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想不小心睡着了。夏天的痕迹还残留着,图书馆稍嫌闷热。她的二外是西班牙语,复杂的动词变位,倦极了的她终于趴在摊开的西班牙语词典上睡着了。
醒来发现阅读室的灯都已经打开,透过大块的玻璃结构的外墙看到天空尽头乌云密布,黑沉得如同泼墨。
近处的几张书桌上还有厚厚的参考资料,只是人都不在了,远处的长桌上也有人趴着睡觉。学习是一件辛苦的事,大多数人都为此付出努力。
盛想收集好手边的资料,她想借一本西班牙语的参考书回去看,在浏览了所有的外语书架,才在最后排的陈旧木架上找到。书在顶格,她不得不踮起脚尖试着去拿。
却有人从她背后轻松地把书拿下,盛想回头,是林迦。
他身材颀长,虚虚地拢在她的身后,盛想愣愣地问:“你怎么了?那么没精神。”
林迦摇头,“没有,最近的功课多,晚上熬夜。”
他把书放到盛想手里,盛想才说谢谢。
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林迦手里也放着几本书,“老师要求做案例分析,过来找点资料。”
因为在最后排,他挡在她的身前,她走不出去,林迦问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好吗?”
“哦,好。”盛想点头。
她心里不由得小声叹气,这样的生疏,这样的不习惯。
林迦拉她的手,盛想有点迟疑,但最终还是笑着任他握着说话,他们关系才有所缓和,她不想弄得太僵。
然后他才笑起来,像是不在乎之前紧绷着的关系。
Z大校园面积很大,食堂有七个,图书馆下了阶梯再往右就是一个食堂,叫榕园。
林迦问:“为什么叫榕园?”
盛想指着食堂背后隐约的树影,“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榕树,这里以前叫教工食堂,是给老师吃的,味道比别的食堂好。”
林迦好奇,“这几个食堂你都吃过?”
盛想点头,她用手指一一细数:“榕园饭菜味道最好,茗园的桂林米粉好吃,东区食堂的川菜好吃,西区的早点花样最多,玉泉公寓的食堂有种菠萝饭很好吃。对了,憩园的消夜有皮蛋瘦肉粥和水晶虾饺哦。”
她这样一本正经地细数着,林迦不得不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咳嗽,以掩饰自己听得笑了出来。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盛想说:“我说的可是真的,我都尝过的。”她眼睛张得很大很圆,认真地强调。
林迦笑,“知道了,知道了。”
林迦和盛想一起排队,他看着窗口摆出的菜,问:“带鱼里的是什么?”
盛想看了眼,“是菠萝。”
这样奇特的搭配,林迦问:“你要吃吗?”
盛想点头,“这里有个粤菜师傅,做的带鱼里放菠萝还挺好吃的,酸酸甜甜的。”她讲到吃的时候,整个人特别的神采飞扬。总共就八个菜选择,林迦问:“素炒藕片要吗?”
小城产莲子,也有很嫩的莲藕,拌糖吃或是清炒都很可口。盛想笑,“你爱吃就买,还来问我。”
林迦没好气地笑,“我好心问你的,你还嫌弃。”
最后买了带鱼、炸鸡腿、蘑菇豆腐、素炒藕片,因为是吃饭的时间,林迦捧着菜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两个空座位,他问盛想:“他们都有汤,是哪里打的?”
盛想问:“你要喝吗?我去买。”盛想已经站起身去买汤,又加一句,“你很少吃食堂?”
她回来时,看见林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问:“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客气?”
盛想辩解说:“我没有。”
邻桌是一群刚刚一起下课的同学,唧唧喳喳地在说笑,好不热闹。
林迦忍耐着口气,“如果你没有,你现在在做什么?照顾我,对我好吗?”他问:“姐,以前我们是这样的吗?”
盛想想辩解,林迦替她说:“因为我妈妈让你照顾我不是吗?”
他的口气很讽刺,盛想怔怔地望着他。
他不再说话。
分开时林迦说:“我去上课了。”
盛想哦一声:“我回宿舍,你晚上的课在哪里上?”
