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会对得意忘形的家伙施以惩罚,以此来告诫人们不可得意忘形。切,这是什么逻辑啊?微蓝躺在床上,看着输液瓶里的液体一点点地顺着管子滴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些沮丧。头还是疼,身体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因为她醒了,医生也来了一趟,有人端来鱼片粥,她喝了。眼瞅着外面的光亮一点点地没了,某个关门出去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大约是怕她烦闷了,搬来一台老式的大喇叭,唱片放上去,咿咿呀呀地唱着。
微蓝听了一阵也觉得喜欢,渐渐地,疲乏上来了,又念着唐城,想他什么时候再进来,可依旧不敢问旁边的人,挣扎着睡着了。
唐城总是少话,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若是你打扰到了他,就会睁着一双幽深的眸平静地看过来,直看得你心虚,远远躲开才作罢。
刚被人知道她与唐城交往时,微蓝还被人问:“你不怕他?”她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怕?这样的话太矫情,但微蓝是真的不怕唐城的。
就算睡得迷迷糊糊的,睁眼就看到唐城一脸冷凝,微蓝还是绽开了笑,想要开口说话可嘴里干得很,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唐城见状,扶着她起来,端过杯子,探了温度才凑上来喂她喝水。
喝好了,微蓝冲着唐城就是傻傻一笑。
“我要拿你怎么办?”唐城似乎这么问了一声。
微蓝歪头想了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安安心心地拖过唐城的手掌压在脸下蹭了蹭,继续睡。
眼皮子刚合上,唇上就一凉。不对,大概是她周身的温度太热了,才会觉得覆上来的唇微凉,带些水汽。
微蓝想要回应,周身被固定住了般动弹不得。她是病人啊,他怎么能这样呢?会传染给他的!想要抬手推他,完全推不动,只好随他去了。暗暗地想,病气全传给你,这样我就好了。
“好啊。”
什么好啊?模模糊糊地询问,也没有得到回答。压制住自己的力量消失了,微蓝皱了皱眉,反倒觉得若有所失。莫非她是受虐体质?
唐城大拇指摸着微蓝的唇角,又伸手拨开挡住她额角的发。
上午他接到电话,苏籁回来了。
他真想披荆斩棘将一切阻碍扫除干净了,再迎娶他的新娘,但现实不容许。
丫头,你觉得委屈了,我心疼了,可是没有任何办法,这样的未来你还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面对?
这次感觉并没有睡多久,但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晨光慢慢地渗透进来,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看光线,约莫着今天应该是一个大晴天。
输液的设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撤了去,手背上贴了创可贴,微微地疼。身体不适感少了大半,微蓝躺了一会儿就决定起来,穿好衣服,开门往楼下走。
摆放在墙角的时钟“咚咚咚咚”地敲了六次,大厅里不少人在忙乎着,似乎是在重新布置。见到微蓝下来,就有人上前来问是否要用早餐。微蓝点了点头,正要往餐厅而去,那人却说:“贝小姐,请往这边。”
出了偏门,往小径而去。紫薇花树上缠了绿色的藤蔓植物,不知道是凌霄花还是别的什么金色花朵绽开了四五六朵,在一片绿意里好似一个个小小的太阳。转了个弯,却是走进了玻璃的花房,白色的桌椅摆放在青翠兰草中间,头顶是垂下来的百合花形状的吊灯,此刻亮着,将这一片都照亮。那人着一身深红色黑线绣花的长旗袍,膝盖上盖了毛毯,冒着热气与香气的红茶在她手边。也没有站起来,抬起来的脸上连表情都没有,目光在她身上绕一圈,语气淡然:“贝小姐,请坐。”
