬铁杵磨成针的精神,软磨硬泡,后来人家说了,你要是能考上大学这事就成,我心里有数了,我就怕不提条件,只要开出条件,我就行,然后我这就考上大学了!”
乔勇听完之后,竖起大拇指:“张峰,你可真行!打架是一把好手,谈恋爱也是一把好手,没想到考试还是一把好手!”
辛文撅着嘴:“他行,行个屁,他倒好了,自己上了大学,把人家骚扰的一天都不消停,人家给废了!”原来,辛文没有考上,依然在准备复读。
“没事!考不上也没事,我养你,什么叫个海怎样石头怎样怎样的就是说我的!”张峰振振有词道。
辛文说:“谅你也不敢,你要是在外面有什么花花草草的,我哥说了,坚决把你废了!”
张峰一下子夸张地把头抱了起来:“你别说,就到现在,我这脑壳子还疼!”
“海枯石烂!”叶梅插话,把张峰的成语补充了起来。她不太明白,怎么一个大学生连这么个成语都说不完整。
“弟媳妇有水平啊!像这水平才是应该上大学的,不像我们滥竽充数啊!”
乔勇知道张峰有可能是谦虚,也有可能说的是真话,因为才来的时候花会喜就说,学得好不如胆子大,这个张峰这次是疯了,高考的时候居然抄了四五十分,真有种啊!
这话,乔勇信。
这顿饭很平静地结束了,大家又重复了各自的联系方式作为告别之前的保留程序。
乔勇和叶梅回到家里之后,乔勇是在叶梅家里吃的晚饭,吃饭的时候,一反常态,他话少了许多。叶梅也猜出来了,他主要是情绪不高,是因为自己感觉到了落差。
老叶也看出来了,就劝他说:“没什么的,亏你读了高中、还当过干部,你不知道啊!考大学有什么啊!现在是改革开放,人人要凭本事挣钱,不在乎什么文凭啊学历的!你只要找准了路子,好好****几年,比他们上班的钱挣得多了去啊!就怕不动手,不动手的话就一事无成了,一动手机会就来了,就你俩哥哥,现在在外面挣得钱比储书记的工资都高,要不然,我明年拿什么来盖房子啊!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要想那些事!”
叶朝举这几句话,乔勇听得倒是很入耳。老头还来劲了:“就说我吧,我要是年轻几岁,我也出去闯荡,我不是吹啊,就我这脚比老韩的手都灵光,可是我没遇到机会啊!”说完,他还瞅瞅自己的那一双脚。
“你就别提姓韩的了!”叶梅一听到与老韩家有关的事情就烦。
“老韩家对得住咱们!”叶朝举说:“你说说哪件事,他家对不住咱家!你这丫头不讲理!”
“老韩家好,姑娘做不成人家的人,自己差点成了人家的人了!”叶梅抽空又挖苦了叶朝举一下,叶朝举起得钻进自己的房间了。
“你爸说的是对的!”乔勇好像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