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回
傍晚时分,徐玥设宴款待了徐奕其白醉生二人。席间,一双眼睛像在白醉生身上生了根,三句话不离我家小女云云。那神情露骨到简直跟脑门上刻了烫金大字——“快来做我女婿”没多大区别。
徐奕其微微眯着双眼,笑吟吟地睨着扮痴充傻的白醉生,决定还是帮徐玥一把。
“叔叔,想喝倾樱妹妹泡得功夫茶了。”徐奕其道“这里又没外人,就让倾樱妹妹出来吧。”
得闻此言,徐玥自然愿意。晚饭后,一行三人于花厅坐定,月白风清有点小冷,茶香袅袅中,走出一位青衣委地的妙龄女子,青丝如墨,肌白如雪,明眸善睐的眼波中特有少女的娇羞。
白醉生瞄了一眼偷笑的徐奕其,又瞥了一眼徐倾樱,泥猪癞狗。
茶水入口,清苦适度而有回甘,可见徐倾樱在煮茶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徐奕其本以为白醉生多少会照顾徐倾樱的感受,稍许假意做作一番。着实没想到,白醉生推拒的时分明显,不留情面,甚至有一丝不知好歹。
徐玥顾忌白醉生的身份没有当场发作,那脸色却冷到冰点,临走的时候还狠狠剜了徐奕其一眼。
“好歹是我本家妹妹,你也太不留面子。我的鲤鱼焙面没戏了。”
白醉生猛地上前拉住徐奕其的手“不能怪我,你在场的时候,我看谁都泥猪癞狗,真的。”
这话让徐奕其老脸一热,旋即又开始为徐倾樱抱不平“白醉生你完了,敢这样说我妹妹。”徐奕其拽住白醉生的衣领,四目相交为一线,竟然有一点热。
白醉生的脸越靠越近,呼吸因此凝滞,还是徐奕其先清醒过来,猛地推开白醉生,不远处又来一队巡夜的仆人。
“那么,明天见。”二人在客房前分开,分别近了相邻的两间屋子。白醉生的心情有一点乱,也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可以感觉到徐奕其对他有一点点在意,可是这一点点的在意远远不足以维系这份感情的长久,徐奕其不会承认,更不会允许他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徐奕其日后大抵还是会娶妻生子的,即便没有夏琨婕,还是会有其他的女子。
“砰砰”扣墙的声音。
“白胖子,睡没?”墙的另一边传来徐奕其的声音。
“还没。”
“那正好,我想跟你聊聊天。”
无端的听到这句话,白醉生登时红了眼眶,模糊了视线。结不结婚什么的都随他吧,至少曾经这样亲近过,已然用尽了一生的福分。白醉生如是想那个时候一定要潇洒的放开,不给他留任何负担。
“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徐奕其问
白醉生声音闷闷的“因为喜欢。”
“为什么”徐奕其又问。
“因为我,人贱。”
徐奕其的声音有一丝愧疚“我记得我从小对你就没什么好辞色。”
“.都说了是因为我人贱啊”白醉生笑笑。
“那我以后对你好一点,好不好?”
白醉生捂住嘴巴,害怕徐奕其听到嗓子眼里抑制不住的哽咽。
“怎么不说话了?”徐奕其压低嗓音“睡着了吗?那晚安。”
白醉生心道:别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怕到时候就放不开了。
次日,白醉生起得很迟,徐奕其却不知去了哪里,徐玥已然不像昨晚那样殷勤,待在徐府也没意思,正想出去走走,找洛阳的暗部打听一下京中的情势,白醉生总觉着徐奕其说京中无事,没说实话。
凭借记忆找到洛阳八卦会暗部所在的那栋建筑,对了暗号,白醉生迈步进了这间客栈里间的内院。一推开院门,便看到这样的画面,仓皇不知所措。
徐奕其跟一个女子拥抱在一起,夏琨婕白醉生见过,那个背影他不会认错。徐奕其也看见了他,松开怀中的人,宠溺地在她耳边说了句“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夏琨婕转身报以徐奕其温柔眼光,看见他的时候,她面色如常。