微蓝本来还在恍神,此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低声应道:“是,夫人。”
很快,微蓝座位的前面摆满了西式的餐点,红瓷白底杯里倒的是奶茶,香气氤氲。煎蛋是恰到好处的五分熟,圆形似乎是用圆规画出来的。培根在盘子里,餐具一样样地摆整好。
“知道贝小姐刚从美国回来,想必西式的餐点更合贝小姐的胃口。”
微蓝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低声道谢,将茶杯捧在了手里。
唐夫人又道:“贝小姐大病初愈,应该没什么胃口,小雷,去给贝小姐换海鲜粥。”
微蓝连忙道:“不用了,谢谢。”说着,就喝了一口杯中的茶,偏偏那茶极烫,微蓝连忙把茶杯拿开一些,勉强压下烫出来的生疼感受,拿起了刀叉。她是极不习惯西餐的,在国外,材料少得可怜,想自己下厨做一顿还得费尽心思用料,也亏得如此,本来就不错的厨艺更加漂亮了,但也因此--她不太会用刀叉。
唐夫人气质高雅地喝茶,翻着时尚杂志,而她时不时因为刀叉用的方法不对,发出不和谐的声音,脸热热烫烫的,实在是窘迫极了。勉勉强强地把东西塞到了肚子里,拿餐巾擦嘴,微蓝的胃又疼起来了,“夫人,我吃好了。”
唐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吃个早餐怎么好似打了一场战。”
微蓝越加窘迫,又有些委屈,只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不说这个,今天晚上家里会来一些客人,你既然住在这里,也该参加才是。上午会有师傅来给你量体裁衣,喜欢什么样式都可以跟他说。”唐夫人说完,继续翻她的杂志。
“我知道了。夫人,我先回去了。”
唐夫人没再说话,只稍微抬了抬手。
憋得慌,微蓝努力作出淡定优雅地站起身,往外面走。离开后,确定没人看到,才捂住胃部长长地舒出口气。太憋得慌了!突然就想到,唐城那个家伙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啊。想着脸色就是一变,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在刚升起来的金色阳光下,苍白得可怕。
好像,好像联想到了很可怕的事情。
微蓝连忙甩头,快步地往大屋方向走。
上午果然来了师傅量体裁衣,不仅如此,之后,还被带到某个地方被一群美容师围着,在她的脸上捣鼓。本来微蓝就还有点虚弱,一番折腾下来,等到有人来接她时,已经是昏昏欲睡。
她强力地撑着瞪大眼,可越瞪就越觉得应该把眼皮耷拉上,最好往软绵绵的沙发上一躺睡死过去好了。可正要把丢置在沙发上的抱枕抱在怀里,眼前就突地落下一团阴影来。微蓝抬头,那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再定睛一瞅,连忙挺直了背脊,站起身来,“你好,唐先生。”是在外面,也不好调侃地喊一句“大少爷”,但是也没有熟络到喊“大哥”或者“唐嘉”之类的。
来人轻轻点头,只道:“我来接你。”
“哦,谢谢。”困死了的微蓝呆呆地回应。
直到上了车,扯了安全带系住,才猛然清醒,“怎么是你来了?”某个浑蛋家伙,已经好久不见了啊。
坐在主驾驶座上的唐大哥,微侧头看了微蓝一眼,什么都没说,神色间,却有几分明明白白的嘲讽。
微蓝的心一沉,猛然地想到那天唐城说的那句:“上午家城就来了,不过一直走不开,他们叫人缠住了我……”忽然就明白了,“是不是,我不能见唐城?”
唐嘉没说话,只是顺手开了车里的音响。
喧闹的前奏过后,略微沙哑的女声在唱着:“How you ere…”调子缓慢,让人竟然生出悲凉的情绪来。
上帝老爱开这样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俗称黑色幽默。比如,你想见一个人,可怎么也见不着,然后你认命了见不着就见不着好了,可这人就出现了,手臂里还挎着一只青葱白嫩的手。
从喜悦转变为惊讶再到茫然里回神过来,视线从那双手往上,就看到了一名妆容姣好的雍容女子,曳地的米白色露肩长礼服上搭了纯白裘皮披肩,笑容恰到好处,让人觉得极为舒服。她与她身边的唐嘉打了招呼,转了过来,声音柔和,“你好,谢谢你的到来,祝你今晚愉快。”
“谢谢。”微蓝呆呆地回应,却不想提脚走人,被钉住了般呆呆地看着这一对璧人。
真是一对璧人啊!
