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下起雨来了,一阵急似一阵,打在玻璃窗子上,吧嗒作响。微蓝人坐在大厅里,看着墙上的时钟一格一格地跳动,只觉得缓慢得令人难受极了。她穿着一身蓝底细碎白花的旗袍,鬈发有模有样地用蝶形的发簪盘住了,耳环是水滴状的白玉,垂下来,极衬她皮肤。
那是单门独户的院子,从屋里看出去,一路的绿茵,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一旁栽种的石榴花正值花期,大红的花瓣此刻压下枝头来,好似那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屋子的样式是欧式的别墅,里面的陈设却是十足的中式,布置得十分精致。紫檀的家具,一色的苏绣染香的褥垫,用金色的丝线绣出鹤舞朝祥,栩栩如生又熠熠生光。矮几上摆放了几枝盛放的紫玫瑰,有茶点。茶水看着转凉了,就有人从偏门转出来,换上另外一壶,沏上一杯。
雨越来越大了,渐渐地,外面的景色模糊在白色的雨雾里。微蓝有些坐不住了,而这边有人来询问是否要用午餐。饿着了可不行,微蓝从不打算亏待自己,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上菜。
时钟指向正中央的十二点时,微蓝开始用午餐。一个人坐在宽宽的餐桌上,菜肴都摆在她面前,还有人在一旁伺候着,正宗的本帮菜,红烧鱼、黄焖栗子鸡很够味。该是极为享受的,但微蓝只吃了个三分饱,便让人撤下去了。
是她说要来上海找宝儿,是她任由唐城也上了飞机而且就坐在她边上跟着她到了上海,是她反抗不了唐城被带到这一处别墅里来住着,是她在得知宝儿虽然入住了酒店但是已经两天没回去后眼巴巴地求助于唐城。
住在这样古色古香的房子里,被要求换上如此装束,微蓝有好长一会儿都在发呆中。唐城也换下了严谨的西装,却还是着衬衫,扣子留出两颗不扣,袖子稍微挽起来,一派老式作风。
来到上海的第三天,清早唐城得到了消息,只安抚地说了句“没事”就急匆匆地赶过去了。
微蓝一个人在这屋子里等待,根本无法忍耐。
雨完全没有变小的趋势,微蓝又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书捧在手里看不下去,咬了咬牙,便要出门。而这时,院里倒传来了引擎声。微蓝顿时一喜,猜到是唐城带着宝儿回来了,直接冲到门口。
已经有人打着伞上前去了,驾驶座先下来一个人,远远地看到银灰的西装,紧接着那人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扶出一位贵夫人来。
微蓝的心顿时沉下去,手脚都无措起来。
那两个人在身边人打着伞护着往门口而来,走近了,视线正对上青年的视线,微蓝心里咯噔一下,竟然受不了压力想要撇开头去,硬着头皮才勉强忍住。
“这位想必就是贝微蓝贝小姐了。”
贝微蓝头皮一紧,没料到那贵夫人的口气听来温和,气势却是十足。还没答话,就听到旁边打伞的人说:“这位是夫人,旁边这位是唐嘉大少爷。”然后对着自己,“贝小姐是二少爷带来的。”
“嗯。”唐夫人带赞许地发出一个单音。
“夫人好!”贝微蓝姿态不卑不亢,可到底还是泄了几分底,就着他们迎面而来的架势,退让在一旁,让出路来。
“既然是老二的客人,那可得好生招呼着。”到了屋檐下,唐夫人才发话。
打伞的人迅速将伞收起来递给一边的人,也迅速地接了话:“是,夫人。”
众人拥着唐夫人进屋去了,微蓝也不敢怠慢跟在后面进去。才不过短短的这么一会儿,屋子里的摆设又有了变化。坐垫换了颜色素淡的,上面刺绣的花是白兰。瓶子里的插花也变成了白兰,正厅上二楼去的楼梯前摆了十二扇的屏风,素淡的荷花美人,映着光,显出淡雅如水的形象比喻来了。
有人端着热水上前来,这边洗手洗脸,丢下一句:“乏了。”便上了楼,另外一边贝微蓝小姐还努力地想做个隐形人。
“贝小姐,请这边说话。”彬彬有礼,绅士作风,笑容里藏着的是不容拒绝之色。
矮几上的茶点被撤下去,又上了一批新的。坐在对面的人喝着茶,神情惬意。贝微蓝如坐针毡,却极力镇定。
在这样的人面前,心慌得好像突然被生出来的藤蔓缠得有点喘不过气。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会遇见唐城的家人,这个人是唐城的大哥,宝儿提过的唐嘉,刚刚上楼的那一位是唐夫人,唐城的母亲。他们都是与自己天差地远的人,尤其气场惊人。
“贝小姐归国多久了?”终于开口,有点不太客气的句子,口气却是十分温和。
微蓝暗暗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反问:“不知道大少爷问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
闻言,唐嘉稍挑高了眉,笑了起来,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没什么,只是在想我那位弟弟的动作到底是快还是慢而已。”
微蓝心下一惊,不知道这一位说这样的话代表的是怎样的意思,也不敢再次贸然问出口,一时之间,只剩下了沉默。
“看样子,我那个笨蛋弟弟至今都没有采取有效的手段啊。”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为你汗颜啊唐城,贝微蓝觉得额头上已经出现大滴的汗珠,莫名的羞愧感涌上来。
