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鑫有点不知所措，冷不丁见兆学疚夸张地哭叫着扑了上去，一把抱住那个人，呜呜地表达衷情：“呜呜……老大老大树老大！我终于是见着你了！你们都好吧？我可想死你们了……”
那老大头一刻也有些激动，再一刻是忍耐，而兆学疚还不放手，他便恼了，毫不留情地连蹬带踹把他甩开，竖起眉头直瞪眼，兆学疚笑嘻嘻的，左右前后不离地缠着，却不敢再近身。
那老大也不管他，眼光煞过来，关鑫不知怎么就有些紧张，要怎么又不好怎么的，正要开口，却发现身边活煞星似的木脸柳生似乎比自己还紧张，口唇抖着，脸煞白煞白，说不出什么，忽然“扑通”一声，右腿前端，拜伏在地。
同关鑫一样，那老大也陡然色变，而后就不一样了，只见他三步两步跳了上来，冲那柳生就下死力踹几脚，嘴里骂骂咧咧：“他母亲的！你谁啊你，乱跪乱拜，老爷我也是你孙子能拜的吗！”
那几脚明显要比踹兆学疚的要狠多了，只踹得柳生滚倒在地上，却生生挨着，既不敢还手，也不敢避让。
更让关鑫崩溃的是，不但这两个心甘情愿地扮演黄盖与周瑜，其他人也是一副怪责柳生占了便宜的模样。最后，还是兆学疚看不过眼了，上来虚拦了一下，劝道：“好了，老大，这么多弟兄们还等着呢……柳生，你也太心急了。众位弟兄，没事，没事，进去，把火生上，暖和暖和，都是自家兄弟，有点误会。”
于是那一伙闹哄哄地束拥着兆学疚和老大进去了。柳生自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抖抖身上的泥，眼光忽然就转到还在原地发愣的关鑫身上，似乎一下子被激怒了。他拎起眼睛，仿佛关鑫是他脚底下的泥！他想，反正方才也没见你行礼，可见你也不是老大的小弟，打你来出出晦气也是你送上来的！
关鑫见他眼中煞气一现，连忙闪开一步，心中自然是又气又怒，却又怕他狠辣过人的身手。
柳生斜眼盯着他，跟进一步，关鑫警觉着，心里连珠炮地叫苦，倒也不敢贺然进攻。不料对方也不动，再一看，他正专心地低头看地，关鑫不由得也随他看了过去——地上有一具尸体。
这时，兆学疚在门里朗声喊道：“门外的，把那死了的弄进来！老大要的！”
柳生倒也明白这是给他搭了个梯子，他的木脸顿时活泛了，见关鑫还在，就横他一眼，似乎怕他抢功似地。关鑫又气又笑，实在气不过，转身就走，而柳生扛了尸体，又抢他一步，抢在他前面，走了进去。
此时，银丝似的细雨，乘着料峭的斜风，飞快地抛着梭，织出一层银灰的薄绡，罩着山头的迂曲小路。四下寂静无人，唯有他身后小小的危楼，独立荒山之中，仰首则星月黯淡，侧目则树密林深，更那堪提耳远听，只闻狐嗥狼吠，怪鸟格磔之声，一声声送入耳来，而且还有一种从未听过的凄切尖锐之声。
在这个沉寂寒颤的氛围里，犹如家乡的魅力和避风的港口那样，将他重重包围起来，仿佛他已与好人为伍，并正探索出一个永恒的痛苦似的。
这里面的，是好人吗？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些人比自己狠辣沉稳，遇事临危不惧，暗夜遇鬼心不惊，如果不是光明正大之士，只怕就是比恶鬼更邪恶之徒。
关鑫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连忙跟着进了大门。
一室温暖跳跃的火光，照得人从心里欢畅活泛起来，这里每个人都快乐地忙活着。
那棺材早被移到了暗角，厅堂前还有一套桌椅幸存着，那老大咬着烟斗，似是无奈又似忍耐地听着兆学疚一刻不停的唠叨。
他是老大，但他的脸是那么的年轻，一撮黑而短的乱发从蓝色的头巾中漏出来，翘在耳朵上。他的脸上画着或青或蓝或黑的图腾，但没有线条和色彩的地方，都显出皮肤不透明的白皙，他的眉黑而长，一会皱着，一会竖起，难得平展时是扬起的，有些嚣张，但流畅有神，似乎自有生命。他的眼睛又大又黑，滴溜溜一转，狡诈而邪恶；间或一轮，精光四射，让人心里发毛，没错，他正是在阴冷地笑呢！
于是再不敢细看，移开目光，许久，悄悄转回来，偷眼看到他乱发与头巾中漏出来的耳朵，那是最无害的。一身宽大的短打皮衣，脚下也是一双生皮短靴，也脏也破也粗，但那野性不羁，蛮横阴狠的感觉却浑然天成，似乎那兽类的皮毛就是他的外皮一样合衬。此刻，他懒洋洋的就像一只无害的大猫，但关鑫知道他下一刻可能就会变身成为一只凶猛的猎豹！
这就是他们的老大，也是边城新一代威名赫赫的老大，小榕树。
另一旁，他的那些小弟们都涌在角落里，正忙得热火朝天。碎桌断椅都弄来架起了篝火，吊起了大锅，锅里的水汽正盛。另外又有些围在支起的桌子前霍霍磨刀，搭配调料……有还不着手的就急了，嚷嚷道：“那死尸还没弄进来吗！”
自打进门来，柳生看这排场，扛着尸体就不敢多动，听了这话，再胆大也似木头，整个人木在了那里。
关鑫也不敢相信，只好代他嗫嚅地问：“来了……要怎么？”
那伙人头也不抬地应道：“要怎么要怎么？当官的为嘴，作贼的为饱。当然是腿毛、剥皮、开膛、破肚、剁巴剁巴、下锅炖了喷香好吃！”
那人应得具体形象，关鑫瞥一眼那尸体，再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柳生又瞥了一眼那边坐着的两个，那两个谁也不看这边，柳生性子也发了，把那尸体掂一掂，看准了就一甩手掼了过去……
随着“澎”的一声闷响，那里暴出了一阵惊叫，还有人吃吓之下打了刀碗的脆响，然后就是一阵暴骂。
那边做老大的两个坐不安生了，过来。
只见那放着磨刀石的桌子上，仰面躺着一个“人”，僵尸似地挓挲着，似乎要挣扎着站起来。那人又满脸沾着黄符纸……这伙人走私货装尸体都掼熟了的，当下只当是有人开玩笑，惊过后就笑骂，可那人就是不起来，于是有手脚利索的去撕他的符，冷不丁被一只铁钳一样的手凌空擒住，正要骂，抬头却见是柳生冷硬的木脸，于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