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梅终究没有当成代课老师。
不是父亲没有本事,也不是老杜书记从中破坏,当然,杜仁发肯定没有帮忙。
叶朝发还是很有本事的,就在宣干事有一次在杜书记家吃饭的时候,叶朝发不早不晚地出现在杜书记家门口,老叶和老杜早已称兄道弟了,自然加入了饭局。
凭着老叶的殷勤,宣干事很快就对老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先是礼节性地应付着老叶的热情,渐而开始享受起了老叶的殷勤,酒喝得也很酣畅淋漓。他是走南闯北的人,但是他还是很少见到像老叶这样举止得体,说话适度的农村人。老叶说话很谦卑,但是没有多少媚态,喝酒很优雅,但是酒量不在他之下,更主要的是在喝了很多酒之后,老叶还是和没喝一样,这般镇定是很不容易的。
老叶郑重地邀请宣干事,宣干事忽然来了兴致,趁着作烧的酒气,自己拿着酒瓶,呼啦一下子往眼前的小碗里倒了整整一碗。盛气凌人地瞅着老叶:“你要是把这碗酒一口给喝了,我就依你,那就说明你有诚意,你要是喝不了,说明我俩缘分还没有到!”
老叶端起了碗,老叶笔挺挺地站了起来,老叶静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老叶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碗酒喝下去,自己肯定是醉了,没准还得在家卧床两天,这是代价;但是这碗酒喝下去之后,他就占了主动,他就能和他至今见到的最大的干部拉近距离,他以后就可以绕开杜仁发有什么事情直接找宣干事,他在这个庄子的地位就是隐性地提高,他可以安排自己的姑娘直接进学校,这是成果;而且,如果不的话,自己将颜面尽失,前功尽弃!
喝!喝!一个声音从心底激励着叶朝举。叶朝举一仰脖,一饮而尽。还有些许白酒从他的两个嘴角往下流,直到自己上身的毛线衣上,像在身上缓慢地划着地图。老叶把酒碗翻了个底朝天,看着从酒碗里还有没有酒往下滴,没有,一滴都没有!
宣干事静静地注视着老叶的表情,他看到了老叶的挣扎,他感受到了老叶脸上当时痛苦的表情,他理解老叶喝完之后的那种如释重负,他被感动了!
宣干事站了起来,作为公社干部在庄子上能站起来,这是很少见的。
“你是一个真人!”他也端起了碗,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喝完之后,同样地把碗翻过来,没有一滴酒!不同的是,他脸上的表情是高兴的。
老杜一边叫好,一面心里犯难,他知道这个宣干事,今天又不走了,他又要多费些周折了。
老叶拉着宣干事的手,使劲地抖了两下,然后一步一个踉跄地走回家了。
叶梅的母亲吃惊地看着醉醺醺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扶住他,可老叶还在说着狠话,大意是说自己没有事,不需要扶,还能喝个三五两。女人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在边上跟着,尽量逮住他的左手,老叶腾出右手莫名其妙地挥舞着,铺天盖地的酒气让女人险些都反胃,好在还是忍住了。
叶朝举终于找到了床,两只鞋子被他一只踢到了厨房,一只飞到了堂屋。他衣服也没有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被单全部在他的身上,可是他上面一点儿也没有盖。
第二天,老叶颤巍巍地爬起来了,人们发现,三五月的天气,老叶身上居然裹着棉袄。
人们不知道的是老叶昨天吐了一夜,弄得整床都是,臭气熏得女人一夜都没有睡,吓得都掉了一夜的眼水,她见过老叶醉酒,但是没有见过像这样醉酒的。
好在没有出什么大事,老叶在喝了三天米汤之后,基本上恢复了。
宣干事终于亲自到老叶家里了。这次是老叶家招待客人规格最高的一次。
老叶没有请老杜,宣干事业没有带别人,老叶说今天我就不请杜书记了,就和兄弟两人聚聚。宣干事说,你说到我心眼里了,老叶说,这回不能喝多了,喝多了伤人,喝好就行!宣干事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着。
宽敞的堂屋里,两个人推杯换盏起来,叶梅和两个哥哥及母亲都已经很习惯了,都远远地避开他们,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就这两人还真能折腾,一瓶酒完了,两瓶酒也完了,这回,老叶似乎状态比宣干事好点,老叶虽然说话有点费力,可还能够说话,而宣干事索性就直接趴到桌子上呼呼地睡着了。
女人犯难了,这可怎么办?老叶说,怎么办,就让他在我家歇就是了。
歇!怎么歇?这倒把老叶给问住了。自家就三间大瓦房,中间是堂屋,一边是老叶和女人的房间,另外一个房间被从中分成了两个小房间,叶梅一个小房间,叶海哥俩共用一个房间,宣干事没有地方睡觉的。
老叶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把两个儿子送到别人家不就行了吗?
