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孜看到楼笙寒,眼泪顿时如泉涌,她抽抽噎噎地说:“我一个小时……以前跟江江发……短信了……聊了一会儿她就说她要午睡……呜呜呜现在还是午睡时间……她一定是在里面睡着了……”
楼笙寒放开孜孜,脚步一转,就要往大楼里跑,被随后赶到的林星遥一把从后面抱住,“笙仔,冷静点!”
“星遥,放开我!”
林星遥死死地从后面勒住他,说什么都不肯放手,“有消防员在,你上去又能做什么?”
楼笙寒此刻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使劲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林星遥,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有!我要上去救她!就算救不了她,也能……”陪她一起死。
“楼笙寒,你以为这是演琼瑶剧吗?给我清醒点!”
他们在这边纠缠,前厅里两名穿着制服的消防员抬着一个女孩子迅速走出来,许多人凑过去瞧,女生的脸上沾了污浊,但是并没有烧伤的痕迹,应该只是被浓烟呛晕了,消防队员高声喊道:“让开,伤者需要马上送医院,大家别挡道都让开一点!”
孜孜回头看着他们,“不是江江……”
听这话的人不知道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更加担心。楼笙寒表情阴沉,“林星遥,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当你是朋友。”
将心比心,如果现在是孜孜被困在上面,他想他也会不顾一切冲上去的吧,林星遥只是稍一闪神,就被楼笙寒挣脱了,他二话不说,直接冲进了楼里。
这是一片烟雾的世界,像沼泽,冒着气泡,他不禁想起小时候,他妈妈还在的时候,其实也遇过一场火灾。
那时候是冬天,天冷得要命,他前一天洗澡受了凉,一个人待在小小的房间里,裹着被子坐在床边,前面摆了炭火盆取暖。那天大约是圣诞节吧,这个节日刚刚在这个城市兴起来,他的妈妈在百货公司上班,早上去上班的时候承诺说要给他买一个变形金刚的模型作为礼物。他高兴了一天,心里想着那个礼物,紧紧拥着被子,脸上漾着笑,窗外纷纷扬扬下起雪来,然后他就睡着了。
他在梦中看到了他的爸爸,他们一家三口在原野上放风筝,他不停地追着爸爸跑,看爸爸把风筝放得老高老高,他兴奋地大叫。可是突然之间,爸爸就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所以那之后他交女朋友,也怕对方突然就不要他了,于是每次都不等对方先开口,便首先选择了放手。他总是想,要时刻为自己留着退路,不然,走到最后无路可退,他还能相信谁?
梦里,原野变成一片幽暗的森林,他一个人走在里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周遭满是荆棘,他被刮伤了腿,流出血,很热,也很痛。他想大叫,却叫不出声音。他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恐惧又无助了吧,仿佛全世界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黑洞,然后他就掉进洞里面,然后他就醒来了。
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火海,原来在他睡着的时候,被子滑落到炭火盆里,引发了大火。他害怕极了,不停叫着妈妈,也不敢动,生怕火苗会吞噬他的身体。那样的恐惧和无助,和梦里的感觉一模一样。他看着身边的窗帘烧起来,门窗烧起来。窗外人声鼎沸,夹杂着警鸣声声,有水不断地射进来,吱吱发出响声,蹿起巨大的浓烟。他不停地哭,不停咳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嘈杂中淹没。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渴望做一束光,一束穿越黑暗的光,驱散所有的恐惧和无助。
所以当他第一次发现江江有夜盲症的时候,他没有惊讶,而是满满的心疼,因他体会过那种感觉。因此虽然在面对黑暗的时候,他也会有小小的紧张,但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女孩,他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坚定地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不断告诉自己,我是光,我要带领她走出去。
然而此刻,她就在这样的境地里,她一定害怕极了。虽然她总是把自己弄得很强悍,喝酒骂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是她失恋了会醉酒,人多了也会紧张得发抖,更何况是在这样的火海!噢,不!他不敢往下想。他只能咬紧了牙关,拼命地往楼上跑!
一直上到六楼,他被消防员拦在楼梯口,里面的火势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一股夹杂着湿气的热浪猛地扑过来,呛得他浑身难受。
消防员隔着面具对他喊话:“你怎么上来啦?赶紧下去,这里很危险!”
楼笙寒一边咳嗽一边高声说:“里面还有一个女生咳咳……她……”
“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咳咳,不!不!她住在616寝室,可能睡着了!”
“我们的队友已经一间一间进去检查过了,确定里面没有人!”
楼笙寒觉得多说无益,又要蒙头往里面冲,立刻就被拦下来,他开始用力挣扎,“你们放开我!她在里面睡着了,如果不马上把她救出来,可能会……”
她说,我不想见到你了……
他的耳边一直回想着这句话,像梦里的黑洞,要吸掉他的整个世界!
