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图书馆自习出来，柯晓佳指着大阶梯下的林荫道，对盛想说：“那是不是你弟弟？”
林荫道尽头是一排柠檬桉，干净挺拔地向上生长，是盛想喜欢的树，而那个在树下牵着陌生女孩的手的人，也是她喜爱的人。
盛想说：“走吧。”柯晓佳好奇，“哎，不打招呼吗？”看盛想的神情，柯晓佳问：“怎么，吵架了？”盛想愣了一会，“没有。”转身却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柯晓佳跟在她身后，小声地说：“其实吧，我觉得你弟还挺好的，之前我听见许多传言，把你说成死缠烂打的人，害我对他印象很差。后来见过他一次，我才觉得，他是很在意你的，关于你的事情都是很关心的。这样说来，你们俩都是这样的脾气。”盛想愣了愣，笑，“是吗？”也没说别的。
柯晓佳叹气，看样子文慧说对了，确实吵架了。
或许盛想自己都没发觉，她最近很少笑了。
盛想倒没想到晚上会接到简芳兰的电话。简芳兰说：“小想，今天是林迦的生日，每年他都在家里过的，结果今天突然说在学校庆祝。秦小姐你还记得吗？她特意带了礼物过来，我觉得十分失礼，想让她去学校一起热闹，她又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来家里一趟，陪秦小姐一起过去？”
盛想愣了好长时间，才说：“好的，我现在过去。”
简芳兰十分客气，“要不要派车去接你？”
盛想说：“不用的，我打车过去。”
秦枫对盛想总带着好奇，天真的目光跟着盛想，盛想笑，“怎么了？”
秦枫说：“姐姐，你小时候怎么救得起林迦呢？”
盛想说：“当时可能怪力上身。”想想又加了一句，“还可能是因为当时林迦是小个子。”
秦枫咯咯地笑，又问盛想林迦小时候的趣事，态度毫不扭捏，到了玉泉公寓才有点紧张，“姐姐，你说林迦会不会不乐意看到我？”
盛想安慰她说不会的，林迦对谁都挺温柔体贴的，唯独对自己时，脸说黑就黑下来。
开门的是许迅，高兴地说：“师姐。”又看秦枫，一本正经地说：“美女，你好。”大学男生就是这样，逮着谁都叫美女，况且秦枫是真正的美女。
孟初一兴奋地跑过来，“师姐，师姐。”那一脸笑得喜出望外，跟在她身边，像只讨好人的小狗。
盛想忍不住笑，孟初一撒娇，“师姐，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们了。”
屋里有不少人，林迦的同学，孟初一的好友，李悦班上的，还有几个女生，李悦说：“师姐，以为你忙就没通知你。”这个生日派对，定是李悦办的了。
客厅重新布置过，地上是白色的地毯，沙发换成蓝色，添了一套卡拉OK，到处堆着食物和饮料，林迦正喂一陌生女孩吃薯条，见他们进来，眼睛一亮，“你来给我过生日？”
秦枫以为是问她，脸稍红，把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林迦，“祝你生日快乐。”
林迦笑着接过，起身拉秦枫的手，把她往沙发上带，“小枫，谢谢你特意来。”
秦枫知道两家有意撮合，林迦样子英俊，她并不抗拒这种撮合，但见他眼神温柔地来拉自己的手，与之前见面时疏离的样子大相径庭，心里有些疑惑，解释说：“是盛想带我来的。”
林迦看着盛想，说：“原来你是特地送小枫来的，怪不得连礼物都没有，我谢谢你。”
他的神色一贯的温柔，盛想却觉得难堪，说：“生日快乐。”
林迦点头。
李悦示意，孟初一推盛想，“师姐，你去厨房帮帮忙，这么些女孩在这里，只有高希希一个会做饭，也不知道水平如何。”
高希希见到盛想，惊喜地喊：“师姐，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
盛想帮着切菜，笑着说：“下个月就考研了，现在闭关修行。”