女人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两个儿子早已睡着了,哪见过一餐饭吃三个小时的?”
儿子睡着了,丫头的房间想都别想,老叶有点厌烦了,手一挥,对女人说:“你看着办!你这么个女人这件事都办不好,就知道吃闲饭!”
女人生气了:“你别管了,我自己想法子!”
女人动起手来,她一个人把堂屋里的凉床搬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又从大衣橱里掏出两床被单,铺在凉床上,然后把老叶扶到了自己的床上,又把宣干事扶到了凉床上。收拾完毕之后,坐在床沿上喘了十几分钟,看到两个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男人,自己才洗完之后,钻到了自己的床上。
老叶家集体变得很安静,整个庄子也最终陷入到彻底的宁静之中。
公鸡开始撕破了凌晨的宁静,老叶女人的尖叫声也撕破了叶朝举家里的宁静。
叶梅、叶海、叶强都被惊醒了,他们迅速地穿起衣服,打开了房门,直愣愣地站在堂屋里。
宣干事慌张张地从老叶房间里跑了出来,手里不停地系着皮带,叶强作为家里的老大,他站在门栓前,他要搞清楚是什么事情之后,才能放宣干事走。
老叶也跑了出来,手里也在系裤带,他没有皮带,只是用一个布带子充当皮带的作用,后面是老叶女人的哭泣声。
叶强疑惑地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情啊?”
叶朝举眼一瞪叶强:“放他走!”叶强拉开了门栓。
宣干事终于逃出了叶朝举家,叶朝举铁青着脸对着孩子们说:“全部进屋睡觉!”
叶梅后来知道了事情的前后,就是宣干事下半夜小便涨了,解过小便之后,迷迷糊糊钻错了被单,他跑到了老叶和女人的被窝里去了,老叶女人一下子发现了就尖叫了一声,把一家人都叫醒了。
老叶对三个孩子说:“今天的事情,谁要在外面说漏一个字,我就扒谁的皮!”。可在孩子们不在的时候,老叶反复地问女人宣干事到底有没有对她怎样,女人开始说没有怎么样,可一再逼问之后,女人说自己也不知道了。老叶看着自己的女人,打又不好打,可心里又什么的憋屈,只能感慨自己做了一生的狐狸今天可能是真被鸡给啄了,甚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本就不是一只狐狸,多年未见的挫败感油然生起。
在那段很长的时间内,叶朝举都觉得自己胃里塞满了苍蝇,什么书记、干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更大的委屈在于他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还不能告诉别人,还得装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一个阴影。这个阴影的直接结果就是,当他晚上看到女人伏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总是想到那个长得一个猪头的似的人就趴在女人的身上,至于干什么他也想象不出所以然,气得他经常一把就把自己的女人掀走。
女人如同哑巴吃了黄连,想解释也解释不出什么所以然,后来也就不解释了,一个人裹着一个被单筒里索性不再碰他。宣干事后来就没有到过叶朝举家,更没有在他家吃过饭,不过学校里的校长倒是很殷勤地到老叶家去过几趟,恳请老叶支持学校里的工作,请老叶的姑娘到学校里代课。老叶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趾高气扬地说,我姑娘怎么可能作孩子王呢?那多没有出息啊!再说,就那点钱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我宁愿让她在家里歇着也不会让她受那份罪啊!
叶梅也就彻底断了当老师的想法,她不能让人家知道她当老师是用因为干部跑错了床的缘故,那还不如不去,好维护老娘的脸面。
叶朝举从那件事过后,在庄子里安静了许多,干部书记的到他家去得很少,他家过年时腌制的咸肉比以前整整少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