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勇开始死盯着自己的那两亩蟹塘了。
蟹苗已经全部投放进去了,他在计算每个蟹苗长大之后会变成多少只大的螃蟹,然后每只又能卖多少钱,成活率如果达到了多少,他就能稳赚不赔。
每天晚上,他拿着手电筒沿着蟹塘的四周转悠。在蟹苗成长的时候,他眼皮都不能眨,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小蟹苗,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征服!所以尽管在空荡荡的夜晚,在空荡荡的田野里,出了山风呼呼地骚扰以及乌鸦的嘲笑之外,他没有任何的陪伴。他的小屋每个夜晚都亮着一盏白炽灯,那是唯一和他作陪的物件。
叶梅有时想过来,乔勇不同意,一个叶梅始终要回去,太晚了自己也不放心;二来叶朝举也不同意,哪有未过门的姑娘整天耗在小青年的屋子里,就他俩这样常来常往,老叶都觉得有点过,后来看看,现在这风气也在改,这样的事情现在也是少见多怪了,要求也就降低了许多。不过,想深更半夜地往外跑,那是绝对不行的,这是叶朝举的底线,无论如何都不能突破。
到了五六月份,一个个小螃蟹已经长得有模有样了,他们茁壮的生命需要食物的填充,而他们的主食则是各种小杂鱼。就这样,每天一早,姑父帮他照应一番,乔勇自己就骑着自行车到很远的县里买杂鱼,每天都要几十斤,每天都要新鲜的,除了大量地投钱之外,最主要的是劳动量。一辆破旧的加重自行车后面放着两个大箩筐,里面带着满满的小鱼,走到哪儿都是一片鱼腥,路人都不住地捂着鼻子。乔勇对这种气味已经很适应了,不适应的是天天就这么拖着百八十斤的小鱼爬高上低的,回到蟹塘里身子都散了架,在均匀地将小鱼撒到塘里之后,看着这些小东西你争我夺地蚕食美味时,他心里稍许舒心许多。
姑父还是有点犯怵:“这钱就这么投下去,能回得来吗?千万不能打水漂啊!”乔勇笑而不答。
蟹长大了,在蟹塘中间留下的土堆上爬的到处都是,不时吐出白色的泡沫,像白色的露珠点缀着黄色的土堆,也点燃了乔勇的喜悦。螃蟹爬行的时候是横着的,所有的钳全部都在用力,使得它的形状一会儿变成长方形,一会儿又变成平行四边形,最后又变成长方形。乔勇有时会在土堆边上放一根粗大的草绳,这样螃蟹就会顺着草绳爬,一溜的队伍,整整齐齐的,乔勇大体上就可以知道一个蟹塘里的数量了。他每次吃过晚饭,总是面对着满塘的螃蟹有意无意地数几下,可是怎么数也数不准,甚至是越数越多。
乔勇会为自己数不准具体的数字而高兴,因为他知道自己应该翻过来了。
找一个尼龙网,先数几十个到县城里卖一卖,他已经打听到了螃蟹的行情,由于他动手早,他的产品属于稀缺的物种,一下子就被抢购了。一开始是称给别人,后来就直接数给别人,三四两的螃蟹分公母,公的四十一只,母的五十一只。特别大的可以卖到八十到一百一只。姑父听了乔勇讲得行情,一下子懵了:八十块钱一只,这比人参贵多啦,一只螃蟹能抵几十斤肉,怎么说都怎么不信。姑姑说:什么信不信的,人家可真把钱给带回来了吗!