高希希说：“师姐这么优秀肯定能考上的。”
盛想说：“嗯，考上就往灭绝师太的方向走。”
高希希笑，“师姐真有意思。”
盛想知道从大一开始高希希就喜欢林迦，但见她好像心无芥蒂，问：“外面？”
高希希说：“外面什么？”
盛想说：“没什么。”何必提起。
高希希说：“师姐是不是想说林迦的新女友？我告诉你，都不知道第几个了，孟初一也是这副德行，这宿舍就李悦正常点。我都麻木了，林迦对人再好，都是做戏。”
手切偏了，血从指头流出来，盛想觉得刺疼，把手缩在衣后，说：“你先弄着，我去下洗手间。”
浴室很大，隔了两个淋浴间和卫生间，洗手台在洗衣机的旁边。盛想合上门把手放在冷水下冲，好长时间血还在流。
听见开门声，盛想说：“对不起，有人。”
见林迦进来，按下了锁芯，盛想心里有些害怕。林迦把盛想抱住，唇贴到她的头发上，“姐，你都不会想我的吗？”
盛想说：“你知道我是真忙，你难道不信吗？”
林迦说：“我怎么不信，你说的我什么时候不信过，就算你撒谎骗我我也听着。”
那口气明显带点受伤负气，这天是林迦生日，盛想一贯放在心里，即便在小城也会给他准备礼物寄去，今天她却是空手来的。盛想心里抱歉，抱着他，诚挚地说：“小迦，生日快乐。”
她把头埋在林迦的肩头，说：“对不起，我没带礼物来。”
林迦没说话，细细看着怀里的人，盛想神情疲累，脸上原来的婴儿肥完全消失了，显得瘦了不少，眼睛下是浓重的阴影，看来是真的忙，又心软了，“姐，以后生我气也不要不理我。”
盛想点头。
难得有这样相拥温情的时刻，他们从前也会吵架，但像这样冷战似的，长时间不在一起，却是少有的。
等林迦热烫的气息吹到脸颊上，空气暧昧得要令人失去分寸，盛想说：“我们出去好不好？”
林迦笑了，“姐，现在你又不忙，为什么不能陪我说说话？”
盛想说：“外面也可以说的。”
林迦说：“外面有我新交的女朋友，喜欢我的女生，妈妈相中的女孩，你去外面不介意吗？”
盛想说：“不介意的。”
林迦说：“姐，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说一遍我们就出去。”
盛想有点难堪地对上林迦的眼睛，林迦的眸子幽深，淡漠得厉害。盛想知道林迦撒谎的眼神，林迦也知道盛想撒谎的眼神。盛想试了几次，终于不自觉低垂眼眸，说：“我不介意。”睫毛很长，抖动得楚楚可怜。
林迦笑着说：“姐，你撒谎了，撒谎了鼻子会长长的。”说着咬了她鼻子一下，然后吻到她唇上，汹涌地尽情地，好半天林迦才放开怀抱里的盛想，额头抵着额头，小心地问：“讨厌我这样吗？”
盛想脸色通红，神情有些呆愣，显出稚气的可爱，林迦沉声笑，声音带点慵懒性感，问：“那夜会讨厌吗？”
盛想吃惊地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惊慌无措，还有些许难以面对。再怎么努力忘记，再怎么装作不曾发生，也不可能把那夜忘得一干二净，亲密到都是林迦的味道，滚烫的汗，痛到哭泣的痛楚，全部被吞噬的声音。
她低下头，掰他抓得很紧的手指，林迦不肯放开，执着地问：“姐，会讨厌那夜吗？”
温热的呼吸缠在一起，整个空间仿佛成了一个蒸笼。她的皮肤一点点变红，耳垂、脸颊、颈、锁骨，只怕是全身都红了，平日沉静如水的眼眸，亦燃出惊人的妩媚来。
那样子无法抵挡地诱人，林迦按捺不住又抱着盛想，在她耳边说话，带点诱哄味道，“姐，今晚不回去好不好？”
盛想永远想不到自己宝贝到极点的林迦会变成陌生的样子，她甚至想不明白究竟是哪天出了差错，她终于忍无可忍，“林迦，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林迦放开双手，眸色沉静，眼里冷意毕现，“任性？什么叫任性？你说让我找女朋友我就找女朋友，你不想理我让我躲得远远的，我就不敢去找你。我这样还是任性吗？我究竟要多顾着你的情绪你才会觉得我的心是认真的，没有一点玩笑的？难道你要我放开你，要我只把你当姐姐才叫不任性吗？难道你以为我是不会难过的吗？我的心不会痛得受不了吗？”最后一些话都是吼出来的，眼眶都有些变红。