最后消防员无可奈何,只好带着他去616寝室,所幸那里并不是火源中心,而且很容易走到。消防员在前面开路,他跟在后面,用消防员递给他的湿毛巾捂住口鼻。看到门框上的616门牌号,门是打开着的,他立刻推开消防员冲进去,“江江!江江!”
床上床下以及寝室的各个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没有看见江结衣的身影,消防员要来拉他出去,“都说了已经没有人了,你还不信。”
楼笙寒被他拉着往外走,突然脚步一顿,又要返回去,“也许她下楼的时候被浓烟呛到了,在哪里晕倒了……”
消防员先前是念及他的焦急心情,此时被他多方胡搅蛮缠惹得失去了耐性,当即黑下脸色,勒令他马上下楼。
他茫然地看着周遭的火苗和浓烟,眼睛里看出伤口来,心里像被大火燎过,一片荒凉,满满的疼。他感觉自己快要失去她了,整个人都在颤抖。
江江,江江,你在哪儿?
“滴滴滴滴--”
江结衣调的闹钟是下午三点,平时不上课的时候,她都要午睡到这个时间才起来。
这个午觉睡得很香,她觉得全身的疲惫都不见了,一大早就去火车站坐车,颠簸两个多小时才到家,这次回来她谁也没告诉,打算休息两天又悄悄地回到学校。
只是突然很想家,便做了这样的决定,她才不会承认她是在躲楼笙寒。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她长按开机键,然后几秒钟过去后,手机在她的掌心开始嗡嗡嗡嗡振个不停。都是来电提醒的短信,她看了一下,居然有几十条来电提醒,基本上是来自两个人,一个是孜孜,另一个是……楼笙寒。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手机几乎要被打爆。
不知道孜孜这么执着地找她是为了什么事,她有一丝担心,连忙找到她的号码回拨过去,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孜孜有点失控,“江江,你在哪儿?”
她犹豫了一下,不想让人知道她因为躲楼笙寒回家了,便漫不经心道:“在寝室呀。”
孜孜隔着电话大声吼道:“你在哪个寝室?”
接下来江结衣听说了宿舍失火的事情,才知道他们一直在找自己,担心自己被困在火海里了。愧疚感顿时涌现,她哪里知道就因为她回家没说,会害大家那么担心。
孜孜的声音夹着怒意,“你知不知道,楼笙寒为了找你,不顾一切冲进火海……”
叮--初夏的午后,江结衣只觉得耳畔出现了短暂的盲音,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思绪也被凝结,无法思考,不能对孜孜的话做出反应。
是孜孜一句话把她吼醒过来,“江结衣,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她眼底沁出薄薄的泪光,“他怎么样了?”
孜孜的回答,透过遥远的无线电波传来,顿时在她耳中炸开。
江妈今天下班比平时都要早,宝贝女儿回来了,一顿大餐慰劳她是必不可少的。她把青菜用篮子装了,端到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择菜。听到江结衣房间传出的动静,一抬头就看见女儿三魂丢了七魄地站在门口,脸色也十分难看,不禁问:“你这是怎么了?”
江结衣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愣愣地回答:“我要去火车站买票,明天一早回学校。”去A市的火车票,只有上午的,她必须等到明天才能回去。
“怎么才回来就要走啊?”江妈不满。
“哦,学校宿舍失火了……”
话没说完,江妈已经先打断了她,“怎么失火的?幸好你回来了,阿弥陀佛。”
江结衣应了两声,去门口换了鞋,下楼去小区门口的代售点买票。
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这种情绪一直到吃了晚饭后也没有得到缓解,面对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她却不怎么动筷子,江爸忍不住担忧地问:“女儿啊,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她看了江爸一眼,又努力扒了几口饭,“不是,没什么胃口而已。”
“不是生病怎么会没胃口呢?”
她摇摇头,安静地吃着饭,不再吱声。
吃完饭,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发呆。手机一直放在手边,电力是满格的,楼笙寒的号码也早就记得滚瓜烂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打过去的勇气。
现在她的手机是开着机的,楼笙寒也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她相信孜孜已经转告她很安全的消息,可是他也没有联系她,她便失去主动联系的勇气。
不知道坐了多久,视线由放空到重新找回焦点,从窗户望出去,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今晚是个月色极好的夜晚,漫天的星星闪耀,好似画家笔下的唯美画卷。
站在窗户边的她,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好好地摆在印花图案的床单上的手机,又看着这无边的夜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她耳尖听到门外江爸在喊她:“江江,有人找你!”