林迦才说:“在第二教学楼。”
天色很糟糕,像是随时要发作一番,盛想还是唠叨了一句说:“看样子会下雨,你有没有带伞?”
林迦不在乎地摆手,“下雨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走了。”
盛想刚回到宿舍一阵子,天就下起大雨,雨滴很大,打在阳台的黑色铁栏上,很快就湿了地面,盛想急忙去收晾着的衣服。
女生宿舍外,衣服挂满了衣架,盛想正有些手忙脚乱,宿舍电话响了起来。她把衣服都扔回屋里,电话响到尾音,是柯晓佳的求助电话,“盛想,我回不来了,雨特别大,我没带伞。”
可怜兮兮的,盛想笑,“在哪里?”
柯晓佳口气委屈,“在学生会。死章亮,把我拉来帮忙结果自己倒跑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盛想问:“我现在过去吗?”
外头的雨实在太大了,地面已经有积水,这时若人在雨里走,肯定是一身都湿了。
柯晓佳说:“等雨小点你再过来吧。我这边还有点活儿,八点左右你过来好不?”
盛想说知道了,柯晓佳说超级感谢。
等七点多雨就小了,快八点盛想下楼,她走了几步没想到遇到孟初一,他开了辆跑车,笑着招手,“师姐,上车。”
盛想上车,吃惊地问:“初一,你还有车?”不是不知道他家境优裕,但条件未免太好。
孟初一说:“不是,是家里的,我借来开两天。”然后又抱怨,“我想买,学校里有不少人开车上学,但家里不肯,说太招摇,真没劲。”
盛想点头赞同,孟初一说:“师姐去哪?”
路过第二教学楼的时候,盛想突然说:“在这里停一下。”
正好是小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大的阶梯教室,一下课很多人都站在走廊上说话聊天,林迦身旁站着不少人,看见盛想的时候他很吃惊,“姐,你怎么来了?”
盛想递给他伞,“可能还会下大雨,我顺路带给你。”
盛想的手边并没有第二把伞,而从走廊伸出手去,手心里会接到不停滴落的雨。
许迅说:“师姐没课吗?”
高希希乖巧地问候:“师姐好。”看她的外套有点雨水挂着,“雨很大吧?”
雨后有些冷,盛想还没说话,先打了两个小喷嚏。
林迦突然觉得无法再假装,心里说好要和她重新做姐弟,难道重新做姐弟是这样的吗?有一次他们爬山下起了雨,他们正翻墙找下山的捷径,翻过墙就是一个酒店的范围,被雨湿润的墙头上苔藓异常滑软,他没抱牢,她不小心摔在地上,衣服几处都脏了,他就说了句英文,Are you OK?Its just a shower.她龇牙咧嘴地冲他生气,又不敢声张。他们两人都被淋了个湿透,等出了酒店又得意扬扬地唱歌,歌词有雨天也有晴天,一句句地接下去。
林迦把盛想递过来的伞直接扔了出去,他看着盛想,眼里闪着幽暗的光,好像很疼痛,“我没想到原来我们曾经的姐弟感情是现在这样的关系。”
她这样如同保姆一样的关心,他宁可不要。
接下来的几天林迦和盛想都没有碰过面,李悦问林迦:“你姐呢?最近都没出现。”
林迦在看课堂的PPT,说:“她要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孟初一在找吃的,回过头说:“你姐是不是病了?她以前露面时,咱们这可是整洁卫生宿舍,现在才几天,看看乱成什么样子了。”他找到一盒饼干拆了包装扔嘴里嚼,“前几天我碰见她好像是有点感冒。”
林迦却沉默地点着鼠标。盛想怎么会生病,不过是为了躲开自己,她要躲开,他是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就如同他来Z大之前那样失去联系。
其实,盛想确实病了,起初只是小感冒,头昏昏沉沉的。校医院给配了感冒药,但她还坚持去上课。
柯晓佳说:“你别去了,不就是一门选修课吗,等我回来教你。”
柯晓佳和盛想都选了同一门选修课,叫按摩保健,不是因为对这个感兴趣,而是章亮打听过这门课很容易拿高分,九十分以下都是少有。
课上老师讲肩部和颈部的穴位,四人一组开始练习。
老师巡视,赞柯晓佳他们这组最好,四个人不免喜形于色,等老师走远,小声地开始聊天。
另两个女的问:“原来你是外语三年级的啊,那个盛想你们认识吗?”
