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她还发短信给唐城,但是那些短信唐城一次都没有回过,就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在四点差半个小时的时候,她拨了他的电话,得到的回应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那时,她就隐约地知道,唐城他不会来了。
他怎么会不来呢?
他会来的。
他怎么还不来?
他到底还来不来?
天蒙蒙亮了,这个城市又开始热闹了起来。早餐铺子开店了,公共汽车驶出去了,路灯刷地一下,熄灭了。
他不会来了。
贝微蓝拖着麻木的脚,通过检查行李通道,到车站里面上洗手间。出来以后,正巧有一班早车要从这个站开出,她就跟着那些人检票进了站。
贝微蓝看着火车长长地鸣笛一声,咣当咣当地开了出去,一会儿就没影了。其间,有列车员看她站着,就叫她:“要开车了,你还不赶紧上车?”看她没反应,就走过来,“车票拿出来看下。”
她机械地递出攥得紧紧的已经被汗浸湿的车票,听到列车员说:“你这个是昨天下午的票啊,那车早走了!你没赶上车?赶紧回去补一张票,下午再来坐车。”
早走了……
贝微蓝嗯一声,就被那列车员推一下,“往那边出站,出站了以后往左手边走,就看到售票处了。”
她朝出站口走了一段路,然后定在那里看着火车开出去。火车开走了,她留下了。
唐城,你在哪里?你为什么没有来?
回学校后的贝微蓝一下子病倒了,感冒发烧,接连在医院吊了三天的针。嘴唇干枯,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躺在病床上像朵枯萎了的花似的。
第四天,恩雅中午照旧带着粥来,督促着她吃完了,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问出了口:“微微,你跟我说实话,那天晚上你一夜未归,到底是怎么回事?”
微蓝愣是没说话。
恩雅急了,“你都不知道学校里传得多难听,说什么唐城只是跟你玩玩而已,骗你说要一起私奔,你傻得全信了,拿了行李真等着他带你私奔呢……”她的话说不下去了,贝微蓝呆呆的,眼泪跟掉了线的珠子啪啦啪啦下落,抖着唇,脸色刷白刷白的。她一直没哭出声,恩雅想劝也不知道从何劝起,试探着问了一句:“我说……你不是真的……那啥私奔什么的吧……”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微蓝是听懂了,张了张嘴,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恩雅把保温壶砰一下用力地放下了,起身就要往外走。
“恩雅……”贝微蓝连忙抓住了她的衣服下摆,她知道恩雅的性子,这要是空穴来风的事情她当做笑话听听就算了,一瞅这跟事实差不多,她是绝对要找当事人唐城闹个明白的,“别……我……我总要找他的。”
她根本不想再见到唐城,失了约,原因到底是什么?假设了无数种,可最后也是--她有自知之明的,她是会错了意,她不是他要的那杯茶,不是那个他放在心里的人。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费了心思跟她在一起,硬是在这最后砍这么一刀在她心口上。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想着就当做没认识唐城这个人就好了,可是为什么只有她与他知道的事情会在学校传开?她不敢深想下去,她怕那又是一把刀子,就等着往她心口上捅。
这一件事给她的伤害实在太深,太猝不及防,她甚至来不及做出防御姿势,血淌了一地,让她连捂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躲起来,躲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好好地养她的伤。她只想要这样就好了。
她本来就不是特别勇敢坚强的人,就算喜欢上了,也就是在心里偷偷期盼着,做过最勇敢的事情就是踢了他一脚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我陪你一起去。”恩雅放软了态度,但是这一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着了。
微蓝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地址是恩雅打听来的,说了很多次绝对不会让自己再受伤的保证之后,恩雅终于同意在外面等着,由她自己进去单独与唐城谈一谈。
这时,她已经回到了学校,自然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被当面冷嘲热讽。恩雅气死了,推搡着她硬要她找唐城要个说法。
唐城的手机在那之后就再也打不通了,微蓝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见她。忐忑地按下门铃,之后有穿着齐整的老式白色旗装对襟上衣与黑色裤子的妇人来开门,引她进屋。
那是一栋占地比较广的老式建筑,朱红漆的雕花大门、窗户,坐南朝北,房屋样式倒是西式的,石砖砌成,看起来似乎有三层,斜顶上铺着绿色的瓦砖。窗户开得比较高,玻璃上画了抽象派的画,五颜六色的。
贝微蓝没有心思更仔细地看,随着那妇人从一旁的小门进了屋,往二楼走廊的尽头走去。
开了门,让她进去才知道那是间琴房。正中央摆了架钢琴,墙上的玻璃柜子里有小提琴、长笛、萨克斯等等乐器,算得上是一间小型的乐器展览室。窗帘是淡黄色下覆着白色的蕾丝纱,窗户半敞着,风吹起窗帘飞起一角。一束白色怒放的百合花插在花瓶里,那花瓶放在钢琴上。
微蓝几乎把整间琴房都打量完了,才把视线放在正在弹奏的人身上。
一身剪裁得宜的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衫领子翻出来,称得上完美的冷峻侧脸,嘴唇紧紧抿着。他专注地弹着钢琴,那一首很温柔的《致爱丽丝》,但是他弹得却莫名让人忧伤。
“你有事?”
