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八日
谢晓东辞职走了,还有一串工人相继离去。小丁又下到一楼车间干活,不过没让他在裁冲组而是让他在成形组打杂。
裁冲组已全部换成女孩。车间增加许多新活,其中一项印刷,钱刚亲自操作,这会儿拿下纱网,发现破了一个大洞。
“这东西贵不贵?”
“不贵,也就二万,”黎志辉笑嘻嘻地说。
小丁在一个角落干活,一个女孩慌慌张张跑过来:“手指被压掉了!”
小丁没反应过来,女孩见他拎不清,找钱刚去了。
钱刚正在办公室同黎志辉聊天,听说后飞快冲出,只听嗒嗒一阵脚步,一会儿屋里就没人了。
小丁强忍烦燥,朝裁冲机走去。
机台上,一个带指甲的东西还留在上面。
“怎么回事嘛!公司二十年没出过重大事故,今年就出两起,台北查问下来,怎么交待嘛。”
雯厂长发完脾气,回头吩咐副厂长:“安排人继续上班,不要让人围观,恶心死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
钱刚西服领带,一脸严肃地站在办公室,他准备辞职,黎志辉问为什么。
“出这么大事故,我当然负有责任,另外我对公司管理也有意见,所以我决定辞职。”
雯厂长闻言一愣,说:“那等筠经理回来吧。”
晚间十点多钟,筠经理催货回了,钱刚迎上去,筠经理疲惫不堪地摆手,有气无力地说:“拜托,实在累得很,想洗个澡,有事找副厂长谈吧。”
“我只找你谈。”
“今天不行,明天,好不好?”
十二月三十日
黎志辉气愤地对小丁说:“我想把副厂长搞一顿,搞完就走。”
“嘿,我身分证是假的,我真恨不得一拳打死他,女孩子都叫他老色狼,上一个又一个!”
黄昏,李利慈回车间聊天,谈起林青霞嫁人的消息,筠经理刚好走过,插一句:“这说明林青霞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嘛。”
十二月三十一日
小丁走下楼,看见丰江女,丰江女早已不再理他,扭头和别的男孩说话去了,小丁感到一阵难堪,头又开始痛起来。
这会儿用蜡条枪把羽毛粘接在玩具上。蜡条被枪中电热丝熔化,喷注出来,粘住羽毛。
羽毛条很小,玩具也不大,非一双巧手不行。
有时蜡液落到手上,粘着烫,一会儿一个大泡,可还必须干下去,小丁皱紧眉头。
最快的小组一天能做一千二百件。
那都是一个个稚嫩少女,其中一个最灵慧漂亮,有天然的卷发,目光明亮,可胶水的毒性,竟也使她脸上长满了红色的斑点,反而说不出有一种楚楚动人。
她有时作为技术指导到小丁的桌前停留一会儿,表情严肃,象个大人。
“048,我恨死她了,”缪丹那张小小脸,望着大班长,目光带着仇火。
“她干活根本不行,最慢最笨,以前大班长素素最好,大家都喜欢。”
“她人呢?”
“走了,那次赶货,大家连做几个通宵,实在受不了了,素素便去找筠经理,说:“这样干,大家还要命不要?”筠经理回答一句:‘愿意干就干,不愿干就滚。’素素急了,手一招,对车间的工人说:“不愿干的,跟我走!”结果车间的人,几乎走光了,我们是经挽留才留下来的。现在的048,就是拍经理和厂长马屁,真不是个好东西,我一看她就来气,她一进厂就和我睡一起,她说,“从此我们做好朋友,”那时我还常买饼干罐头,她也吃不少。她做了大班长,对雯厂长说我坏话,把我从质检位置上赶下来了,从此她得意忘形,每次点名第一个就点我,真把我气死了。”
缪丹说到这儿,抬头盯住远方的048,那眼神,让小丁大为震惊。
音箱不停地播放歌曲,免得大家打瞌睡。
我这样的男人,
没有你想象中坚强。
……
一九九五年元月二日
“中考没考取高中,喝下一整瓶白酒,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我对父母说:“你们要是还让我呆在家里,我只有死,”结果就出来了,”
白天缪丹和她同伴走了,她们背包从厂门出去,再没回头。
雯厂长背手走来,问:“小丁,为什么干活总无精打采?男子汉呢!”
她拿二只青蛙走过来,问小丁和黎志辉,哪只更好看。
“还是这只更好看,”她指的是小丁指过的那只,别人莫名其妙,她却象孩子一般高兴,和平常一样,小小的脚拖双大拖鞋,孩子一样滑稽。
元月三日
做到夜凉,黎志辉找小丁,说筠经理让他去。
这是小丁第一次来行政中心,灯光雪亮,绿色地板,植物摇摇,筠经理,雯厂长光袜在里面忙着。
黎志辉坦然大方地站着,细绒毛的嘴唇浮现微笑,一副调皮嘻笑的神气。
小丁的眼睛最多只看到墙上地图,连头都不抬一下。
四人在同一间屋里,有一会儿,居然都没说话,黎志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不是喊我们算工资嘛?”
“你们以为是喊你们算工资?那就算工资吧,哈哈,不是的,是让你们帮忙,到裁冲组搬刀模,女孩子力气小,搬不动,不过呢,现在不用了,你们回去吧。”
小丁黎志辉莫名其妙,走出来,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