从车里出来,与唐嘉一起被领着往屋里走,红地毯铺了一路,一边满是白玫瑰。一路过来,微蓝就在暗暗咂舌,这架势排场堪比小型奥斯卡大奖赛的星光大道了。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唐嘉沉声提醒了一句。
微蓝微愕,而后笑了,“知道了。”这话说完没多久,她就看到了唐城。长身玉立,没什么表情,就那么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总算见到了,她有好多话要说呢,快步地上前两步,就呆怔住。
那可真是对璧人啊,男的优雅帅气,虽然看起来淡漠了点,但是没有显露不耐烦的气色,女的雍容美丽,语笑嫣然,大方得体。
“走了。”
冷眼扫过来,微蓝缩了缩脖子,有些不甘不愿地进去了。到了此刻,微蓝才想起来要问这是个什么宴会,得到了“为苏籁小姐夺得意大利帕格尼尼小提琴大赛特别优秀奖的庆祝宴会”的答复,微蓝就陷入了“蹲在墙角划圈圈”的状态里。可偏偏某人的大哥受某人拜托,非要将她带在身边,让她找个墙角去蹲着都没有机会。
并非是欧式自助餐的形式,而是分成几桌,上的菜是正宗上海本帮菜,白衣的侍者来往,托盘里不是红酒就是香槟。正中央架设了临时舞台,有乐队在演奏,不时有双双对对的人在上面跳舞。华尔兹,慢四,衣裙翩翩。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不知不觉就到了宴会的高潮部分,司仪在台上有请本次的主角上台演奏一展风采。
主角自然乐意,手提琴拿出来,摆好姿势,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微蓝与唐嘉所在的位置是主席,离那展示的舞台最近。唐城与那位叫苏籁的女子一起上台,唐城坐在事先就准备好的白色钢琴后面,袖子稍微地挽高了些,手指放在了琴键上。苏籁摆好了姿势,脚尖在地上打着拍子,而后,钢琴的伴奏与小提琴的旋律一起响起来。
虽然不是特别懂古典音乐,但手指在钢琴上以及琴弦上的炫技就足够让人眼花缭乱,更何况两个人的配合浑然天成,没有丝毫的不协调感。马上就有了这两个人不是第一次合作的感想。而唐城,居然在获奖的小提琴演奏者面前没有被压制下去,也可以想见--
震惊中的微蓝突然被人扯了一下,那人凑上来,“夫人有请,请您跟我来。”
微蓝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唐嘉,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唐嘉已经离席,而那人又催促了一声,只得站起来跟了过去。
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是在短短的一天内。跟着人走在蜿蜒的石板路上,朝向的目的地,就是玻璃花房。走了一段,大厅的声音就渐渐小下去了,而到达花房里面,外面的声音就差不多消失了。
老地方,老样子,这次唐夫人抬起头,微笑了一下,“坐吧。”
微蓝说不出话来,只沉默地坐下了。
唐夫人端着茶杯,轻吹开浮上来的茶叶,语调缓慢,“老二那个孩子从小就喜欢音乐,苏籁就是跟他一起学习乐理的孩子,两个孩子平日里没什么事便在一起练习。高中最后一年,我们一直以为他会与苏籁一起到奥地利的音乐学院学习,甚至都开始做这方面的准备工作,没想到他最后会固执地一定要去C大的经济系。C大也是老牌的名校,这些年的赞助少了,名头没有往年那么响了,倒也是个很不错的学校,我们也就依了他。说起来,老二从来都没有让我们失望过,虽然什么都比不上他哥哥,但是很乖,也没闹过事。只除了一次--”
咔的一声轻响,茶杯被放回了桌子上。
“贝小姐,这次来上海,可以说是专程来见你的。面相是小家碧玉,也着人调查了你这些年的经历,是很稳妥的一个人。但是,要做我唐家的媳妇,虽然是老二的媳妇,是不合适的。你连在我面前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如何能挑起唐家儿媳的重任?主要的是……”唐夫人的话里带着笑意,冰冷的笑意,“你了解老二多少?还是你那么天真地以为,爱就能代表一切?”