微蓝怔愣了好几秒,才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你……你好吗?”
琴声停了一下,“你还没得到教训吗?”
微蓝只觉得呼吸一窒,“你说什么……什么教训?”
后来贝微蓝回想这件事,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天的太阳那样大呢?阳光太刺眼了,她本来就有些近视,又不敢上前去--她在怕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所以一直都没看清楚他的神色。
他坐在那架钢琴后面,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听着语调就是很从容不迫。她想,他怎么能那么轻描淡写呢?后来,她想明白了。那是因为他说的是真话,他的确是不爱她的,一点都不爱,所以连怜惜都不愿意给她。
“我总弄不明白你,说你天真吧,在做事方面又能设想得比较周全,带领团队倒也融洽;说你成熟吧……”他轻轻笑了一笑,“你又太容易相信人了。你是真的相信,我会带你走的吧?”
我是,贝微蓝在心里微弱地说着。她不懂唐城说那么多到底是要表达什么,但是她直觉地知道,那并非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她甚至想逃跑,可是因为脚软,她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还记得……那件衣服吧?还有,你踢了我一脚,当众。”
记得……贝微蓝在心里回答他。
“你让我丢了面子,我唐城的面子是那么容易就丢了的吗?不是,所以我是要报复回来的。”
所以,所以,学校里才会有那样的传言吗?贝微蓝渐渐地恍惚了起来,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至少看清楚前方,至少直直地站立着。唐城从来没有那么多话,认识他那么久,从来没有听他说过那么多的话。若是在平常,她非得高兴得疯了不可,可现在她宁愿她聋了。那些话还是一字不漏地入了她的耳朵,传入到她的大脑。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那样虚弱的声音,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力极了,自然没法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只是抱着游戏的心情,却没有想到会见识到你的不同,便有了兴趣……”
那是她一辈子遇见过的最恶劣的事情。
天真的女孩在那个春日以为遇见了她一生最美丽的风景,结果只是一场能够带来趣味的游戏。
“因为很想知道结果会是怎样,所以有点忍不住,真是抱歉啊,这个就当做补偿好了。”
他终于从钢琴后面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愣愣地盯着他递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张三十万的支票,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
那是她青春的价码,一生爱情的额度。
她的肩膀猛烈地抖动起来,迅速地伸手抓过那张支票,声音都颤抖起来。
“要说抱歉的反而是我,不是吗?真是抱歉了,没给你带来更多的乐趣。支票谢谢了,那么,再见。”
是的,是的,再见,永不再见。
一直僵直着背脊,努力地维持最后的尊严,脚却在迈出去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但她站住了,慢慢地朝门外走去。
“微蓝。”唐城最后似乎叫了她一声。但是唐城是从未唤过她的名字的,贝微蓝连顿都没有顿一下,踉跄着,却高昂着头,直直地走了出去。
面前一片模糊,她只记得要走出去,远离这里,骄傲地离开那个人的视线,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不让一点声响溢出。她在路上撞到了人,她低低地说一句“对不起”,脚下加快地朝着大门而去。
她终于看到了外面的天空,那么蓝,云那么白。
只一眼,便是永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