没有人知道她回来了,她想不出谁会来找她,刚打开房门,江爸已经领着人进来了,正朝着她的房间走来。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朝着她走来的人,有点不可置信,直到江爸把人带到她的跟前,敲了一下她的头,“同学来了也不快请人进去,傻愣着做什么。”又扬高声音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江妈说:“老伴儿,切点水果什么的,这孩子还没吃晚饭,我去给他下点面条。”
“你们先聊聊天儿。”江爸笑呵呵地说,然后去厨房给楼笙寒下面条了。
江结衣还是有点不确信,手指甲偷偷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又痒又疼,她才赶紧让开一条道,“进、进来吧。”
楼笙寒便经过她的身边走进去,她在后面轻轻地带上房门,转身的时候,迎面一道黑影罩下来,她被他满满地纳入怀抱。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江结衣先是一僵,然后才想起来要挣扎,可是楼笙寒越抱越紧,她的手抵着他的胸口,很轻易地就感觉到他凌乱不堪却又强劲有力的心跳,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楼笙寒低低地开口了:“别动,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他的声音因为吸入过多的烟尘,原本悦耳的嗓音变得无比沙哑低沉,像是垂垂老矣之人。江结衣忍不住鼻尖一酸,孜孜明明说这个人因为冲进火海救她住进了医院的。
稍后她才有时间问出这个问题,楼笙寒已经放开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她坐在床上,脸颊泛起薄薄的红晕,“孜孜说你住院了。”
“嗯。”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要再一次确认她真的是完好无损的,没有受伤更加没有被大火烧。房间里有三秒静默,然后他才接着说:“吸入了一些烟尘,不要紧的。”
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火,她没有在现场,并不能感受几分,唯一的只是担心他因为找她烫伤了呼吸道。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不停地绞着手指,“那失火的原因查出来了吗?”
“暂时还没有。”
她一直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终于忍不住,轻轻打断她,“江江,我有话要对你说。”
江结衣忍不住心中一紧,这时,恰巧江爸推开房门,露出半张笑呵呵的脸,“先吃面吧。”
楼笙寒的呼吸道被大火卷起的热气烫伤了,虽然不算严重,但吃热的食物的时候,还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花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才把一碗面吃完,江结衣收拾了碗筷拿去厨房洗,楼笙寒寸步不离,跟着她进了厨房。
总觉得现在的状况很诡异,更别说江爸江妈放肆而大胆地投过来的暧昧眼神,江结衣草草地洗了碗,一边擦干手一边对楼笙寒说:“很晚了,我送你去坐车吧。”
“嗯。”他点点头。
去客厅跟江爸江妈道别,江妈说:“下次再来玩哦。”
“好,打扰了阿姨叔叔,再见。”
从江家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到二楼的时候,楼梯间的灯竟然是坏的,江结衣本来就有点飘飘然,加上灯光太暗,一不留神差点摔下楼梯。幸好她旁边的楼笙寒眼疾手快,又把她捞了回来,“小心。”说完,他顺势牵起她的手,“走吧。”
江结衣觉得耳朵要烫得烧起来了,一直走到有路灯的地方,她停下来,要从楼笙寒的手中挣脱出来,可是他用的力道刚刚好,不至于弄疼她,但也绝对挣脱不掉。
她挑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直视她的眼眸,“想牵着你的手而已。”
“因为我有夜盲症?”
他看着她,月光把她的眉眼照得无比的柔美,他一时之间竟然看得有些痴。
很久都得不到他的回答,她的心又逐渐变凉,脸色也冷下来,“放开我。”
他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不放,而且最好是可以牵一辈子。”
心口猛地一阵狂跳,她的耳朵又开始发烫了,表面却小心地按捺住心情,“什么意思?”
“孜孜说,辜负你我会后悔一辈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会后悔一辈子,但是此时此刻以及以前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我都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江江,我不想后悔,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听到这样的表白,江结衣竟觉得心酸多过喜悦,是啊,怎么能不心酸呢?这个浑蛋明明这样喜欢她,居然故意想错过她,还害得她跟着一起难过,真是一个大浑蛋。
“哦。”隔了片刻,她对他的表白给出回应。
楼笙寒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回应,忍不住催促道:“那你呢,你喜欢我吗?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某人开始耍赖,“啰唆个屁!快点走,一会儿坐不到公交车了。”
“不会,公交车整夜都有,就算没有还有出租车。你喜欢我吗?”
“钱多啊,多就捐给贫困地区那些连饭都没得吃的孩子啊。”
“每次我都捐了,而且还是捐的最多的。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快点走啦,我还要回家看电视。”
“上网看,还没有广告。你喜欢我吗?”
“我就喜欢看广告,不行哦?”
“行。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
“你喜欢我吗?”
“……”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