微蓝身体一震,再也顶不住这股压力地垂下了肩膀。
一击即中要害,微蓝除了不知所措,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茫然。关于她与唐城,是否要在一起,是否结婚,这些全部的前提都没有看到。再见面以来,两个人说上的话,都没有超过十句以上,为什么,唐夫人要这样大张旗鼓如临大敌?
“母亲。”
混乱的思绪里突然插进这样清明低沉的声音,微蓝不由自主地又僵直了背脊,不敢动更不敢回头去看。身边传来细微的响动,直到那人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才抬头,发现坐在对面的人已经换了,唐夫人似乎已经离开了。
再见到这个人,黑色的西装扣子没扣住,领带也扯在了一边,看样子之前经过了一段混乱。他就坐在对面,不发一言地看过来,眼神深邃而让人不敢面对。本来有很多的话要说很多的问题要问,可到这一刻,两个人单独相处,微蓝发现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要说话,想要跟他说说话,嘴张了好久,只憋出一句:“你好吗?”
“你呢,好不好?”他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应该……”迟疑了一会儿,微蓝才继续说下去,“还算不错。办了杂志,上了轨道,每天都比较忙。”
“美国住得好不好?”
“最开始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经常花冤枉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地就好了。住的话,房子最开始是与人合租的,比较安全。也有去打工,都还不错。遇见的人都是好人。”说到这里,微蓝正色,又有些迟疑地开口,“家城……他对我很照顾,帮了我不少忙……”
唐城没说话,却握住了微蓝的手,将她的手摊开来细细地看着。
微蓝的手不算特别漂亮,在国外最初几年是十分辛苦的,做些洗碗端盘子的工作,后来才慢慢地做其他文书的活儿,到现在那个时候的痕迹都被各式各样的保养品抹得差不多了。唐城的手却不一样,手指纤长,指腹处有老趼,看样子平日里有健身锻炼。两相对比之下,特别是十指紧扣起来,意外的和谐。
微蓝被他这样的动作弄得面红耳赤,抽手与不抽手,这是个严肃且让人烦恼的问题。
玩了一会儿,唐城忽然抓住她的手,凑上去亲吻。这还没完,微蓝惊骇地倒抽一口气,想要缩回手却被他的目光锁住,只好浑身发烫地任他品尝食物般将她的手指啃咬个够。
“不行。”微蓝微弱地抗议。
“丫头--”他放弃了啃她的爪子,终于开了口,却只是叫了她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微蓝看着他,垂了眸,低声地说了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如实回答我吗?”没有得到唐城的回答她就径自地问了下去:“家城非得要我回来,你是不是拜托过他?还有,七年前,你……是不是有苦衷所以才失约,所以才对我说那些话?”最后,问出了最重要的一句:“你爱不爱我?”
唐城的动作顿住了,“丫头--”
这次他的话又只说了一半,清脆的一声“唐城”之后,花木扶疏后面转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来,是苏籁,她笑吟吟,“找了你半天了,居然是在这里。”
唐城的眼神一变,站起身来,却往微蓝的方向倾了一下,“你知道的,丫头。”一句既了,他朝苏籁走过去,也没有说什么,只听到苏籁的声音:“中途就跑了,砸了我场子你这下怎么赔?”从头至尾都没有正眼看微蓝一眼,似乎她不存在一样。
微蓝转过身去,看着苏籁的手又挽上了唐城的手臂,他们说着就往门口去了。微蓝心下一痛,喊了声:“唐……”剩下的字又咽了回去。
“你知道的,丫头。”
“哥哥,我就是要微蓝。别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不要!”
那两句话还在耳边回响,微蓝拿手挡住眼睛,笑了起来,又是甜蜜又是苦涩。
她没有怀疑唐城的心,却不能阻止她的嫉妒。她是如此丑陋,独占欲一再膨胀。但他说,你知道的,丫头。他向她解释说明,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