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誉采)“我躺在床上,突如其来地失去了平衡感,也失去了所有的安全感。那一刻,仿佛我的全部都暴露在了世人面前,包括我的心。
我正上方的灯突然打开来,我更怕了。那灯光像是在炙烤着我的心,我忙抬起手去遮住,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别动,很快就好了。’这声音终于提醒到我,原来我还活着,活在一张床上,不知躺过多少像我一样在痛苦边缘挣扎的女孩。
我只能妥协,任凭这没有温度的灯光继续拷问着我的心脏。在模糊之间,我感觉有些冰冷的手指在我的心脏上、脉搏上贴上什么,我没看到,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头连着细细的管子,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随即耳边除了有人走动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一道不太大的声音,在接通我心脏的瞬间,那机器开始无休止似得‘模仿’我的心跳声。那一刻,我觉得连我最后一点点可以隐晦的空间都没有了。
‘放松些,不要紧张。’一个轻轻的声音唤醒了我的理智,我只‘嗯’了一声就只是放松了一点点紧绷的身体,发现了左手臂上的压迫感,才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绑上的测压器。
我的脑袋里一片混浊,频频闪过很多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仅仅能抓住的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个晚上,还有我的爸爸妈妈。当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第一瞬间想到的是此刻正在那道门外的三个人,仿佛可以看到她们走来走去,看到她们无数次看向那道门时忧忧的眼神。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很无耻、很恶心,我都做了些什么,让她们这样简单的人经历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我恨我自己,在进了那个宿舍的时候一直到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从没有从心底里去相信她们,我本以为的我不会把她们看做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但是这时候,我竟无比地相信她们,无论她们出于什么心态,相信她们说的会等我。
当麻醉的针头穿过我的皮肤,刺到里面的时候,那本应该是一瞬的动作,我却觉得很慢很慢,我都可以感觉到从那个针头里输出的液体正在向周围扩散,所到之处先是疼痛,随后又慢慢地像是喝醉了,变得木讷。
这一段过程慢得我想要起身调快这速度,但我感觉那针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从我的身体里拿走了,里面的液体开始发挥作用,我再也感觉不到身体某部分的存在,只有头脑还在运转着。
我以为终于可以借此睡着,终于可以不再被各种梦魇困住地睡着,但我错了,这时的我比我人生中任何时候都清醒,那灯光像是有引领人思绪的作用,我被它带到过去,所有的过往像我自己身处世外一样,在眼前轮放。原来他们说的人在死之前会看到自己的过往是真的。
一刹那间,我想:我是死了吗?但在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那些往昔全部都消失不见了,连在我脑子里都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那机器‘嘟、嘟、嘟’地叫嚣着,我想看清却发现它响的更厉害了,好像这世界只剩这声音。‘不要紧张。’又是那个轻轻的声音,终于那机器退却了,慢慢回到了正常的频率。
接下来,只听到有人轻声吩咐着什么,随即我的神经里充斥着痛,撕心裂肺的痛。我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我而去,远远地离开了没有一丝的眷念。我瞬间睁大了眼睛,在恍如隔世之际,我想起我为什么躺在这里,那个永远离开我的是我的孩子…
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我之前从不承认我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孩子’这个名词像是离我很远很远,我从不敢说出这是我的‘孩子’,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了这个词语。
而在这一刻,深深的愧疚感和恐惧感在我的心脏上恨恨地扎上了根,随即带来的阴霾让我快要窒息。后来,那灯光终于离开了我,我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又要到哪儿去。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我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是啊,我还记得我叫方誉采呢。
我挣扎着想要看清,却被木讷的神经核眼眶里的泪水挡住了出路。连最后一点点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我就直直地倒在了我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