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回心意渐明两厢牵扯造化弄人前途何归
启微七年冬,明晟皇帝御驾亲征。辽军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士气大振。同月,前伐宋上将军萧赫迎娶大辽长公主耶律唯唯。只不过,公主的婚事在上京城内操办的极简,倒与明晟皇帝对长公主常年盛宠有些不符。已成驸马的萧赫,明升暗降,卸去一切要职,算是彻底赋闲了。
夏琨婕看着线报,心中大石落地,无论怎样萧赫的命总算保住了,可是,即便萧赫厌倦了打仗,这样幽居的生活只怕也憋屈难捱。
“精神才好一些就看这些,赶紧躺下。”言辰进了屋,不由分说拿走夏琨婕手中的线报,不经意间却瞥见线报中的萧赫二字,将那一叠文书搁置一边。
他为夏琨婕掖好被角,又拨弄了灯草,使室内更明亮一些,烛火照亮那有些乌青的迷人卧蚕,星眸却多了些微黯然。
“你知道,你昨夜做梦叫的是谁的名字吗?”
夏琨婕微怔。
迎上夏琨婕愧疚的目光,言辰的淡笑“没关系的,蜀地之行,与计划略有出入,经历过那些就有些体悟了,时至今日,我已经不会对那些已经不可能的事情再计较不休了。”
蜀地之行,言辰一句轻描淡写带过,夏琨婕却是知道那是何等凶险,与计划稍有出入,便是九死一生不能还也。眼前之人所经历之凶险皆由自己而起,经历凶险之时自己非但不在身边,眼下还记挂着另一人。
“言辰,我……”
“没什么,至少现在在你身边的人还是我。”
半响,夏琨婕说“言辰,寻些檀香来给我吧。”
“啊?”
“去寻来给我便是。”
不消多时,言辰便拿着一束檀香回来。
夏琨婕接过那束香,挽起袖子,露出精瘦白皙的手臂“还记得我十三岁那年为何没点那守宫砂吗?”
言辰笑“那玩意从来不足信,便是用手也能抠掉。当年不点,一则是你不情愿,二则是你从不老实,哪天自己给蹭掉了反倒说不清了,先生,师母也就作罢了。”
“那你可知,我当年为何不情愿。”
“你总有些异于常人的心思。”
“其实,是那年我问你守宫砂是什么,你说守宫砂不过是满足一干俗物的龌蹉的心思的劳什子,好好的女子点那些做什么。”夏琨婕借着烛火点燃了三支檀香“然后我便不肯点了,还对我娘说,便是点了,我也要抠去。”
在檀香的袅袅青烟中,言辰的目光变得深沉。
“言辰,去我家下聘吧,就按百夷人的规矩来。”夏琨婕将点燃的三支檀香递给言辰“我手边没什么信物给你的,你便用这三支檀香在我手腕上没点守宫砂的地方点上三个点香疤,三个点香疤就是三世情缘。如何?”
“三世哪够,照你这么说,我得把一束檀香都点了,才不亏。”
“所谓‘三’,在古文中常表示多数,并不是确数。”夏琨婕皱眉,那一把烫上来还不得皮开肉绽。
言辰煞有介事地将那一小把檀香都点燃了“我看出来了,你可是怕疼,怂了。”
“才不是”夏琨婕道“我,我好歹是军中将领,你可见我在战场何时胆怯过,会怕这点小伤。”
“呀!”言辰猛地拽住夏琨婕的手“呀,那我可烫了,可疼呢。”
“烫就是。别一惊一乍吓唬人”
“那你把眼睛闭起来。”
“为何?”