那些收购螃蟹的小贩知道了乔勇的蟹塘所在地,就等不及了,直接开着三轮车到他家去收购。希望乔勇最好能一次性给他,乔勇说:“不急,有的还没有长好,多做几趟吧!这个东西你也清楚,斤两不样,价格可是差许多啊!”人家也拿他没有办法。不过还是隔三差五地到乔庄去一趟,然后带着稍稍的遗憾回来,因为这个小乔每次都只放一部分。
十月中秋,乔勇从蟹塘里提了几只螃蟹带回家,让姑姑刷刷再煮了吃。姑姑说:“要死啊!你这孩子怎么啦,钱烧的是吧。几十块钱的东西咱们自己吃,这还不遭雷打啊!”乔勇说,没事,不在乎这几只,今天也是中秋节,吃好点没事!姑父也说用不着的,我们小时候经常吃的,现在少了精贵了,以前不值钱的。可胖乎乎的小表弟在一边都已经流口水了。
饭桌上,几只红通通的螃蟹排在瓷碗里,乔勇还弄了一点醋,边吃还边沾一点醋,自然是起鲜的。姑姑说:“这蟹子那是好东西,以前听老戏《红楼梦》时,那都是老太太和小姐们吃的,今天我们这些泥腿子吃的实在不像话!”姑父说:“那些唱戏的也就过过嘴瘾,那个还真有的吃啊!没有的!”乔勇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良性大,喝点白酒是最好的,”表弟说,我可不喝酒,我就吃大蟹子,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那个对付了,又对付了两个,桌子上堆了一大堆,他自己的嘴上也都是黄白相间的粉末。他有可能吃的时候用力太大,动作太过鲁莽,上嘴唇都有点血丝。气得姑姑不知道是心疼好还是不心疼好。
乔勇从自己那个破旧的黄书包里掏出了一叠钱:“你们不要担心,我本钱早回来了,这钱姑姑交给你!”
姑姑说:“这么多钱,你就放在自己跟前吧!这是多少啊?”
“一万!”乔勇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不行不行!姑姑连忙挥手,我哪见过这么多钱啊!你把他存起来吧,你以后还要买蟹苗、盖房子、娶媳妇都得花钱。
乔勇说,那也行,不过家里总得留点,遇到什么事救急什么的,没钱不行!
姑父说:“也好,那就先留一千吧!”
乔勇说:“一千太少,怎么说也要留个三千!”算是达成了最终协议。
晚上,姑姑开始数落姑父:“你就惦记你出那买蟹苗的一千块钱,像是孩子不还给你似的。”
姑父说:“那他挣那么多钱,还给我也是应该的,我不也是为咱们家蛋蛋想想,孩子一出世,是个男的,也就高兴一阵子,把他养大要花多少钱,就指望咱俩这点门道,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姑姑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不过,我这侄儿算是上了路子了,不会不管蛋蛋的。”
蛋蛋是表弟的小名,表弟的大号周天龙,跟的是姑父的姓。姑父是以前外地到乔庄修锁的,等于入赘到乔家的,姑父叫做周正天。爷俩名字一个比一个响亮。
姑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现在这孩子是没的说,可是以后要成家,叶梅可是人精啊!还有她那个老子,从来不吃人亏的,你知道到时候会是怎样啊!”
姑姑也没有说话。
乔勇还带了三千块钱来到了叶梅家,他投资蟹苗的时候从叶梅家借了两千块钱。这是去还债的。老叶当时还有点拿不准,架不住叶梅的絮叨,也就同意了。叶梅当时还发狠说借两千还三千的,这次应该要兑现的。老叶一惊:“你这是干嘛呢?两千块钱留下,多一分我都不要!”
叶梅说你就要着吧,就当是利息!老叶说傻啊,我是谁,我是你丈人,你是谁,你是我半个儿子,就这两千我都可以不要的。
乔勇说:“那不行,就算你在我这儿占了股子,我赚钱你都应该分红。这是你该得的!”
老叶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在外面名誉不太好,说我做事从来都是只能讨巧,不能吃亏,你这孩子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你们想过了吗,在外面我吃亏那就是一家人吃亏,所以我当然得算着来。你们是什么人?是自家人!我只是盖房子办大事稍微有点紧,要不然我要你什么钱啊!别听外人瞎说!”
叶梅和乔勇都没有吱声。
“乔勇啦!你知道吗?你能把螃蟹养成钱,谁最高兴!我啊!你这孩子从小就没爹没妈,现在能这样,我高兴得不得了啊!”
