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贺兰飞舞与简行云坐在石桌旁聊了一夜,直到天色大亮,客栈中的人纷纷起床洗漱、用餐之时才起身各自回房。不过回头想想,贺兰飞舞才发觉她根本没能从简行云口中问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那个冷漠如冰雪的男子自我保护意识比谁都强烈,防备心更是她生平仅见。
不过这有何奇怪?简行云本就以冷漠著称,若是跟传言比起来,他对贺兰飞舞的态度已经足够温和,为她破的例也够多了。想着,她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那抹微笑虽然极浅极淡,却透着说不出的温暖柔和,深深地刺痛了箫绝情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因为那笑容不属于他,属于另外一个同样优秀的男子。
直到鼻端传来那熟悉的梅花香,贺兰飞舞才回过神,一抬头正好接触到了箫绝情如夜空般深邃的眼眸,便淡淡地打了声招呼:“东阳王。”
箫绝情看她一眼,神情倒是十分平静:“舍得回来了?也难怪,简行云性情冷漠,却独独对你另眼相看,甚至肯放下一贯的冷漠与你彻夜长谈,我若是你,也舍不得回来。”
贺兰飞舞淡淡一笑:“世人传言大多不可信,譬如简行云,你总说他冷漠,可我一直觉得你比他冷漠得多。他的冷漠在脸上,你的冷漠在心里,在骨子里。”
箫绝情骤然沉默,双唇也跟着闭得死紧,似乎在刻意地隐忍着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又是一声冷笑:“怎么,一夜畅谈之后,竟舍不得旁人说简行云半个不字了?”
贺兰飞舞忍不住扶额长叹:“东阳王,我与你还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箫绝情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扔下三个字甩袖而去:“我也是!”
看着箫绝情拂袖而去,贺兰飞舞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因为她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否正确?这样做,果真可以逼出箫绝情的真心话吗?为何她竟然觉得,她越是步步紧逼,箫绝情就离她越远了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适得其反”?
下楼吃过早饭,贺兰飞舞看看箫绝情冷漠孤傲的背影,干脆直接跳上了司展尘的马车:“飘曳,你去与风飏一起。”
这辆马车内乘坐的是司展尘、飘曳以及飘媚。司展尘虽然贵为玄天教护法,却一直负责驾车。毕竟飘媚是女子,自然不能让她风吹日晒,而若是飘曳驾车,他与飘媚孤男寡女又不方便共乘一车,便不顾二人的反对当起了车夫。
听到吩咐,飘曳只得往箫绝情的马车而去。岂料不等司展尘说出什么,他居然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苦着脸说道:“九小姐,王爷不要我,还是您过去吧。”
贺兰飞舞愕然,瞧瞧这马车内若是坐三个人委实太挤,她只得下车来到了简行云面前,假装面不改色:“简谷主,再搭个顺风车可方便?”
简行云看了箫绝情一眼,不过同样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无法确定他眼中是否再度出现了紫光,便淡淡地点头:“方便。”等贺兰飞舞跳上车,他才又加了一句,“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躲得过初一,总躲不过十五。”
“躲一天算一天”贺兰飞舞叹口气,只觉得一阵疲倦上涌,因为昨夜一夜未睡而囤积的睡意正在席卷她的神经,“或许等无法搭你的顺风车时,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都上了车,欧阳辰才一声吆喝,赶着马车缓缓向前驶去。看到简行云充满探究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上转来转去,贺兰飞舞不由一声苦笑:“别看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简行云点头:“嗯。不过我知道。”
“你知道?”贺兰飞舞一怔,“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该睡一觉了”简行云面无表情,语气中的关切却不是假的,“快睡!”
尽管他的神情依然冷漠,贺兰飞舞却觉得心中一暖,更因为给予她这股暖意的人并非箫绝情而又是一酸,登时万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最终只是化成了一声苦笑:“我昨天那句话虽然没敢说出口,但实在是我此时最真切的感受:如果你是箫绝情,那该有……多好……”
说着,更浓烈的睡意涌了上来,令她不自觉地住了口,很快便沉入了梦乡。简行云看着她的睡颜,目光中的暖意又增了几分:如果我是箫绝情?姑娘,你不懂,当你希望有人能够代替你心中那个人时,那就说明这个人已经是旁人不可替代的了……
听到贺兰飞舞的呼吸渐渐均匀,简行云突然开口:“欧阳,走慢些,避开不平整的路面。”
欧阳辰低声回应:“是!可是……谷主为何对贺兰姑娘如何……”
半天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词,简行云倒是主动开口:“关心?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仿佛我的亲人一般。”
“亲人?”虽然看不到欧阳辰脸上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中便可听出他对这样的说辞嗤之以鼻,“谷主这话就是说笑了,即便对小姐和老爷、夫人他们,你何时这般和颜悦色了?而且居然还会关心人家是否需要睡一觉?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她即便困死,你也无动于衷吧?”