“你有内功傍身,我可半点武功不会,等下我烫得时候,你下意识的自保,我可制不住你啊。”
“行了,就你多事。”夏琨婕嘴上不满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等了半响,言辰迟迟没有动手,就在夏琨婕等不及要把眼睁开时,言辰突然将她的手拽向另一个方向,触碰到那束檀香。
言辰吃痛一声,夏琨婕旋即睁开了眼,发现竟是言辰握着自己的手,烫了自己的心口。看向那心口那一块的鲜血淋漓,夏琨婕心疼不已。
“既是给我的信物,自然得留在我身上。那把檀香整好有九支,凡事以九为极,若有来世,从此便是生生世世,生生世世都别想丢下我。”言辰揽住夏琨婕的肩膀。
“去上些药吧。”
“不碍的,对了,你说按百夷人的规矩来。可是怎么个来法。”
“前些年,总有些青年男女在洱海边对歌的,近些年大理汉化盛行对歌便少了。我虽不会那些小调,就这现有的曲名,填写应景的诗词倒是可以的。”夏琨婕笑“只要乡亲父老不嫌我们不伦不类就好。现在左右没事,不如,你教我几句可好。”
“洱海边的情歌小调,措辞直接,你可莫要嫌它粗鄙。”
“真性情的东西怎会粗鄙。教我几句吧。”
“容我想想啊。有了。情哥有心去妹家,碰见情妹来采花。知心小曲两相唱,从此卿卿过一家。”言辰声音本就极清越,覆上特有的唱腔,更加撩人心弦,夏琨婕听的正入神,言辰却赧了一张脸,说什么不不肯再唱了。
“我倒想起途径富春江听来的一曲采莲曲,江上叶嫩花芬芳,顾盼流波莲生香,请把莲儿采,请把莲儿采,清举少年玉面郎。当时为图赶路方便,便扮了男装。那些采莲女子委实大胆了些,竟然抛来一支莲,还唱了这首歌。”
“哈哈,尽是这样,我猜那后来那采莲女的表情肯定羞恼死了。”
“老实交代,当时”夏琨婕佯怒“你路过富春江是不是也遇到了类似的事了。”
言辰笑道“我当时坐在船舱里,若知会有如此幸事,一准早站船头了。”
“哼,你这登徒子花花心思倒不少。”
言辰又道“当时我倒也记下一曲,唱的到让我心里有觉得几分意思,船儿轻摇湿罗裳,微波旖旎心儿慌,如许幽思,如许幽思,但求相知人一双。”
“你可知,这曲却是我写的”夏琨婕看向言辰眼光一亮“当时,我就填唱了这样一首曲,回应那错认人的采莲女。”
营房内,温暖馨香,其乐融融,营房外,朔风阴寒,门外端着炭火的孑孑身影,熄了炭火,放下盆子,踽踽独行,走远了。
挂念萧赫安危的你,与言辰相知人一双的你,说到底,你的心里只是没有我而已。可是,这样的日子,我好像真的已经过够了。
一月后,言辰走,夏琨婕送别时道“到了大理,便去我家下聘。”目送言辰背影消失天际线时,一回头看到了在驿站不远处,默然而立的人,二人相视却无言。
上京?长公主府
华灯初上。
萧赫收到一封来自萧穆的信,信上说,耶律雅德一来便撤换掉他在军中的一干旧部,萧穆道“怕是不消多时,我便能回上京与堂兄相见”,萧赫见信苦笑,这一点以耶律雅德的疑心,并不难猜到,耶律雅德到底是钻进了尹杰的圈套还不自知,以尹杰的本事只怕拿下长城指日可待,另外萧穆在信的末尾说“罗刹女想来是伤好,昨日见她又挂印出战了。”萧赫的目光在那短短的一句话里久久不能离去,眼睛的余光瞥见耶律唯唯来,萧赫别连忙收起那封信。
见萧赫的防备之态,耶律唯唯不由得有些愠怒,劈手夺过那封信。
“有什么见不得人,这样防备。你不想我看,我偏要看。”耶律唯唯见信,不过是萧穆发牢骚的寻常内容,但见信的最后一句,耶律唯唯突然明白,萧赫看信流露那样缱绻表情的原因了。
“你竟还想着罗刹女!”
“嘶”的一声脆弱的信纸一撕两半,甩在萧赫脸上,有些疼。
“萧赫,你知不知道,你这条命是我的。”
萧赫心中哂笑:不是夏琨婕舍命挡去一箭,只怕我还不能活到现在受你的闲气。
“妻主,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这条贱命自然是妻主的。”萧赫将眼光投向耶律唯唯空空如也的手臂。
耶律唯唯意识到萧赫所目之处,不由得心头荡起一阵悲。
“哈哈,你当我是什么?驸马?还是男宠”萧赫却笑“其实倒无甚分别,既然妻主保住我这条贱命,我萧赫并不是不识抬举之辈,定当侍奉好妻主才是。”
“你走。”耶律唯唯指向门口“滚啊!”
“看来,妻主今夜另有安置,我萧赫这便离去。”
耶律唯唯瘫软在地,望向自己洁净的手腕,泪如雨下,大辽皇族之女皆点守宫砂,为保萧赫性命,耶律唯唯自行抠掉了那象征女子贞洁的红痣,成为内廷最隐秘的笑料,明晟皇帝最不知检点的女儿。能使萧赫性命无虞,耶律唯唯其实并不后悔,只是这件事却成了不明真相的萧赫一次又一次攻击她的软肋。
嬷嬷告诉她,女子初夜落红(注①),到那时,不必解释,萧赫自能明白。可是结婚两月有余,萧赫从未碰过她,却夜夜在睡梦中唤那人的名字,于是总是争吵,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分房而眠。也罢,萧赫倒算一至情至性之人,只是他的情谊从不在她这里。
哭过之后,耶律唯唯的心情得到平复,既为君妇,万事休。
“阿祈,告知驸马。明日与本宫一起去城郊草场跑马吧。”
(注①科普一下,其实处女也未必初夜落红,如果某男那活儿太小,也可能不会落红,那不是膜,那是毛细血管簇。多少没见识的又特么有处女情结的虚伪做作渣男为了这事在婚后跟妻子喋喋不休,自己小,特么怪谁。顺便在提一句:守宫砂这玩意,连李时珍都不信,所以也是假的。我这里就随意一用,诸位看官瞧个乐。我明天考试今天更新五章,积攒人品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