徐奕其状似亲密的勾出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俩才能听清的声音,厉声道“出来说,别在她跟前闹。”
“砰”徐奕其合上院门,斜倚着门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既然被你看到了,就玩不下了。她也回到我身边了,我正好也打算跟摊牌,现在不用我多费口舌。你应该明白了吧。”
白醉生呆住,整个人懵懵的,有一点听不懂徐奕其的话。
徐奕其见白醉生半天不回话,表情变的更加不耐“我说,你那是什么表情,死了爹吗?是不是好龙阳的都跟你一样动不动就哭,一个男人恶心死了。”
“为…什么”白醉生突然感觉很冷,牙齿打颤,泪水溢满眼眶,因为徐奕其的一句恶心,生生又憋回泪腺,流进心里,他知道他现在应该识相的走,识相的滚,可是他不明白,他从来要的不多,也没有索取过什么,所有的想法都小心翼翼的放在心里,那么为什么他还要这样残忍对他,明明关系失控的那夜,不也是他先过来抱住了他吗。
一丝蔑笑爬上徐奕其的薄唇“哈,为什么?你不会在等我负责吧。就因为我们睡过一晚。这不算什么的。我不过喝了酒,又看见那样的你,因为是断袖的关系吗?所以你挺勾人的,哭着以那种眼光看着我,想想你对我也算不错,便想着怎样样都要成全你一次不是吗?可是有些事,试了一次以后就会觉着恶心。你虽对我极好,但转念一想这些年你对我抱有的臆想,还是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徐奕其,你不能这样对我。白醉生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人捅了好多刀,灵魂被掏空,身体冰冷到感觉不到痛。他以为他会恨,至少会咆哮一句“徐奕其你混蛋。”但是他没有,徐奕其嘲讽的神色让他恐慌无所适从。他了解徐奕其的所有喜好,却终究读不懂这个人。每个人都有命定的劫难,徐奕其就是他的劫,他逃不过去,可是他再爱,再贱,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吧。他想到了袭香阁的竹楼,他们曾经那样亲近过,却被他一句“令人作呕”一言蔽之,一言抹杀,原不过是他的痴态引|诱了他,他这个丑陋不堪的断袖恶心到他了。
白醉生还是回到那个竹楼,遁入那温暖的池水中,招呼人拿来了酒。白醉生不是不能喝酒,而是滴酒即醉,醉了之后,那压抑心底的心事会克制不住的表露出来。他不想让人知道,更不想让他知道,因为早就知道他会恶心吧。为什么不再更小心一点,掩饰的更好一点呢?为什么要叫他看出来了,引诱了他,恶心了他。
从日上三竿,到日进西斜,白醉生喝空了几个坛子,身体被池水泡得起了皱,变得更加面目可憎。空腹饮酒让他得胃刀绞一般的疼,但心都被剜空了,又哪里感受得到疼。原本滴酒即醉的他,今日居然喝不醉了,但是有些累了,有些想要昏睡,或者直接死过去。
“啪”
黑暗中,白醉生被一个耳光打醒。眼前还未找到焦距,“啪”“啪”连续又挨了几下。再来便看清白思邈怒气冲冲的脸。
“瞧你那副烂泥一样的死样子,我给你取名叫醉生,不是真的叫你醉生梦死的。”白思邈暴呵“陛下今夜子时要与嘉王一战,快给我振作起来,死守皇城,白家的男子宁死不做二臣。皇城在,白家在!”
“死守皇城?”白醉生有一点听不懂。
“混账东西,醉得连你老子都快不认识了吧!滚起来,路上跟你细说。”
马车呼啸,白思邈粗暴的给白醉生塞了几粒解酒的药,反手又给他一耳光“嘉王的私兵破坏了太后的陵墓,太后的棺椁不翼而飞了。陛下敞开内城的门,遣送了内城要走的人,贴皇榜约嘉王于今夜子时生死战,成王败寇一夜角逐,嘉王隐于市的部队得到消息后,于下城区集结,竟有十万之多。地方在没多的兵马,江北王先行遣回的部队,最早也只能明早才到。今夜能守护陛下的只有四万禁军,两万御林军而已。”
白思邈递给白醉生一袋肉干,又将他惯用的那把能拼装成长枪的重剑以及铠甲扔给他“快点吃些,没准就是最后一顿,陛下在,白家在,白家的男儿宁战死,不苟生!”