柯晓佳有些意外她们提到盛想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两个女同学就说:“我们学院都传疯了,说你们学院的盛想倒追国贸一年级的林迦,那做得跟做牛做马似的,听说跟前跟后那个一年级的林迦也没对她和气过,都是冷眼相看。这女的也挺强的,听说上回林迦把她送的伞都给扔了,弄得她下不了台,她也没生气。”
柯晓佳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谣言,她正要开口反驳,就被章亮给拖到教室外面。柯晓佳说:“你疯了吗,快放开我,我要跟她们说清楚。”
章亮拉着她继续走,直到下了楼梯口才说:“你跟这些都不认识盛想和林迦的人说什么,你说的话都会成为她们的谈资的,搞不好她们还加一句,这是盛想好朋友亲口说的。”
柯晓佳很是气愤,“关她们什么事啊,盛想那是照顾弟弟,怎么就给传得这么难听了,关这些人什么事。”
章亮又说了几句,柯晓佳虽然听着有道理却咽不下这口气,这个林迦行事实在太过分了。
凭什么啊?
柯晓佳回到寝室时看盛想正倚在床头看《明朝那些事儿》,大约看到有趣的言语,正无声地呵呵笑。
柯晓佳来回踱步,终于还是拉着盛想开骂:“你是没听见她们说得多难听,我真想骂回去。”
然后又交代,“对你那个什么弟弟不要太好,以前的姐弟感情早就是过眼云烟了,他丫的就是一只白眼狼,你这算怎么回事。”
盛想把书放下,“你别激动,我知道了。”
柯晓佳见她口气如常,仿佛真的毫不在意,脸色竟比平时还好看些,粉面,眼波流转,不由得问道:“怎么你感冒了比平时还好看上几分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又惊道:“我赞你长得好看,你有什么好哭的?”
盛想随意地擦掉眼泪,忍着喉咙疼和头晕,对着柯晓佳翻出一个白眼,“我感冒了,拜托。”
柯晓佳犹疑地看她,“你以前都不会这样子的,怎么还哗哗地掉金豆子啊,你该不会是被我的话打击了在哭吧。”
盛想摇头,她有气无力,“就算我想哭,也不可能这样流眼泪啊。”
柯晓佳忙说:“好好好,知道了,不要说话了,你现在这样真的好惨啊。你要吃什么,我去吃饭给你带回来。”
盛想趴着,“买点粥吧。”
她翻着手上的书,一会就闭上眼睛,这回感冒有点重了,头晕晕沉沉,四肢酸疼,喉咙也不舒服,她还要擦眼泪。
都是林迦的错。
都是他的错。
她以后都不想理他了。
这么一想,盛想又觉得心里酸酸麻麻的,牵得哪里都疼。
门开的时候她还当是柯晓佳回来了,她把身体侧过去正对着墙壁,大概是生病,她真的有些想哭。
身体被从后头温柔拥住的时候,盛想猛地一僵,“林迦--”
他嗯了一声,“你室友让我把粥给你带上来,楼下阿姨拦着不让上来,费了一番口舌。”
林迦看她的面颊两朵红云,“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手摸到她的额头,“还好,不烫,难受吗?”
林迦的声音轻柔,透着切切的关心,盛想于是就点头,“嗯,难受。”
“哪里难受?”林迦贴在她的耳边小声地问,如同诱哄。
盛想嗓子疼,慢吞吞地说:“哪里都疼。”
口气委屈十足,像是终于被安慰,于是任性撒娇。
他问她:“要喝粥吗?是皮蛋瘦肉粥。”
盛想把头埋在枕头里,“不想吃。”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她埋进他的怀里,怀抱熟悉而温暖,倦意袭来,盛想迷糊地说:“你陪陪我。”
他的气息就在身边,隔了数分钟,盛想听见他说:“姐,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明明生病的是她,他却在请求,姐,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