简行云微微皱了眉头,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我解释不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对贺兰飞舞如此,我只知道我愿意这样做。”
欧阳辰沉默片刻,才重新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因为这世间本就有很多事是无法解释的。或许,这只是一种缘分。”
欧阳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他已经触到了最核心的部分。因为这的确是一种缘分,而且这种缘分,已经存在了几千年。
贺兰飞舞这一觉睡得比那天的箫绝情还沉。直到中午时分,众人寻了一处干净阴凉的地方下车吃午饭了,她依然沉睡未醒。
看到简行云一人下了车,箫绝情目光微微一凝:“小舞呢?”
“还在睡。”简行云倒不怕他误会,说得理所当然,“她昨晚一直不曾合眼,累坏了。”
小舞,你居然……
箫绝情负在身后的双手倏然握紧,可是不等他说出什么,简行云的目光突然锐利:“东阳王,你有苦衷?”
用的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箫绝情的目光因为这句话陡然变得比简行云还要锐利,所有的痛苦也在这一瞬间骤然隐藏到了无人能窥的最深处:“苦衷?”
“是。”面对他刀锋一般的目光,简行云半步不曾退缩,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你对贺兰飞舞明明已经情到深处,为何却又对她横眉冷对?”
箫绝情淡淡地看着他:“与你有关吗?”
“无关。”简行云回答得十分痛快,“我只是想问,你的不能给予是暂时的,还是永远的?若是暂时的,你要记得时时给她一些希望,免得她对你彻底绝望,再也无法挽回。若是永远的,那就请你断得更彻底一些,不要再给她任何希望!”
简行云从来都是冷漠寡言的,或许只在为了贺兰飞舞之时,他才会不惜如此喋喋不休。
箫绝情的瞳孔在收缩,尽管目光依然冷锐:“生性冷漠的残月谷主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不惜如此大费唇舌,莫非你对小舞……”
“不必妄自揣测我的心意,你只需要明白你自己的心意就好。”简行云挑唇,打断了他的话,“或者我可以这样说,我的心意如何,要视你的心意而定。”
什么……什么意思?
箫绝情刚要再说什么,简行云已经转身而去:“东阳王,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你好好考虑吧!”
看着简行云的背影,箫绝情眼中的锐利在一点一点地消退:考虑?此事若我还有机会考虑,我根本不会考虑,绝不会容许小舞落入旁人的手中!可是我……
如此这般一路行来,贺兰飞舞吃则与司展尘同桌,行则与简行云同车,总之离箫绝情最远,接触也最少。令她越来越失望的是,箫绝情对此似乎毫无反应,甚至很少拿正眼看她,即便晚上二人同宿一屋之时,他也从不与贺兰飞舞多说一个字。
这样一来,贺兰飞舞越发相信箫绝情对她无意,再加上她本就来自异世,原也不该有什么痴心妄想,渐渐也就变得有些麻木了,只当自己与箫绝情根本有缘无分。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箫绝情不得不用各种方法发泄心中的痛苦,释放心中的压力,否则他一定会崩溃,根本支撑不到他走向宿命的那一天!
将贺兰飞舞所有的痛苦看在眼中,第二个认为有必要与箫绝情谈一谈的是司展尘,而且他毫不迟疑,立刻便寻了个机会将箫绝情堵在了从外面返回客栈的路上:“东阳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又是为了九小姐?拜托,你们能不能不要再逼王爷?他已经快要崩溃了你们知道吗?
风飏一阵怒气上涌,踏上一步就要拒绝。然而箫绝情却一把拉住了他,语气平静:“风飏,你先回房。”
风飏咬了咬牙:“我……”
“回去。”箫绝情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我自己可以。”
风飏跺跺脚,赌气进了客栈。箫绝情才袍袖一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