怪不得夏琨婕也回京城了呢,白醉生神色黯然,眉宇中又有一点担忧,这么说徐奕其也要参战,不过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战斗提前打响,内城中一片火海,无数忠臣义士甘愿留下以血肉之躯守卫皇城,但也一些朝臣临阵倒戈并入嘉王阵营,激烈的巷战仍在继续,双方人马胶着在一起,各个杀红了眼。赵幽可的人马个个右臂上绑有明黄色的绸布。
白醉生一身银甲,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明黄色的绸布,心道:身为暗卫统领,为人臣子的本分还是得尽,遂支开长枪,混入那黑红厮杀中,杀一个,徐奕其那边就少一个威胁,抱着这样的心态,白醉生宛若灭世修罗一般,在敌群中突进突出,全然不顾生死。
黑夜中雷光毕现,再来地上便多了几具烧焦的尸体,而召唤那雷的身影很眼熟,似乎就是夏琨婕。黑暗中,一支箭矢速度极快,划破夜空,白醉生来不及阻止,眼瞅那支箭矢只取夏琨婕的背心而去。
男子的长剑砍落那支箭矢,揽了一下夏琨婕的肩膀,似乎是在责怪。而那男子并不是徐奕其。夏琨婕凌空跃起与那男子配合地天衣无缝,更多的雷光被召唤,绞杀了这片的来敌。夏琨婕似乎看见他,向他飞来“你今天早上看到的是我,但我不是夏琨婕,夏琨婕在兰州。没时间细说,徐奕其不想你来这战场,但你还是来了。我就告诉你,快去皇城东门,找你的属下,徐奕其在那里。”
赵幽可一声戎装,端坐在东辰阁的高楼上,擦拭着手中长剑。他远眺一片火海的内城,以及近处激战的皇城东门。赵嘉可的影卫尽数集中在这里,而他的暗卫也在这里。赵幽可的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已经疯了,这是一场豪赌,他早已按捺不住,更何况嘉王还一击即中他的痛处,居然掳了他母亲的棺椁,为人子的哪有不疯的。
暗卫副统领砍倒面前的人问“白大人当真不来。”
“他伤了,来不了。”徐奕其说话间祭出七星耀宇宙,掀开面前诡异的阵法。
白醉生远远的望着东门前激战的两伙人,顿时明了,赵幽可就在哪里不远,因为太后棺椁一事,赵幽可已经疯了,要么一战赢,要么乞战死,暗卫是赵幽可的最后一道屏障,如今赵幽可疯了,暗卫就危险了,他这个暗卫统领自然是最危险的所在,徐奕其因此设计不让他来。
徐奕其有过那样的梦魇,有时会在睡梦中哭着喊着夏琨婕的名字醒来,徐奕其没明说过,但是白醉生明白,他是梦到夏琨婕战死了,夏琨婕是徐奕其冒死从北疆战场上救下的。所以徐奕其其实是担心他的,在意他的,不想他出事,体会那种梦魇。
眼前的场面让白醉生差一点万箭穿心,明晃晃的弯刀贴着徐奕其的额头划过,带下一缕碎发。
白醉生奔杀过去,他的心口一窒,那些西夏影卫的阵法诡异,将徐奕其与几位暗卫困入其中,包围圈中隐有火光浮动,再来竟有类似狼嚎悲啼的声音传来,徐奕其紧握长剑,瑟瑟发抖,面上五孔四处出血。
千钧一发之际,白醉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入那阵法中,一个人一杆枪掀翻了这防卫严密的阵法。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他怎么可能动作中这么迅捷,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就掀开了那七十二人合力才催动的阵法。
赵幽可的暗卫在欢呼,他们的统领回来了,如此迅猛,强悍若神。
白醉生扶住徐奕其的不稳身躯,看着眼前人灰白的脸色,他无比清晰地了解到徐奕其就是他命定的劫难,他这条命都是为他而生的,他的全部气力为他而暴发。如果仅仅是为赵幽可或者是为国而战,他可以做到舍生忘死,但如果是为了徐奕其,为了他命定的劫,他便一定会赢,一定要赢。
“你怎么来了。”徐奕其皱眉。
“你亲我一下,我摘了赵嘉可的首级送你。”
徐奕其推开他,拭去嘴角的血渍,剑指群敌“别说大话,只怕尹杰会砍了你的脑袋瓜。”
“你看着就行,你男人很强的。”白醉生凌空跃起“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临字营,揽雀式段敌后方,兵字营,八风灌耳,袭军中部……”
徐奕其听不到更多,昏厥过去。北岗荒滩之下本就没痊愈的内劲,加之方才所受的内伤,能支持到现在已经是意志强撑使然。
一夜鏖战,暗卫死伤过近九成,但好歹支撑到援军前来。在东方破晓那一刹那,城门外一骑单骑,手持镰钩枪,破尘而来,是江北王尹杰,尹杰之后,是乌泱泱的骑兵队伍。白醉生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如果尹杰临阵倒戈嘉王,那么他们不就全完了。白醉生回望巍峨皇城,徐奕其在其中安睡,如果尹杰敢,他便以命相搏。
好在尹杰并没有,尹虽是一夜奔袭,却丝毫不见疲色,只见他带人冲入了某栋并不起眼的建筑,再出来时,马上带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正是赵嘉可不错。
白醉生鏖战一夜,多次想寻赵嘉可踪迹均不得头绪,果然尹杰与赵嘉可之间“默契”不足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