乔勇鼻子一酸,想哭却没有哭出来。
成功使得很多事情变得美好。乔勇取得了初步的成功便享受到了多方面的美好,别人看他,他看别人都觉得相互舒心许多。
临近农历十月,外面已经有了霜冻的迹象,乔勇决定清塘。所谓清塘就是把蟹塘里所有的螃蟹全部捉起来卖掉,宣布一年养殖事业的终结。
姑父和姑姑、叶梅和乔勇都来到了蟹塘里,很少到叶庄来的叶朝举这次都捧着个茶杯来到了乔庄,姑姑清早说过让亲家过来,一家人在一块吃个饭,老叶欣然接受了。清塘的重点已经不是螃蟹了,而是杂鱼。因为螃蟹能捉的已经断断续续地捉得差不多了,但是一年多来,蟹塘里的鱼至今没有捕捉过,所以当几辆水车把蟹塘里的水车得快见底时,那些鱼儿便无处可藏了,在塘里上下翻飞、活蹦乱跳。表弟在一边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头就窜到了塘里,两只手在里面乱抓乱摸,可是看起来很多,抓起来却不容易,这些鱼太滑,有点都上手了,却趁你不备又重新掉到塘里,急得表弟一个劲地抓头,满身都是淤泥和污水,姑父在岸上连连喊他,叫他上来,可是他哪里肯听。还是老叶说:孩子想玩你就给他放松一下吧!咱们农村的孩子就要学会捉鱼摸虾,衣服脏了就重洗不就行了吗?
姑姑从家里拿来了两箩筐,看到蟹塘已经见底了,这些鱼儿最后实在是无处藏身了,家里的几个人都下来捉现成鱼,见到一个抓一个,随手往后一扔,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便能准确无误地落在之前准备的箩筐里,溅起一阵白色的碎玉。不一会儿,两大箩筐里盛满了鱼,主要都是一些淡水鱼,鲢鱼居多,夹杂着一些青鱼,大小不等,不过一尺长以上的还是有一些的,鱼挤着鱼、鱼压着鱼,肚子全部向上,还不断地扭着,彰显着活力,大人小孩看得都很兴奋。小天龙一会儿拍拍这个的肚子,一会儿打打另一个鱼的头,一会儿又是一手抓一个在那儿戏弄,庄子上的其他人都伸头看着,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总的来说还是赞叹的居多。乔勇乐呵呵地看着捉鱼的亲人们,他只专心寻找有没有遗漏的成熟的螃蟹,毕竟那和鱼可不是一个价。
最后的清理工作很快结束了。老周拾掇拾掇鱼筐准备往回挑,乔勇说:“姑父,把这鱼让他们一人带一条回去,就算是个心意吧!”
姑父心想:这孩子可真舍得啊!这要是卖的话怎么着也得卖个几百块钱啊,就这么散了啊!
可是这东西是小子挣来的,这个主还是给他自己做吧。再说,乔勇说给,他要是说不给,那不又是得罪一批人吗?于是,他又放下了担子。
大家自然是感谢不止,叶朝举在前面挥着手,连连说没事没事,俨然一副家长的样子。
那天晚上,户户饮酒,家家吃鱼。
乔勇和叶梅在叶梅的小房间里仔细地总结着一年的投入、收成,盘算着来年的计划,有事业的一方面,更有个人的问题。
赚肯定是赚了,而且还是狠赚了一把,除去投入的几千块钱,他卖的将近有三万块钱的现金,除去还债,现在净赚将近两万元,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因为叶梅家盖的四间平顶也不过是两万元的事情。叶梅反反复复地数着,还把钱一张张地平铺在地上,险些把一间小屋都铺满了。乔勇在边上傻笑,看叶梅数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涌上了莫名的幸福,也夹杂着丝丝酸楚。
钱真不是个东西啊!只有它才可以让人喜极而泣,只有它才能验证一个人的成功与失败。
要想维持这种幸福,只有继续挣钱。两人商议了好长一段时间,决定明年一样不动,电器不买,房子不盖,婚也不结,就是继续扩大规模,争取赢得更大的利润。
从成功走向成功!在满地的人民币面前,乔勇的自信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