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集羽毛球厂正式投产了,乔勇和叶强都是厂长,叶梅是会计。
乔勇说要不让大嫂也过来,叶强说你大嫂不识字,到这儿来能干些什么呢?乔勇说反正咱们雇人也得花钱,再说这里面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识字的,钱让人家挣还不如自己挣!
叶强说那也行,这个场子开起来总归有十几个人吃饭,要不她就过来上灶吧!
叶朝举说,你们把老大带去了,这老二媳妇怎么想,要去都去,要不怎么算是一家人呢?
乔勇说那行,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就和其他女工一样当工人吧!这儿算的是计件工资多劳多得!
叶强没有意见。周正天有意见了:你这孩子可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明明是你们两人合伙办的,可现在全是老叶家的人进去了,你咋一点没想到老乔家的人呢?这肯定是叶朝举的主意。不行!我们这边也要出人,不就是用胶粘球拍了,谁不会啊?你这孩子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们。
乔勇有点犯难,总不能全是家里人啊,这以后也不太好管啊!他看了看姑姑,姑姑没有表态,看来姑父是和姑姑商量过的,否则,姑父不会这么大声。
叶强倒是很爽快,那行!要不姑父你过来上个班吧!这在家里也挣不到什么钱,出来了多多少少能补贴一下。不过我们这儿和国家工厂不样,每一份钱都要靠挣,挣来了钱我们才有钱发工资,挣不到钱,那就是一无所有了。他们几个都是这样,干得好有钱,干得不好或者是干得少就不会有多少收入了,现在这外面都是这样!
老周轻声地嘀咕了一句:“你挣到挣不到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要在这儿干活,你还能少我的钱!”
叶强没有听见。乔勇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不太舒坦,可也只能装作没有听见!
周正天在厂里的任务是保管员,东西做好了,都交给他。他负责保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拿的是固定工资。叶朝举倒有点羡慕了,也想在里面找活干。叶梅坚决不干了,她说这叫什么事情?场子还没有开展,先把这儿弄成了福利院,这事以后还怎么干?叶朝举也就不再有什么想法了,不过他还是跟着叶强住在了厂里,因为媳妇在上班,小薇没有人带,那可不行!再说,这叶梅眼看着就要生小孩了,也是需要人照顾的。他的工作就是为儿子、媳妇、姑娘、女婿解决后顾之忧。
老机械厂总共有三牌平房和一幢楼房。楼房是原先的办公区,两排平房还是被原先的老职工住着,没有人能挪动他们。善武当时一提这个话题,那些工人立马找书记要这停产后的十几年的工资。善武只得敷衍,再也不能提让他们搬走的话,否则,抽身都不行!最后只把前面的一排厂房利用下来了。其实,这个球拍厂规模不大,那些个房子基本上就能对付。楼房也是空的,下面一层可以让这些工人——主要是四村八邻的小姑娘做宿舍。楼上的一层腾出了一间做办公室,另外几间乔勇和叶梅住一间,叶强和李梅红住一间,老叶和老周合住一间,至于李梅香只能和女工在一起住集体宿舍。虽说很拥挤,但是大家都换了环境,而且是在集镇上,好像一下子就成了镇子上的人一样,感觉很新鲜,没有一句怨言。
叶强说场子开张,要送一些请柬,热热闹闹地搞个仪式,乔勇说算了吧!你在乔在贵那儿干过,你那么反对铺张浪费,现在轮到自己了,咱们步子一定不能迈得太大。叶强说情况不一样,搞仪式的目的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扩大影响力,为以后做铺垫。乔勇说,咱们把该请的人请过来,然后聚一下,就行了。叶强没有坚持,但是爆竹还是要放的,越多越好。于是一贯清冷的街道上整整放了有半个小时的鞭炮,把一条街道都弄得乌烟瘴气,走在街道上人呼吸都很困难。然后陆陆续续地就有人到这儿来祝贺,善武首当其中,几步远的距离,他把那辆黄色吉普车还带着。乡里的其他干部也来了不少,一些单位也来了人,比如什么信用社啊,供销社,中学的都来了领导,乔集乡上的一些头面人物几乎该来的全都来了。乔勇还特意去了储书记家,想请储书记也来一下。储书记说什么都不干,还给了他几句金玉良言,意思是别跟着他们后面转悠,砸那个冤枉钱一点作用都没有,那帮东西除了铲吃瞟喝之外,真到有事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帮你们的。老人家说的是对的,可乔勇觉得不太像,没有遵从。只能先回去,临走的时候,储书记还说,那帮小子以后要跟你吃拿卡要的,你就找我,我用棍子打他们。这帮小干部,现在很多味道都变了,包括我家那头货。他说的是善武,乔勇当然知道,但显然他不能作任何表态,只能谦卑地退出了,心里对这储书记产生了一些怪异的想法。这储书记他一开始的印象并不好,尤其是第一次那极度尴尬的见面,他认为这书记简直就是摆设,可几年过后,他从侧面的了解觉得这个老头很果敢、很正直,还是一个难得的好干部。就今天,他说话虽然不中听,可是好懂,不像善武他们现在喜欢打哈哈!不过他现在可没功夫听老头上政治课了,他还要回去招呼客人。至于县城里这块的客人,那几个同学都没有到,只有张峰来了,而且张峰还神秘兮兮地介绍身边的那个圆脑袋的中年人,说那是他们的主任,说这以后销路问题就全靠他了。乔勇一点都不敢怠慢,小心地侍候。这个主任和善武他们很熟悉,自然坐到了一起,相互说着客套话,主体都是以此为契机,大力扶持乡镇企业,改变乔集乡落后的面貌,以后要相互联系,相互支持这样的话语。
工农饭店里一下子开了六桌,每个桌子上都堆满了酒菜和香烟,就等着开席吃饭。接待的事情主要是叶强和乔勇两个人,他们挨桌子敬酒,挨桌子说好话。叶梅和其他工人在现开的食堂里吃饭,今天是第一天,也是按桌子做的。虽然不能和饭店比,但是酒菜也还不错。女孩子一般都不喝酒,只剩下老周和老叶两个人对饮。你别说这两个人背地里谁都不说谁的好话,现在也算是亲戚加同事了,也就能一笑泯恩仇。于是在酒桌上,他俩推杯换盏地喝得挺惬意。
乔勇醉醺醺地和张峰喝酒,张峰一点醉意没有。他在听完乔勇对厂子的全部介绍之后,表情很凝重:“兄弟啊!你这哪是办厂啊!你这就在过家家!”
