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清芷不好。
是!他待清芷不好。难道却无欢就待她很好吗?好到十一年仕途舍弃,后位出让,她也甘心接受没有半点怨愤?
他怎么还能以为这一次,她肯回来,他殷勤相待,也能苦尽甘来?
那晚,陆相自将军府走时神色尴尬,步履匆匆,颇让人有种不欢而散的意味,而顾清翎却不理会,始终觉得无关紧要。
府里当然是不平静,二夫人说话从来不让人心里快活,云姨偶尔气不过回嘴,又难免吵起来。离家十一年,云姨刚见着她的时候简直说不出话来,哭的全身都在颤抖,一双手死死把她抱在怀里,念叨着:“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活着回来了——”
泣不成声。
孤苦无依十一年,她终于又有了亲人。即便是从不对她和颜悦色的二娘,她也知该善待,不可计较。虽然整日不是坐在葡萄架下发呆,就是在书房里翻阅父亲生前所留的书籍兵册,可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书柜前的剑架上呈着一把质地越发陈旧质朴的长剑。这把剑,伴着父亲厮杀一生,又由她带去天离,护了她十年征战。如今位归旧处,让她看着就心生安稳。
即便这一处“家”的归所,依然让她觉得莫名不完整。
没过两天,相府里又有消息传来,说清芷和陆殊泽不知何故的竟然吵了起来。陆相一句“再蛮不讲理就把你逐出相府”让相府丫鬟们传了又传,不免传进了将军府里。起因经过顾清翎是不清楚的,夫妻之间拌嘴在她看来是寻常事,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二小姐从来不会跟陆相起冲突的,素来是陆相说什么便是什么,别说争吵了,一两句冲突都是不可能的。何况陆相那么说一不二的人,万一真把二小姐赶出来怎么办?
说一不二?
顾清翎差点没笑出来,陆殊泽那般无赖的一个人?混成小兵隐在镇北军里,说好三日走又推说五日,五日不走便留十日,十日过后战事又起,他口口声声战局紧迫怎能撇下大军临阵脱逃贪生怕死——她简直无奈,天离战事危急有他恒云相府公子什么事?
诸多借口,不过是为能继续留她身侧。
她曾经回想了很久才记起与陆殊泽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大约也就是九岁那年,圣皇太后生辰,在宫中大摆宴席庆贺,百官同庆。那也是爹第一次带她进宫,繁华炫目,看得她不由心生惶恐。席间,爹与老相爷相谈甚欢,她一个人被冷落在旁,不免有些委屈。
然而不过许久,便有人拿了一碟精致小点呈在她面前,“我爹说,你就是以后要嫁我为妻的人,我该对你好些。这点心好吃,我分你些。”
抬头,便是少年锦衣,清秀眉目,眸似古井。一袭清冽磊落的气质,直直地让她怔在了当下,回头时,老相爷一杯酒饮尽,“我儿好贴心,都会照顾没过门的媳妇了——”
那时候,她还尚懵懂,不知感情事。只是想着,能与眼前的这个少年过一辈子,实在不是件坏事。一桩亲事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定下,等她十六岁那年,相府便三媒六聘来娶她过门,自此与那个名为陆殊泽的人相守一生。
若无变故,本该如此。
然而不过半年,父亲战死,世事都变了。
那年陆殊泽也曾来将军府里探望,搀扶着失声恸哭的老相爷在灵前祭拜,目光几次落在她身上,不知是怜悯还是什么。临走时特意拿了锦帕给她擦眼泪,声音轻润的像几瓣春水里的落花,生怕一句话不小心又惹哭了她。
之后,也就没再见过了。
他是要入朝为官的人,整日勤勤恳恳熟读诗书史册,又随老相爷学习为官之道,忙起来的日子大概一两年也不能有一天空闲。待他高中状元金榜题名之时,她已离家出走近三个月。
当初——也不是不能去找他的,可老相爷尚给瑞景王几分面子,何况当年监考的大人同瑞景王相交非浅,他若出手帮忙,岂不是自断仕途?
她不能。
想来,他们的关系也不过如此,所以她不止一次的对殊泽的执着不能理解。无非是从前说过要定亲的事,见过几次面而已,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就能为她做到那种地步?
可殊泽的性子,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起来对谁都温和疏离,骨子里倔的要死,认定的事半点不让。真要戳到他痛楚,离经叛道也再所不惜,位高权重这些年,他隐于人后的那股心气,越发张狂了。
她只能去劝云姨,“跟清芷说,委屈怨恨忍了这些年,要么继续忍下去要么就咬着疼断了。她要的,未必能得到,何必还要跟自己过不去。”
云姨沉着声叹息,“谁让她喜欢呢?喜欢了,再疼也愿意忍,忍了又不甘心,更不舍得放手——女儿家已经出嫁了,该怎么选是她自己的事。”
她一时哑然,突然有点想念却无欢。
却无欢三个字无端端出现在她脑中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么久,她不过是存心不提这个人罢了。喜欢了,疼也愿意忍,忍了又不甘心——既不愿意空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又不舍得就此了断了关系,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能让他惦念不忘的借口离去,无非仍是想求得他一丝半点的感激与歉疚。
结果呢?
她还要什么结果?月颜都让她送进宫里了,这一出顾全大局、成人之美,她演得太漂亮。
要是真肯甘心放下,何必还把那支白玉簪子小心翼翼藏在怀里,从不离身。
又过了两天,清芷的事终于理出了头绪。似乎是宫中即将盛宴款待贵客,按理,当是她同殊泽同去。可陆殊泽也不知在想什么,执意要清翎一起去,本来清芷的心里就从来委屈,这一次非认定是清翎抢了她丈夫——在相府里吵闹了一晚,险些真让陆殊泽赶出了门。
一把火无缘无故烧到了自己这,顾清翎连声冤枉都喊不出来。
请柬送到将军府时,二夫人说什么也不许清翎去,“你这要是去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和陆相才是一对?清芷和陆相只是夫妻间磕绊,三两天就好,你就别存着那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