“虽然笨了一点,但是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咦?这句话是夸奖吧?微蓝抬起头来,正巧看到对面一直气场压死人的笑面虎唇边的弧度变得如春风般和煦,整个人也卸去了那种压迫感。微蓝心下一松,“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我可不知道,本来就是听说他……才过来的。”中间隐去了一段,唐嘉笑得调侃。
那就只能继续等了,真的很讨厌啊。
不想等,可是现在也走不开了。
唐城是在傍晚的时候回来的,一个人。面对着微蓝期盼的眼,只说了一句:“顾家城来了。”而后恭敬地喊了一声:“母亲。”
那会儿正要上桌吃饭,唐夫人懒懒地坐在沙发上,闻言也只抬了下眼皮,“哦”了一声,然后转头吩咐:“碗筷多摆一副。”居然是似乎不知道唐城会回来一般。
餐桌上很安静,菜肴一道道地上,又一道道地撤下去。其间有银筷子碰到瓷碗的声音,偶尔唐夫人开口吩咐两句,这顿饭,微蓝吃得胃都疼了。有钱人家的排场,富贵人家的架子,她算是见识了。
晚饭过后,唐夫人上了楼就没再下来。厅里剩下的三个人,围坐在沙发上,半晌都没句话。这样的气氛实在令人难受,微蓝刚要说既然主人家不方便,她便出去住了,反正宝儿已经被家城接走了,她也没什么理由再待下去。这时唐城就说话了,是叫人过来,“带贝小姐去休息吧,到南楼。”
一句话就把她给堵死了,而且什么到南楼?之前不是住楼上好好的吗?猛然想到,这个楼上,只有主卧和副卧加书房三间。延伸出去的三楼,昨天介绍过北翼的是北楼,南翼的是南楼。后院有花房、玻璃温室,听起来就觉得很不错,可惜白天没有抽空去看看。
有人前来领路,微蓝站起来,却不是跟着去,“我想我还是出去住酒店比较好。本来,冒昧地过来打扰……”都是你的不对!瞪了唐城一眼,“就失了礼数。”看向大少爷唐嘉,这个家伙应该可以做主吧。楼上的唐夫人,她还真没有勇气凑上去说告辞的话。
端茶的动作停住,大少爷唐嘉正要开口,唐城已经先说话了:“不行!”
微蓝错愕。
而唐城已经大跨一步上前来,抓着她的手,拖着她往楼上去。他走得很快,微蓝有点跟不上。屋里人虽然不多,但都是有眼睛的,而且唐嘉也在,本来就在为唐夫人的架势而懊恼自卑,这下微蓝只觉得脸都要丢光了。不过丢脸是丢脸,唐城的态度更加让她奇怪。她只短促而轻声地叫了两句“喂,喂”,就随他去了,她丢脸总好过让他丢脸。
南楼的卧室比之前住的副卧要简单得多,也更合微蓝的心意,她的东西也早有人拿了过来。唐城关了门,神色是前所未见的凝重。
“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
微蓝茫然地摇头。
他有些烦躁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只说:“上午家城就来了,不过一直走不开,他们叫人缠住了我。有大哥在,我想,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是,丫头,你现在不能离开这里。”
“啊?”微蓝只能茫然地瞪大眼,完全不理解。
唐城看她这副模样,心下就软了几分,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指腹反复地摩挲着细腻的肌肤,“你这个傻瓜丫头。”
记忆里他少有这样温柔地凝视她的时候,她几乎要溺毙在这样温柔的视线里。傻瓜丫头,她是傻瓜,那边伤疤还没有好,这里已经忘记了疼,像是扑火的飞蛾,明知是毁灭又忍不住飞过去。
这是在自取灭亡啊。
眼泪在他吻上来时滑落,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可她的胸口疼得厉害。那么疼,从身体里席卷上来,宛如一场风暴,过后就是满目疮痍。唐城感觉到了她的眼泪,唇贴上去将那眼泪吻去,突然大力地将微蓝抱在怀里,紧紧地箍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微蓝似是无力承担,软弱无骨地倚在唐城怀里。满腔的担忧、满腔的爱意,在微蓝这样默许的状态下全然爆发。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微蓝的脸颊、唇角、脖颈,唐城的身体火热地将微蓝困住。
不该这样的,这样下去不行。
拒绝的念头兜兜转转,她的手抵在他胸口,却只能发现自己的柔弱无依。从来没发现自己与他这样契合,小小的自己高大的他。他双手一拢,就成了她的世界。
气息烫得她扬起脸来,下一秒就被他捉住了唇,绵密地流连。他似在叹息,鼻息间全是她的名。她没有喝酒也要醉了,醉得很了,只知道攀住他,攀住他,她就不会下沉。
他抱住她,小心翼翼地将她置放在厚重浓彩的床铺上。她的发散开,形成小小的旋涡铺在身后。那姣好的锁骨、洁白的肌肤、细腻的触感,无一不在诱惑他沉沦。她痴痴地望着他,他愿意沉在她的眸底。
投降了般,他俯身,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而自己则依靠在床头上。恋恋不舍,他叹了口气,最终是松开了她。
“好好睡。”
她顿失所依,惶惶然地揪住他的袖子。见过了他的母亲和哥哥,知晓他们对自己是极为不喜的,她突然生出慌张,不想要一个人待着。
唐城又坐下,轻轻地触了她的额头。可望见了她眼底的惶然,他内心的隐痛被揪起。他猛然收紧了双臂,紧紧地拥住她。
她还在他怀里,好好的。
听到他母亲和哥哥突然造访,他就着急地想要回转,却一直被绊住。他们想对她做什么?他第一次恐慌,他会如之前一样轻易地失去了她。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这么想着,唐城又恶狠狠地亲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