乔勇被他一句话激得身上一颤:“怎么啦?”
张峰说:“我先说管理上的问题,就这么一个七大姑八大姨组成的摊子就叫工厂?人家国家现在都在破除大锅饭,都在下岗了。你倒好,你在这儿搞家天下,你要落后多少年?不出一年,绝对是一锅粥。我把话撂在这儿,你就等着吧!其次,你搞了这么一堆破烂在这儿当工具,能造出什么好东西?没有好东西,你哪能卖到钱?这一帮人还不是整天喝西北风?再说,技术上的问题,你们有技术吗?你会造还是你那大舅哥会造?或者是那帮屁事不懂的农村小丫头会造?谁都不会,你以为这和你养螃蟹一样啊,找一本书,然后对照书上你就会弄?这不一样!就你那螃蟹,不要人养,它照样能活!你懂不懂?”
张峰的话很重,但是句句在理,乔勇没有任何一句能反驳的话:“那怎么办?”
“怎么办?破铜烂铁先用着,你估计也没有多少钱来置换了,以后再更新吧!你那些亲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看着办!我这外人不好插话,燃眉之急是我帮你弄一个技术员来。咱们县里有个体育器材厂,那里面有专业的技术人员,我看在那儿能不能找个退休的老师傅帮你们!你要记住,技术是生命,人家能来你才有得救,你们得把人家给供着,他才是你们能不能生存,能不能赚钱的关键!”
乔勇说:“好!好!”
张峰说:“好什么啊?谁叫咱们那都是打出来的兄弟啊?你要是早和我商量啊,你别不高兴,我肯定让你一个人干!这合伙的事情不好弄啊!我可不是挑拨你和你大舅哥的关系啊!”
乔勇说:“那就不行的,就这个主意啊,还是他先想的啊!”
叶梅是在他们全部吃过之后,人都走完了才到饭店接的账。一顿饭下来一千多块,把她吓了一跳。这可是十多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啊!饭店老板已经知道这个大肚子的年轻女人就是球拍厂的老板娘兼财政大臣,自然礼遇有加,客气话说了一大通。当叶梅对数字感到吃惊时,他反反复复地解释,就这已经优惠得不得了,图的是长期生意,否则至少一千五的。
叶梅说:“反正也是吃了,吐也吐不出来啊!你说多少就多少吧!开了一张票,把钱就给付了,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
这样花钱让叶梅相当担心,办这么个厂子,投资了十来万块钱,在当时已经是天文数字。叶强自己有点积蓄,还是在信用社贷了三万多块。乔勇准备在信用社里贷款,叶梅说你们庄子现在应该有不少闲钱借借看,按照信用社的利息支付,也省得跟那帮信用社的干部后面低三下四的。于是,乔勇就在乔庄一下子借了五万块钱的月利钱,按月结息,一分息和信用社里差不多,信用社的利率是八厘加上每一个季度请他们吃一顿,实际上的花费比在私人家借还要多。乔在保一个人就是三万,在保说,也就是你,别人一分我绝对是不干的,外面的行情现在都是二分,还有二分五的,但是你呢我信得过,就当支援你干事业吧!乔勇心想,信得过才是真的,你二分三分借给别人,别人要是跑了,你哭都没有地方,又不是没有这个先例。我就算是亏了,我这儿不还有几间楼房,保你这点钱绝对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这都是心里话,口头上只能千恩万谢。
借钱不还的事情现在是常有的,尤其是那种带利息的钱,拿的顺手,利息付得也麻利,可是到了还本的时候,很多人就迟疑了、拖延了。这几年都在想着做生意、发大财,拿起钱来多多益善。可是一般情况是钱借出去了,人却没影了,找法院都没用——你找不到人能怎么着?还是乔在保沉稳,别人到他家借钱,他能自己说得比乞丐还穷,他这个铁公鸡到现在还没有拔过毛呢!就是借给乔勇,他自己在家里还反反复复论证了多少回,最后才出的手。
你说这钱是这样凑起来的,开张才一天,总共花了都快两千块钱,叶梅心里能不突突吗?
乔勇心里也在犯突突,可他还只能安慰叶梅,没事的,产品出来了就好。不过,你作为咱们的内当家,这里面每一分钱的来往你都得一本清册,咱们不能记着一本糊涂账。
叶梅说:“我还要你提醒?好好地弄了一个场子,简直把我们的身家性命都压上了,我还能不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