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翎未曾言语更无惊疑,只端起了那盏下了毒的温茶又饮了小半口,“他来了?”
却无忧道,“看时辰,该到了。”
顾清翎哼笑了一声,“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你被我带来的当夜。”却无忧说着转身欲走,又忍不住问起,“知道这茶中有毒,你还敢喝?”
“想必第一日到这,饭菜茶水就都有毒,既然今天都还没死——就别辜负了这般仙茗。”
顾清翎站起身来时,神色已全无淡然笑意,眼中全是凛然,气势迫人,“却无欢人在哪?”
却无忧笑笑,让人为她领路。
顾清翎推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临窗而立的却无欢。听门声吱呀,他便回过身来望着她笑说,“居然胖了。”言语戏谑,眼底含笑,仿佛两人从未分离。
她摇头笑了笑,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却瘦了。”
却无欢长叹,“朝政琐事繁杂,战事日夜不休,这一国之君,我做的辛苦。”
“那我倒奇怪了。镇北军已占了怀临大半疆土,到手的江山,也有拱手就送出去的道理?”顾清翎说完,终于还是垂了眸,“为我,不值。”
“我父皇是怎么死的?无封是中了什么毒为他们所挟制?”却无欢轻描淡写,话中深意她却听的明白,他从来是这样的人,就如当日他决然弃了潼关也不过一句——潼关丢了还能再打回来。
知道七天已过,大局已定,她也不与他在这件事上纠缠。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了,这才想起了另一个人,“你既撤兵,恒云还打吗?”
“陆殊泽到底只是个丞相,他就是再想救你,能拿别人的江山来换?恒云幼帝即位时可立了四位辅政大臣,陆殊泽仅是这些年把权攒在了他一人手里,多少眼睛盯着他呢。他但有一丝半点的错,就是万劫不复。他当然还打——”却无欢话里稍带了点快意就让顾清翎听出来了,她支着下巴望他,微笑时眼角微扬,“这么说,你跟却无忧还达成了别的什么协议?”
却无欢眼皮也不抬一下,“联盟,剑指恒云。”
微微怔了怔,顾清翎皱了眉,“你不可能让却无忧逼迫至此,不论他是谁,纯钧因他而死这是事实。从来欠下你的仇,你都不可能放过。假若怀临此次渡过危机,你预备把他如何?”
“不过一死。”却无欢说来还是觉得自己亏了,“他也不过再活两年,苟延残喘一条命换怀临社稷无恙,我便宜了他。”
顾清翎也觉得他亏了,眼下天离与恒宇拿下怀临不过迟早的事,至多不过五年。两国对峙,恒云又岂是天离的对手?自怀临以倾国之力进侵天离就是在自寻死路,覆国已埋下祸根。一不小心,十年来拿性命率镇北军守卫天离的她——竟成了天离一统天下的绊脚石。
她忽而觉得自己无用的有些可笑。
沉默了片刻,顾清翎开了口,“既然已经无事,我也该回去了,免得云姨担心。”
“你竟然没有告诉我……”却无欢下意识出口留她,话说了一半又顿了顿,对上那双淡然清寂的眼,突然有股无名火烧在心口,“你拿与陆殊泽的约定换了恒云主动结盟,换了恒云出兵相助——若非如此,天离险些就亡了!这样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
“有你为帝,天离亡不了。”顾清翎忍不住勾了唇角,尽量把话说得玩笑些,“不过是仗打得更辛苦些,扭转败局对你来说,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时候我在想,我的妻子到底是怎样一个深不可测的女人。只言片语都不曾留就一走了之,留下我空对锦绣江山和本以为早已经故去的旧爱——何其慷慨潇洒。就好似……从不曾与我执手相扣,誓言恩爱。”
顾清翎听他这话却笑了,笑得认真,是真觉得好笑。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等你继位为帝的那一天,我只要休书一封。”
“更何况……”
“我已经将月颜送回你身侧。”
“帝王之路何其艰苦孤独,她该是唯一能与你同进同退,并肩而行的人——纯钧的话,我不曾忘记。”
“如今,你已经不再需要为你开辟通向帝位那荆棘长路的剑了。天下就在你脚下,那个许你举案齐眉的女子,已经回到你的生命。你曾允她相守一生,白首到老,失去时刻骨铭心,失而复得更该小心珍惜。”
却无欢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看得她不愿再正视他的视线才问,“我是不是负了你?”
只这一句,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心里全是苦的。
本是没什么的,做不成恩爱夫妻,便把他的挚爱还给他。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这么想,想着想着,仿佛就成了结局已定的事。唉声叹气了许久,心里不甘愤懑了许久,酸楚嫉妒了许久,最后也就归于淡然。
她这一生,唯独对他,恨不能把天下最美好的都送到他面前去。
总觉得心里那些绞成乱麻的情绪都烧成灰给风吹散了,没人在意,自己也就日复一日过着清闲日子,什么都不肯再去想——
万般伪装,也抵不过他这一句话。
她想也不想,起身就走。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客栈走回的将军府,只记得从正午烈日炎炎往回走,走了好几个时辰,日暮的时候才踏进了将军府的大门。云姨眉姐都凑上来问她的话,她哑着嗓子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就埋头睡过去——
入夜的时候下起了雨,纱窗未支下,细雨凉风打进屋里来。她抱着枕头看窗檐的那盆兰花让风雨欺负的低了头,真是不中用的娇花,她昏沉沉的想起了为做戏给却无痕看,硬生生把自己折腾病了的那件事。
彼时无知,竟以为他的真情就是真情。他说不定还怪她,非说他念着夫妻恩情给予的温柔便不是温柔?是他把温柔当了真,才好像一场假戏是她强加给他的罪名。
她就这样不中用,随便就让却无忧绑了,随便就让人给下了毒——随便就害的却无欢把唾手可得的天下让了回去。