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他,一字一句刻,“不思量,自难忘。”
陆殊泽低头望了她一眼,似是轻描淡写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鸾凤和鸣,一对璧人。”
“今日我恒云有贵客远到,此杯,敬天宁帝与月贵妃。这次先有结盟在先,又有联姻在后,百年交好自当延续——乃两国百姓之福。”
恒云幼帝一句话说得声音不大,显然是殊泽事先教好的,说话时神情里还有些怯懦,到底还是个孩子。顾清翎见陆殊泽对着他微微一笑,似是鼓励,幼帝便提足了勇气,仰头喝尽了那一杯货真价实的烈酒。
群臣俯首,山呼万岁。
顾清翎倒是没什么表示,依然是坐在位上,有意无意地视线就往却无欢那瞥。
两国帝君会面的场合,即便是他,也端出了礼节性的笑意,“信阳公主远嫁来恒云,我这个做叔叔的放心不下便一起来送亲,只希望云帝能看在我几分薄面,待公主好些。”
“自然……”
顾清翎当然不信他是为送亲而来,不过既然来也来了,她难免好奇揣度他此次的目的。按理说,恒云与天离结盟尚且牢固,两军一次次突破怀临防线,节节获胜,他实在不需如此大费周章,千里迢迢。
就在她恍然一瞬,他的视线竟停在了她这方向,仿佛多少次洞悉世事的清锐,淡然停驻便重新收回。只一瞬,淡然疏离,似是不曾流连于她的所在。
“他看不见你的。”
不等她回过神来,陆殊泽便首先开了口,“你的视线一览无遗,然而从他的方向是无法看见你的,我站在这——刚好挡住了他,不偏不倚,只挡住你一人。所以才说,我站在这里是有缘由的。”
顾清翎流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也不再抬眼看了,一个人自顾自尝着点心。丝竹乐舞的声音渐起后,却无欢那的言谈她也就听不清了,倒是偶尔有自诩与陆相熟识的官员上来与她攀谈,随意应付两句,也不多做纠缠。
一颗心焦躁不安,静不下来,沉不下去。
陆殊泽站在她面前,言中带笑,“如果你想他能看见你,我只需挪一步即可。”
“你清楚我是怎样的人,既走了,就是走了。”
顾清翎说完就起身离席,转身的时候没半点犹疑。她与却无欢相隔不过十五步,不用殊泽挪步,她仅需站起身来,他必定是能看见她的。也有那么半刻的冲动,就不如见一面又如何?那么悄无声息地走了,一直都不曾知道他对自己态度究竟如何。
只月颜在,她见或不见,又当如何?
陆殊泽顺势入了席,拿起顾清翎用过的酒杯浅斟了半杯酒,抬眸里尽是快意与自负,眼神不巧就对上了却无欢,半点不肯收敛笑意。
却无欢斜睨着他,微扬了眉,“未知陆相,何事如此高兴?”
“今夜时候正好,丝竹酒酣,难得尽兴。更何况天离恒云两国交好,两军所到之处莫不大获全胜,宁帝该比我更高兴才是。”陆殊泽丝毫不客气,起身举杯,“上次去天离时倒没有见过贵妃娘娘,陆某敬宁帝与贵妃一杯,恭祝二位白首齐眉、龙凤和鸣。”
却无欢唇角一勾,似是冷哼了一声。
反而是月颜,和颜悦色的端起了酒杯,低眉浅笑,“早已听闻恒云陆相不单谋略无双,更是清俊疏傲。今日得见,果然更盛传闻所言。”
该有的谦卑礼节,陆殊泽还是不忘的,他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刚弯下了腰,又听月颜说道,“刚才入宫时听了有不少位大人提及,说是有一名女子受封做了将军?想来这么大的事,也是由陆相做下的决定。我一时好奇,想见一见这位将军,不知她与我国辞心皇后是否气度相似?”
提起辞心皇后,众人首先都是一怔,不过又很快反应过来,贵妃说的是天离镇北将军——那个十一年间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又助宁王继位为帝的女人。
但说来奇怪,最近……似乎再没她任何消息,就是出行恒云这天大的事,宁帝所带的,竟反而是不知何时加封的贵妃。是辞心皇后隐在幕后操控大权,还是已被冷落深宫?无人敢问。
“不巧,锐翎将军昨夜就已经赶赴怀临。日前战事吃紧,宁帝三番五次催促我恒云增兵,我又怎敢耽搁。”说着,陆殊泽又斟酒一杯,特意把“锐羽将军”四个音咬得清清楚楚,“有锐翎将军所在,定是所向披靡,此一战,宁帝大可放心。”
“自然放心,陆相的话,从来不假。”却无欢沉默许久,忽而直直地盯着陆殊泽,口吻不知是嘻笑还是嘲讽,“说到战事,我倒是反而想起了一桩闲事。月颜,莫看陆相弱不禁风,当年为博美人眷顾,陆相也曾是拿心口挡过箭的。不知陆相心口处那旧疤,还在不在?”
陆殊泽终于变了脸色。
六年前镇北军与怀临交战潼关,顾清翎带头厮杀在前,羽箭眼看就要射中她的时候,他冲上去替她挡了——除却祭奠老将军那天,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她哭。
那些泪,独为他流。
他没想到,顾清翎竟会把这些旧事告诉却无欢。
当年他真的险些就死了,箭恰好正中心口,拔箭的时候他几乎都停了呼吸。清翎在他床前守了七天七夜,硬是掰着他的下巴给他灌药,不眠不休。他睁眼那一刻时,她已然瘦的不成人样。却终于笑了,伏在他胸前又是笑又是哭——他神智不清但仍记得那刻心情,仿佛得偿所愿,苦尽甘来。
可他得到了什么呢?不过是黄粱一梦,半晌贪欢。
“疤是还在的,若不在了,还拿什么让人记挂。”陆殊泽觉得咽下的酒非但不辣,全是苦涩。但他眼里,锋芒毕现,全然都是傲气,“就是差点丢了性命,也算是我此生风流美事,不枉年少。正如宁帝对贵妃一往情深,碧落黄泉不曾相忘。”
“还请宁帝尽兴歌舞,宫内不少琐事还等我处理,暂且失礼。”
陆殊泽说完就走,也不理会众人看他眼神奇之又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