盛想心里一软，“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林迦玩味地说：“回到从前？”手突然地把盛想的身体按到自己身上，见她表情明显慌乱，说：“姐，这样还能回到从前吗？”
盛想推开他，跑去打开浴室门，说：“小迦，我可以的，我都会忘了的，你也忘了好不好？”说完急忙往外走，越过客厅的人堆去开门，李悦发现，“师姐，你要走？”
盛想又慌又急，点了几下头，孟初一说：“师姐，今天可是林迦生日，你怎么说走就走，连蛋糕都没吃。”
盛想手有些抖，转了几次锁都开不了门，还得和孟初一说话，“有急事，你们慢慢玩。”
孟初一说：“那也不行，我们都好久没见了，难得聚聚。”其他人也劝，孟初一看见林迦现身，喊：“林迦，你拦着你姐。”
李悦见林迦面上一点笑容都没有，那眸子暗沉，怒气是隐不住的，心里知道不好，怕是又吵架了，正想说几句缓和气氛，就见林迦捡了地上一瓶啤酒，直接往门上砸过去，瓶身粉碎，酒花溅了盛想一身，女生们一阵尖叫。秦枫不知所措地看着面色平静的盛想，又看林迦神色不同寻常，心里担忧。
李悦走到林迦身边，低声说：“你疯了吗？那么多人看着呢，就算吵架也给你姐留点面子。”
孟初一走到盛想身边，问：“师姐，没事吧？”
盛想被那瓶子吓傻了，已是说不出话来，只是转着锁。
林迦看她一心要走，心里再是忍不下来，“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对我？”
盛想心里慌乱，也不看他，林迦脱口而出：“你这么对我，不过是因为你知道我爱你。”
四周都没了声音，静得离谱。高希希吃惊地捂着嘴巴，秦枫诧异地瞪大眼睛，她和林迦、盛想都只是见过几次，想不到有这样的隐情。
盛想终于打开了门，却迈不开步子，最不应该听到的话听到了，在无法装聋作哑的场合。
那年她十八岁，高考刚结束一周，林迦十五岁，要参加中考。他打电话给她，说是紧张，父母都不在省里，让她过去陪他。盛想在那住了一周，和林迦一起看书、说笑、散步，和以前一点区别都没有。然后那晚林迦做着模拟试卷，她在旁边看小说，渐渐有了困意，趴在桌上睡觉。林迦的气息吹到脸上，盛想以为他又要吓她，也不去理，然后林迦的唇贴到她的唇上，吻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十分钟或是更长，然后听到他说：“姐，我爱你，你要等我。”在此之后，盛想断了所有与林迦的联系，直到林迦来了Z大。
孟初一反应不过来地看着李悦，李悦也是震惊得厉害，转念一想才想明白以前好些事情。李悦见盛想面色十分难看，心里不忍，又不知道说什么。
林迦说：“你是不是觉得你一点错都没有？”他手抓着盛想，都把她弄疼了，盛想眼里都是惊惶，林迦冷笑，“是谁眼睛里只看见我的，是谁只牵我的手的，是谁总对我笑的，是谁抱着我总嫌不够的，是谁总把我放在第一位的，是谁和我分享所有心事的，是谁总说最喜欢我的，是谁我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是谁从不拒绝我的？你逐渐长大，成为少女，然后是女人，漂亮到不可思议，几乎霸占了我整个青春期所有的幻想，难道这不是你的错吗？”
或许是因为林迦的话，或许是林迦抓得她太疼，盛想眼睛里一片模糊，泪水湿了视线，她头脑只有一个念头，走，离开这里。
她往门外走，林迦拉着她，她沉默又执拗地要走，仓促慌乱之间，她踩空了脚，模糊的视线里，是林迦紧抱着她，直往楼梯口摔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